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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不明，宵禁尚未解除。街上冷冷清清，只有献忠部下的岗哨和巡逻小队。献忠直送出城外十里，过了仙人渡浮桥，走到个三岔路口才同客人作别。他对尚炯说：
徐以显赔笑说。“我还有事，不能奉陪闯王啦。”
在酒席上，献忠告诉徐以显，从前白文选在庐州中了炮伤，伤势极重。多亏尚神仙用药把他麻醉，取出来折断的那根锁骨，用同样长短的狗腿骨放在原处。过了两ä个月，他又能骑马打仗，像平日样。听了这个ฐ故事，徐以显连称：“神医！神医！真是神医！”但是医生尚炯却心中很不舒服。不知何故他们都不提迎接闯王的事，暗想着刘宗敏等都不愿闯王冒风险前来谷城，看起来他们是对了。
“我马上要去。这几天正在操演方阵，还没操演熟。”
“郝摇旗原不是咱们老八队的人，我不能拿他同你们样看待。如今咱们打了大败仗，日子十分艰苦，还要加紧操练，还要严厉军纪。郝摇旗同他的手下将士受不了，愿意离开，就让他们离开吧。我此刻心中有事，许多话不能ม详细对你们谈，事后你们会明白的。”
1崤函山中——泛指灵宝县以东和渑池县以西的山区，即崤山山脉和旧函谷关带。旧函谷在灵宝县城西门外。
刘宗敏和周围的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茫茫无际的冬日蓝天上，孤孤单单的小群征雁，排成“人”字，向南飞去。蓝天下，群山中，崎岖坎坷的羊肠小路上，队伍在行进。这支剩ທ下来的农民武装，连兵带将只有十五人，忍受着饥饿疲惫和创น伤的疼痛，心情沉重，在荒山野谷中不停地走呀走。尽管在作战中被汗水湿透的内衣冰着肌肉，冷彻心脾ຆ，但还是有人在马上昏昏睡去，地形曲折，常常没有路。他们知道这时已๐过中午，按照ั着太阳的方向前进。李自成走在最后，想着这是他起义แ十年来失败最惨的次，在心中自间：“难道就这样完了么？”他自己้回答说：“不会的。只要我李自成没战死，不投降，就不会完事，我们会重新起来的！”想着那ว些跟随他多年的将士们，想着那些被他当做孩子看待的孩儿兵们，想着自家妻女和老营的没有下落，他的心中ณ十分酸楚，许多失踪人们的影子，特别是高桂英昨天夜间同他在火边说话时和临别ี时的音容，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高夫人胸有成竹地说：“虽然人少，必须ี分作两路。”
今夜渠魁齐授首，
“可惜你的计策只行了半，还有半没有拿出来，已๐经布置好要活捉翻山鹞，万捉不注活的也要把他乱ກ箭射死，可是他今日没有露面，不知何故。”
她的话没有说完，喉头突然被泪水堵塞了。尚炯伸出大拇指比了下，笑着说：“真不愧是闯王的部下！”
弟兄们忍不住笑了起来，不仅笑他是好人，回答得好，也笑他那ว么爱说黑话。原来本地杆子和各地农民队伍中ณ都有许多词汇是犯忌讳的，用另外创造的词汇代替，代代流传下来，叫做黑话。例如路和败露的露字同音，说成条子，带路的向导叫做带条子的；饭和犯同音，说成瓤子，而吃饭就叫做填瓤子；鸡和急同音，鸡子说成尖嘴子，鸡叫说成尖嘴子放气；鸭和押同音，鸭子说成扁嘴子。又有些词汇并不为声音不吉利，也用另外的词汇代替，例如把狗说成皮子，狗叫说成皮子炸；小河说成带子；桥说成孔子等等，非常多，前类词汇忌讳较严，后类可以马虎。李自成的农民军早已๐“正规化”，不大讲究这种忌讳；尤其自成和他的左右将领，更少忌讳。如果他们有时也把路说成条子，那不过是顺应下级弟兄们的习惯罢了。驼背老头以为闯王的人马也像别家的人马样说话有许多忌讳，尤其在这样危险时候，说话更得特别留神，不可“放快”1，所以他特别ี谨慎。听见大家都在笑，他始而奇怪，继而在心里说：
“闯王，你看，是不是可以趁今天夜间，冷不防给敌人个回马枪，先把曹变蛟整个ฐ稀里哗啦，解除后顾之忧，明天好全力北进，冲破官军的堵截？”
“恩师所虑极是。不过门生已๐有安排，诱他前来，自投罗网。”
“是！”个ฐ青年的声音在马上回答。
“是的。前年秋天虏兵入塞，学生从湖广率兵入援。九月间，学生巡视塞外，蒙皇上赐御厩马五十匹。学生原有五匹好马，又从这五十匹中挑选五匹，共为十匹。方才你看的那玉顶ะ赤也是御赐的。”
“不是，不是，”李奇赶快笑着说，向后退了半步，“小人两年来在老爷身边服侍，看见老爷还没有什么大错，小人用不着再留แ在老爷身边了。”““这到底是怎么เ回事？你疯了？你胡说什么？”卢象升继续瞪着眼睛问。
有时他觉得实在疲倦，就叫秉笔太监把奏疏ຕ和塘报读给他听，替他拟旨ຈ，但是他对自己左ุ右的太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时常疑心他们同廷臣暗中ณ勾搭，把他蒙在鼓里，所以他稍微休息下，仍旧挣扎精神，亲自批阅文书，亲自拟旨，在明代，有些重要上谕的稿子由内阁辅臣代拟，叫做票拟。崇祯对辅臣们的票拟总是不很满意，自己不得不用朱笔修改字句，今天下午他本来就心情烦闷，偏偏事有凑巧，他在位阁臣的票拟中看见了个笑话：竟然把别人奏疏ຕ中的“何况”二字当做了人名。他除用朱笔改正之ใ外，又加了个眉批，把这位由翰林院出身的素า称“饱学之ใ士”的阁臣严厉地训斥顿ู。这件事情，在同田妃起吃晚饭的时候不由得又想了起来，使他的十分沉重的心头上更增加了不愉快。这时，他觉得还是过去的首辅1周延儒和现在的辅臣兼兵部尚书杨嗣昌是不可多得的干练人才。
高夫人拿话激他：“唉，明远，你十九岁就跟着自成起义แ，南征北战，立下了数不清的汗马功劳，由小校升为大将。别说咱们义军中人人敬佩你的英勇，就是官军看见你的白旗和杆红缨枪，也纷纷退避。我万万没有想到，经过潼关战，你竟会变得如此胆怯！”
刘芳亮的白净面皮刷็地变得通红，苦笑下，忘记按照近两年的习惯称“夫人”，忽然冲口叫道：
“嫂子！你把我刘某人太看扁了！”
高夫人含笑问：“兄弟，难道嫂子说的不是么？”
刘芳亮忽地站起，激动地说：“嫂子，潼关突围之时，闯王命我保护老营，老营失散了，功和老袁不知死活，捷轩同补之ใ等许多朋友的眷属下落不明，你也中ณ了箭伤。为着这件事，我常常愧得要死，现在我把实话告诉你：前年我哥哥阵亡，我只哭过次，可是为着这件事，我暗中流过多少眼泪！倘若再走着险棋，成功了自然很好，倘有差池，我时回不来，老营在此落入官军毒手，叫我日后有何面目去见闯王！？”
“此地尽是崇山峻岭，方圆两百里以内没有乡勇，更没官军，附近老百姓又同咱们相处很好，愿意帮忙。倘若官军远道找来，老营在此消息灵通，随时可以移动，官军有何办法？你放心。倘有丝差错，嫂子我人承担，决不会有人抱怨你半个字儿。”
刘芳亮想了下，问：“夫人，你觉得老营在这里会万无失么เ？”
“我敢保万无失。官军来到เ这几百里大山中是聋子。瞎子，可是咱们处处派有探子，又有老百姓通风报信，别ี说来少数官军，即令贺疯子的人马全来，也只会望着大山叹口气，找不到咱们老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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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既然如此，我就挑选二百个弟兄随我前去玩弄官军，把轻伤的将士和孩儿兵留แ下来守护老营。倘若我不能ม像牵瞎驴样把贺疯子牵到崤山中ณ打转转，从此不再姓刘！”
“你打算何时动身？”
“请夫人赶快叫几位眷属来缝制大旗。有大旗，我就出发。”
“大旗现成。”
“大旗现成？突围的时候，大旗不是由闯王自己带去了么？”
“我近日没事，已经绣了面。”
“嗨，夫人，你真是位有心人！”
高夫人抿嘴笑：“嫂子跟着你们打了这么เ多年仗，并没有吃白饭。”
“既然大旗现成，我随时可以出发，请夫人下令。”
“你现在就去挑选人马，提前吃午饭，饭后立即整队出发，老营的事，由我安排。我们必须日夜行军，尽快地奔到潼关，免得贺疯子往商洛山去。”
“你同老营留แ在这里，你身边并无多的兵将保护，叫我很难放心。”
“我自己้有办法，不用你替我担心。”
“你自己？”
“我同你道去。”
“嫂子，用不着你亲自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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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定得去。俗话说，人不过二人智。这是步险棋，困难很多，我同你道，缓急之间可以帮你出个主ว息。”
“正因为是步险棋，我决不让你亲自出马。”
“我非去不可。不说论公；论私，我是嫂子，你是老弟，你现在得听嫂子的话。”
“可是你的箭伤还没有痊愈。”
“我刚ธ才已๐经试过，并不妨碍骑马。”
刘芳亮顿ู脚说：“嫂子！潼关自古称为天险，又有朝廷重兵镇守。我们只有二百骑兵前去，还得越过灵宝和阌乡两座县城，这事情不是玩的，即令贺人龙只带两千人马出关，也是我们的十倍之ใ众。我刘芳亮为ฦ解救商洛山中之ใ危，纵然粉身碎骨，连眼皮也不眨下，万夫人你有好歹，叫我，叫我今生永远无面目再见闯王！”
“明远！我们此去诱敌，要对付的可能ม不是十倍之众，大概还要多些。正因为这件事不是玩的，我必须同你前去。我冲锋陷阵不如你，可是临机应变你不如我。咱们二人同去，方能ม走好这着险棋。”
“唉，相随八年，我从没有见过你像今日这样固执！”
“明远！你就让嫂子固执这次吧！”
刘芳亮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摇摇头，告辞走了。
高夫人吩咐慧英和慧梅赶快准备。过了片刻，她又吩咐慧英出去把亲兵头目张材叫来，准备动身；吩咐慧梅把老营总管叫来，把后方留守的责任交代给他。然后她亲自出去到高功的妻子那里，把照料é各家眷属的事情托付给她。为着不走露消息，她只对高功的妻子说她同刘芳亮率领部分弟兄出去打粮，顺ิ便看看官军动静。从高功妻子那ว里回来以后，她把兰芝拉到เ怀里，坐在她膝上，替她把个没扣住的扣子扣上，又替她把辫梢上松开的红绒头绳扎好。兰芝含着泪说：
“妈，你带我道去吧？”
高夫人忍着泪回答说：“这回不能带你去，你同舅母住在起，等着我回来。每天早晚，好生用功读书写字，白天愿意玩就玩，愿意练武就练武，随你。虽然常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读书和习武都不是女子的本行，可是咱们的情形不同，咱们是造反的人！你能多学会些本领ๆ，几年后就是你爸爸的帮手！”
她面丁宁，面心中阵阵酸痛。为着赶快解救闯王和刘宗敏等在商洛山中的危急，她不得不带着箭伤，在冰天雪地中ณ亲自去扰乱天险潼关，同强大的官军周旋。可是哪是自家的兵和将？共才只有二百个人！起义以来她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艰难，也没有独担过如此重担，打仗不是儿戏，纵然次次都打胜仗，也难免有人阵亡，此去，说不定就是母女永诀了
从明朝中叶以来，全国到处都有关帝庙，差ๆ不多家家户户都有关帝神像或牌位。农民军受了当时历史风气的影响，崇信关公，高夫人用清水净了手，在关公神像前焚了香表，跪下去磕了三个ฐ头，暗暗祝愿三件事：第愿，闯王和几位大将，双喜和小张鼐全都在商洛山中，平安无事。第二愿，她此去旗开得胜，不要损兵折将。第三愿，她同闯王能够早日会师，骨肉团圆。她起来之后，慧英和慧梅跟着跪下磕头，也都有自己้的祝愿。除掉祝愿此去旗开得胜，高夫人平安无恙之外，另外不尽相同，事属未节，就不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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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吃毕午饭，人马在川里排好队伍，刘芳亮派小校来请高夫人。高夫人率领男女亲兵骑马下山，老营男女和村中百姓都站在崖上送行。奔到队伍前边，高夫人用亲切的眼光从排头看到排尾，然后从亲兵头目的手中取过“闯”字大旗，严肃地叫道：
“刘芳亮接旗！”
刘芳亮勒马近前，双手接住大旗。高夫人字字响亮他说：
“保大旗如保闯王。你人在旗在，不得有误！”
刘芳亮大声说：“夫人放心！只要我刘芳亮在，大旗有失，提头见你！”随即转过身去，说：“掌旗官，接旗！”
掌旗官接住大旗，还没有来得及举起，高夫人说：
“路之上，偃旗息鼓，务求秘密。等到潼关附近，听我号令，再将大旗打出。”
“遵令！”掌旗官在马上回答，把大旗卷了起来。
高夫人又把全队从排头看到排尾，又特别看看那ว些随在队尾的十几匹骡驮子，转向刘芳亮低声说：
“明远，你下令起1吧。”
1起——出发，起身。
刘芳亮把鞭子挥，大声说：“起！”于是这小队人马精神奋发地在万山丛中出发了，他们专走偏僻小路，神出鬼没，昼伏夜行，第四天黎明时候便到了阌乡县西南乡的大山里边，潼关城隐隐在望。
潼关城居高临ภ下，地势险峻，自古作战很少从东门仰攻，高夫人因为ฦ两次随闯王从潼关附近经过，早已对潼关城的地理形势有所了解，在到了阌乡县境之后，她让人马在山中ณ隐藏起来，面休息，面派人打探潼关的官军动静。经过打探，她知道官军已经把粮草和驮运粮草的骡子。驴子准备齐全，定于十月某日黄道吉日拔旗出发。潼关城南贯通河南陕西两省的几条峪和崎岖小路，如今因潼关解严，四野无警，官府认为李闯王的余众都逃到เ两百里外的商洛丛山中，所以这些峪路的防守不再像月前那样严密，而潼关南门和水门的守军也很单薄。
贺人龙在高夫人来到阌乡西南的第三天，也就是他所选定的吉日，率领着本部ຖ人马和潼关原有守军的大半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商州迸发了，队伍开拔后，他也骑马出城，却故意不出南门，而从水门出去。因为他认为ฦ自己้的名字上有个“龙”字，龙得水可以腾云致雨，从水门出取个吉利，便可以旗开得胜，马到เ成功。阖城官绅送他从水门出城，在通洛川为ฦ他饯行，预祝他鼓扫清“余孽”，使朝廷无西顾之忧。贺人龙认为李自成和刘宗敏大概都己้阵亡，纵令未死，身边剩下的人马也很有限，苟延旦夕，已成惊弓之ใ鸟，只要他用心搜剿，不难斩尽杀绝。他连喝几大杯酒，意气风发，与送行的众官绅拱手相别，飞身上马，挥鞭追赶大队。送行的人们望着他的大旗和前后簇拥的亲兵幕僚们转过个山脚，于是或骑马，或坐轿，散乱地各自回城。
到了下午，大约申ã尾西初，高夫人和刘芳亮就率领队伍向潼关出动。气奔了五十多里，黄昏后来到了潼关城外七八里远的个村庄里。人马即刻๑把村庄包围，不使走漏消息。事前高夫人就从向导的嘴里弄清楚这个村子里有个勾结官府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家中ณ广有钱财，骡马成群，农民军出其不意进到庄里，将他捉住，当众乱刀砍死，又杀了他家二十多口，然后开仓放赈。刘芳亮把全村百姓叫到场1里，对大家说他们闯王亲自率领的人马，来此向潼关官军挑战，还有大队人马在围攻阌乡县城。老百姓看见他们杀了恶霸，开仓放赈，行事已๐自不凡，又看见“闯”字大旗和队伍整齐，色高头大马，就对刘ถ芳亮的话完全相信。高夫人还怕骗不住官军，事前从亲兵中挑了个人扮做闯王模样，在场里出现次，对刘芳亮低声说了几句话，仿佛有所指示ิ，然后同他匆匆地在村中各处巡视。于是老百姓对李闯王的来到村中ณ，更加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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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场——河南人对打麦场的简称，阳平声，读á。
刘芳亮散了赈之后，只叫大家帮忙做件事，就是在挑战时候全村百姓去到เ潼关城下边呐喊助威。百姓们久已震于李闯王的威แ名，今晚又得到好处，且料é就官军夜间不敢出关，纷纷答应照办，些贫苦青年平日吃没吃的，穿没穿的，还受有钱有势的人们欺压，这时都恳求收留แ他们，可是农民军因为缺少马匹，不能多收留，只挑选了五个年轻力壮家中ณ没什么挂牵的小伙子留下，把在土豪家里得到เ的三匹好马和两ä匹骡子给他们骑。
三更时候，刘芳亮亲率三十名将士拿着沿途收集的鸟枪火铳，到了潼关城下，站在滚木垒石箭和抬枪所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