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干亲家，我真想把你留下，怕的自成不肯，没有说出来。这里离王家河很近，你们要从王家河旁้边经过，不看看你的干女儿跟干女婿么？”
“老徐，你也上楼来谈谈吧。”
从尚炯来到以后，张献忠直在考虑着如何安置自成的问题。他既ຂ害怕走漏风声，不想把李自成接进城内，又顾ุ虑倘若把自成藏在乡间，自成会轻视他畏惧朝廷太甚，误以为他是真的受了招安。现在，他的主意决定了。他替医生斟了杯酒，说：
“怎么，老徐，你要去太平镇么เ？”
自成的神情和口气是那样诚恳，那样充满感情，所以虽然只简单几句，而且声音很低，却把大家的忿怒不平之气平息了大半。尽管人们心中还有委屈，但谁也不再说了。
关于高夫人的不幸消息，因为说的比过去听到的都确凿，大多数的将士们都信以为ฦ真了。尤其是那种临危不辱举剑自刎的死法，同高夫人的平素为人很相合，使人不能不感到เ可信。李自成在乍ๅ听到เ这个谣言时也心中凉，暗暗悲伤。但是不过半天，他又不相信了。他认为ฦ，那ว打着“闯”字大旗迸袭潼关并约贺人龙在豫西会战的，除桂英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定是桂英得到了贺人龙要进兵商洛山的消息，她为ฦ要解救丈夫，用计把官军引向崤函山中1้。只有她才肯冒这样风险，只有她才能够想出来这种智谋，只有她才敢打出“闯”字大旗。可是，尽管闯王自信最知道自己的妻子，还是不能完全解脱心上的担忧。临分手时她曾对他说过，到เ不得已时她宁拔剑自刎，决不落入官军之ใ手，献俘北京。这句话仍然在他的耳中回荡，如今可不是和谣传相符么？他在心中苦恼地说：
“年纪大点几倒没有什么，”宗敏说，“咱们队伍里用不着你打仗，修理兵器跟打造兵器可是要紧ู。”
田见秀接着说：“大家不用难过。老营不过是时给官军冲散，过些日子就会知道下落。目前保着闯王找个地方แ立脚要紧，不要为ฦ老营事弄得方寸无主。”
宗敏问：“如何分法？”
疆臣豹略妙如神，
闯王没有做声，心中也觉遗憾，原来他的计策是要田见秀在阵前痛痛地责骂高杰的忘恩负义，趁高杰自觉理亏，精神缺乏准备的当儿，郝摇旗和贺金龙等突然冲出，将他捉到เ，以为判主投敌者戒。由于高杰平素า对田à见秀很尊重，所以李自成认为这办法可以成功。如今这个该死的畜生到哪儿去了？难道离开了贺疯子的麾下么？
“将校们都是谁挂彩了？阵亡了？”高夫人悄声问，生怕被那ว些将校的家属听见。
“人家闯王的人马跟杆子不同啊！”
“捷轩，你想出了什么鲜ຒ招儿？”
“有何安排？”
过了不久，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稀疏的落了叶于的灌木中间，在苍茫的月色下，出现了小队人马影子。李自成的乌龙驹突然把头抬，喷喷鼻子，萧萧地叫了声。张鼐向走近来的小队骑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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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老爷。小人的父母早亡故了，有个ฐ哥哥住在家乡河间府，只有小人的女人在京城住。小人不再侍候老爷了，如今是向老爷请长假的。”
1首辅——洪武年问朱元漳借口宰相胡惟庸谋反，废除宰相制，而由á几位大臣组织内阁，称做“阁臣”或“辅臣”，其首席阁臣称做首辅。
自从到了这里以后，差不多二十天来，她知道母亲不时被腿上的箭创弄得很痛苦，也因为打了大败仗，全军失散，父亲舅舅哥哥双喜大嫂黄氏和侄儿来亨等人的生死不明，更使母亲痛苦，特别是当得到消เ息说贺金龙伙人为ฦ阻挡左光先的追兵，全部死在那个悬崖旁้边，没有个逃走，也没有个ฐ被俘或投降，母亲忍不住大哭场。许多年来，兰芝没有看见她如此哭过。这以后，尽管母亲既不为箭创呻吟，也不为心中烦恼叹气，每天照样安详地把刘芳亮叔叔和老营总管等叫来询问和吩咐些事情，但是她的痛苦怎么能瞒住兰芝呢？这几天，母亲的箭创好得多了，可是心事反而沉重起来，大约是两三大前，晚饭后，母亲把群孩儿兵叫来，关心大家近来的生活，问长问短，有说有笑，还为大家讲了两个早期义军中的有趣故事。当这些孩子们打听闯王的消息时，母亲笑着说：“你们放心，闯王同几位大将部不会出点事儿，很快就会同咱们接上头啦。”可是当这些孩子们走后，兰芝却看见母亲脸愁容，对着荧荧的灯光凝视很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才拉着她上床睡觉。
这天夜里，兰芝不知怎地乍醒未，似乎听到不如说是感到เ母亲在悄悄抽泣。但是仔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她用自己้的脸贴着母亲的脸，发现母亲的脸是湿的，枕头上也湿了片，她伸出小手去揩母亲脸上的泪，同时叫了声“妈！”母亲突然紧搂住她，忍不住痛哭出声。后来听见慧英和慧梅的床上响动，母亲赶快忍住哭声，用被子蒙住母女两人的头，悄悄地继续抽咽很久，可是第二天早晨，她还是像往日样，找刘芳亮等商议事情，还找老百姓妇女们拉家常，有说有笑。
高夫人的痛苦，慧英和慧梅都很清楚。尤其慧英比慧梅大岁，又是个事事留心的人，对夫人的情形更为清楚。每次兰芝或慧梅不是时候大声笑，大声嚷叫，总是立刻๑被她用眼色或手势禁止。现在她拉着兰芝走回小院，小声说：
“来，我教你舞剑，可是你不要大声嚷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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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因为心中沉甸è甸的，对练习舞剑也感到索然寡味。慧英看见这情形，就从屋里取出两把竹剑，给兰芝把，自己拿把，先让小姑娘向她劈刺阵，然后她向兰芝劈刺。如果看见兰芝躲闪和挡架得巧妙，她就用点头和眼角眉梢的微笑表示ิ称赞。否则ท，她就让兰芝照样向她劈或刺，但动作加倍迅猛，由她自己้做出躲闪或抵挡的样子让兰芝看。这阵斗智斗ç勇的击剑练习才把小姑娘的兴致大大地提高起来。
她们正练得起劲，慧梅背着弓箭，挂着宝剑，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俊俏的脸孔经冷风吹，加上跑得发热，红得像熟透的苹果样。没进柴门，她就兴奋地大声嚷叫：
“慧英姐！慧英姐！这里狼真多，我刚才又射中只！”
慧英停住竹剑，问：“贸呢？怎么不背回来？”
“我射中了它的后腿，给它逃走啦。”
慧英抿嘴笑：“看你高兴的像得了荆州，原来只射中狼的条后腿，又给它逃掉啦。”
慧梅噘嘴说：“我没有骑马，又有大雪，自然赶不上它嘛。你本事大，你去追赶！”
“我不用追赶，准能箭射中要害，叫它无法逃跑。”
“谁叫你是姐姐，比我大岁呢？”
慧英又故意逗她说：“只怪你自己平日练习箭法不用心罢了，倒不在比别人小岁半岁。再说，你定是有点儿怕狼，所以尽管它带了伤，你也不敢个人去追赶它。”
这两句话真把慧梅逗恼了。她简直不知道说什么เ话好。虽然她还不好意思把脸颊๐的笑容收掉，但那ว笑容好像已经僵死，并且在暗暗地散去，马上就要消失。
是的，怎能ม说她平日练习箭法不用心呢？更怎能ม说她是个ฐ胆小的姑娘呢？如果她连只受了伤的狼也怕，就压根儿不配跟随在高夫人的身边！不久以前随着高夫人突围到河南境内的时候，她奉高夫人的命转回落在后边的些彩号和眷属，独自抵抗群乡勇，把大家救回来，难道不是得力于她的箭法不错和磨练成的孤胆么？
那件事情的经过是很有趣的，至今还常常被人们当做故事来谈。当时，她奉命独自拨马回去，转过个ฐ山脚，看见有二十几个ฐ乡勇把起伤员和眷属截断在座小桥那ว边。怎么เ好呢？她忽然想出了主ว意，把马打，大胆地向小桥奔去，边大呼：“快杀死这些土豹子，高夫人来迎接你们啦！”乡勇们起初信以为ฦ真，打算向山上逃跑，但看清转来的只有个“女贼”，且是个ฐ少女，便不跑了，那ว些被隔断ษ的眷属和伤员听说高夫人来接他们，隔着树木和丛莽看不真切，以为真的来了，声呐喊冲过小桥，乡勇们没有马匹，回头追赶，追赶不上，但都想从农民军身上得外财，所以又不肯罢休。慧梅十分恼恨，又觉得好玩，便叫大家快去追上高夫人，她自己立马在棵大松树下等候乡勇。
太阳已经出来很高了。乡勇们看得很清楚，在他们面前不远的这位大姑娘的容貌俊俏，骑匹略带粉红色的高大战马，简直比年画上的昭君出塞还要好看。有人想得到这个姑娘，有人想得到这匹战马，呐喊着向她扑来，慧梅随着高夫人见过些大场面；根本没有把这群徒步的土豹子放在眼里，她不慌不忙地拔出支箭，向个跑在前边的乡勇虚拟下。起初ม，前边的乡勇惊，不敢追了，但随即见她只拉弓不放箭，想着她这个大姑娘定射不准，又大胆地向她追来，她又虚拟下。乡勇们又怔，停了脚，瞪着眼睛看她，她用挑战的口气说：“有种的就上来！怎么不来呢？”前边的几个青年乡勇看见她的笑容，甚至连她的雪白整齐的牙齿也看见了，又听见她的声音那样好听，真是又嫩，又脆，又圆，还有点儿蛮，都有点迷了。据他们后来对人谈：这声音赛过春天的黄莺。谁会相信，这样叫人喜爱的大姑娘真的会打仗和会杀人呢？乡勇中有人馋涎欲滴地笑着小声说：
“你瞧，还是大眼睛双眼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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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也给慧梅听见了，登时脸颊上泛起来阵红潮。人们看见她只在拉弓，都说她准不会射，是故意吓人的，忽听弓弦响，个人应声倒地。大家时大骇，但马上又欺她只有个人，呐喊着向她扑来，认为只要她箭射不中就可以扑到跟前，将她同战马齐捉住。慧梅又射倒人，而乡勇们离开她已๐经不到十步远了。她勒转马头，跑了段路，驻马回身，下决心再射死他们几个ฐ，便故意笑着招手说：
“来呀，我在等着你们！”
乡勇们不死心，又向她追去，有个麻脸的乡勇掂着根红缨枪，边跑边调皮地尖声回答说：
“姑娘，俺来了！”
慧梅又箭射中了麻脸青年的肚子。人们离得更近了。她从箭袋里抓，抓出来的不是箭，而是心爱的笛子。她赶快又摸，箭袋空了。她把笛子当作箭虚拟下，使得那些追赶的人们怔。她带着笛子晃晃，说：“对不起，俺不同你们胡缠了。”说毕，拨马便走。过了阵，她回头望望，看见那些被留在里外的乡勇们有的在抬死尸，有的在望她，她恨恨地呸了声，随即笑了。
来到崤山以后，慧梅并没有说出这次事情的详细经过，首先是由那ว些被救回的彩号和眷属们谈出来，又经高夫人和慧英问，她才带着腼腆笑着补充了些话。慧英本来就同她非常好，待她像同胞妹妹般。知道这段故事以后，她更加喜欢慧梅了。
现在看见慧梅那种委屈的样子，慧英轻轻地扑哧笑出声，拉着她的手小声说：
“傻丫头，我是跟你说着玩儿的。看你的小嘴獗多高，可以縻住头小叫驴！”
“你不逗我，我会噘嘴么เ？把人家逗气了，你又笑起来。哼，还是姐姐哩！”
“你别大声嚷叫好不好？要不是你刚才大声嚷叫，我也不会说你。”慧英搂住她的脖子，小声说：“你难道不知道夫人今天心中不愉快？”
慧梅小声问：“她现在在做什么เ？还在绣‘闯’字大旗？”
慧英点点头：“马上就绣成啦。”
慧梅啧声，说：“昨晚差ๆ不多又是通宵没睡！”
兰芝问：“慧梅姐，俺爸爸又不在这里，妈这些日子没事就绣‘闯’字大旗，你知道她绣这大旗做什么用？”
“我不知道，也没敢问过，慧英姐，你知道么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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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用猜？定是她担心闯王在突围时会把大旗失掉，绣个ฐ预备着”慧英刚ธ说到这里，看见高夫人走出来，不自觉地把肩膀耸，不敢再说了。
在崤山中ณ住下来养伤期间，高夫人没有事情就绣“闯”字大旗，到เ近两三天，绣得更起劲了，昨晚，她带着慧英和慧梅绣到เ二更以后才上床睡觉，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个人悄悄下床，在黑瓦火盆中加了几块木炭，挑亮灯芯，坐在桌子边继续绣起来。有时她停下针ฤ线，抬头凝思，眉头紧皱，不知她的心头上压着多少疑ທ问推测悬念和忧虑。但也常常在阵凝思之ใ后，从她的大眼中露出来坚定与希望的神采，也从嘴角流露出若有若无的丝微笑，分明她对于闯王的平安突围和将在不久后重树大旗充满信心。天深夜，慧英被老鼠惊醒，抬头望望，小声说：
“夫人，快睡吧。你什么时候又起来了？”
“你睡吧，不要管我。”高夫人没抬头，哈哈冻僵的手指，继续绣旗。
慧英知道高夫人是因为心情烦恼，用针线来打发不眠的长夜。她的心中ณ难过，在枕上辗转阵，便也悄悄起床，拿件棉衣服披在高夫人的肩上。高夫人猛回头，望望她，说：
“去睡吧，大还早着哩。”
可是慧英怎么肯离开高夫人去睡觉呢？她在方桌的另边坐下去，帮助绣旗。高夫人又两次催她去睡觉，见她执意不肯，也就不再催了。过了阵，慧英偶不小心把剪刀弄掉地上，把慧梅惊醒了。慧梅用手揉揉困倦的眼睛，看见高夫人和慧英在灯下绣旗，她的睡意散了。停了片刻๑，听见村中已经鸡叫，便也披衣起床，慧英完全像个姐姐样，小声说：
“慧梅，鸡子才叫头遍，你起来做什么？睡吧，到时候我会叫醒你练武艺。”
慧梅孩子气地嘻嘻笑着，并不回答，下床后用湿手巾揩揩眼睛和双手，坐在慧英对面，抓起大旗的角就做起活来，看见慧英仍在睁大眼睛望她，她才说：
“别ี瞪我，我早就睡够啦。”
“穿厚点儿，”高夫人说，“五更天寒，小心着凉。”
到เ鸡叫二遍时候，树枝上的乌鸦开始啼叫。高夫人感到浑身困倦，冷得难禁。她放下针线，打个哈欠，站起来从墙上取下宝剑，说：
“夜真长！我到院里去活动下身子。”
慧英吃惊似的小声叫道：“夫人，你腿上的箭伤还没痊愈！”
“怕什么，也差ๆ不多合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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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梅也劝道：“你还是再休息几天吧，可不要急着活动。”
“唉，为着这箭伤不好，马不能骑，路不能ม走，不知耽误了多少事！再这样住下去，我会发疯了，趁着如今身上有点冷，我试着活动活动筋骨。要是伤口不怎么疼，我们就可以不再老闷在这个山窝里了。”
两ä个姑娘见劝她不住，只好提着宝剑随她到小院中。天才麻麻亮。冷风刺骨。高夫人试着舞剑，刚ธ踢起右腿，伤口猛疼，她的身子打个侧歪，同时抽了口气。两个ฐ姑娘立刻扶住她，劝她回屋，但她推开她们，咬着牙，继续舞剑。逢到右腿活动时，她不敢动作太快，更不敢用力太多。两个姑娘看出她时时在忍受着疼痛，想劝她又不敢劝她。直到เ额角冒汗，她才收了剑，像打了个胜仗似的，笑着说：
“我大概ฐ也可以骑马啦。”随即又叹息说：“唉，我这些年，还没有像这么久ื离开马鞍，半月多啦！”
她仿佛预感到不久就用得上“闯”字大旗，所以早饭后稍作休息，又坐下去继续绣旗，气把余下的针线做完，她想把大旗放在床上展开看看，但是旗太大，只能展开半，另半得用双手拉着，个人欣赏着亲手绣成的“闯”字旗，她的心中ณ有难以形容的愉快，仿佛她又听见咚咚战鼓，又看见闯王的大旗在千军万马前迎风飘扬，旗枪尖和旗鬃在阳光中ณ闪着白光。她看见大旗在前进，人马朝前涌
她叠好大旗，半天才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本来她应该睡睡。她也想睡睡，可是远远的阵马嘶把她的睡意驱散了。她不声不响地从屋里走出，靠着门框，神色安详地望望大色，望望对面山头上茂密的带雪松林和悬在松林上边的娇艳的太阳，然后把眼光转向慧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