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走到เ门口，看见刚才大声说话的是今天才归队的亲兵王大牛，身上带着创伤，头上裹着白布。他的心中难过，面带苦笑，慢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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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仁回答说：“说良心话，我要不是上了年纪，定要跟随你们造反去。我不会耍刀弄剑，抡大锤也管打仗。锤打下去，连头盔也会打碎，不能只叫他头皮上起个青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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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敏说：“虽然分路突围最为上策，也是我军以前常用的办法，可是如今我们人数太少，能够作战的将士只有千多名，倘若分为两路突围，力量更加单薄。快说吧，你有什么妙计？”
“这是卑职刚才写的首七绝，敬请大人指教。”
这仗，李过和田见秀所指挥的三千多人马死伤了将近半，而闯王的中军营和标营也牺牲了五六百人。虽然官兵死伤的人数要多得多，但是由于农民军的数量有限，又不可能得到补充，这次战斗ç对他们的实力是个严重打击。所以虽然胜利，闯王和几位大将的心中ณ都不轻松。随后谈到这次对待贺疯子的办法很成功，自成的脸上才露出笑容。田见秀带着遗憾的口吻说：
高夫人放下心来，又间：“咱这边伤亡的人数多不多？”
“嘿！嘿！还是忌讳点好。”驼背又说：“往河南的条子么，不多熟。要是熟，我准定还给你们带条子，带到天边我也高兴。”
“凡事不妨往坏处想。我也猜想洪承畴是在潼关。至于怎么打，请闯王吩咐，我没有多的意见。”田见秀谦逊地微笑着，拈着下巴๒颏上的短胡子，带着大智若愚的神气。
“你看，闯贼会不会得知潼关南原有重兵把守，以逸待劳，他今夜改变方向，从别处冲开条血路逃脱？”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声随即被阵从南边来的马蹄声压下去了。李自成正等候员小将，听着这阵马蹄声，他自言自语说：
“御厩马？”
“老爷，你明天去见皇上，我今夜也要走了。”
1้塘报明代兵部在各省设提塘官，专管军事情报，又在各府县设塘马，担任打探军情和传送军情报告。所以关于军情的报告就叫做塘报。
千名中军标兵正在校场中ณ分几股进行操练，有的在驰马射箭，有的在比剑，有的在演习单刀或双刀，有的在演习枪法，有的在演习狼牙棒1。献忠的部队从前不用狼牙棒，自从请徐以显做了军师，才采纳了徐的建议，增加了这种武器，校场中心，叠着几堆方แ桌和条桌，都有两丈高。有的上边放把椅子，椅子上再放茶几，看起来十分危险。只听声口令，士兵们像猴子样，迅速地爬到上头；再声口令，迅速下来。有时士兵们在上边拿顶ะ，然后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轻轻地跳落地上。但是也有人刚ธ练习不久，有些胆怯，笨手笨脚，叫人看着可笑。张献忠站在附近，背抄手看了阵，对有些人夸奖儿句，对有些人嘲笑几句，由于他今天特别高兴，就是对那ว些练得最不好的士兵也没有发脾气，他对他们笑着骂了几句，骂得很粗鲁，但很亲切。挨骂的人们感到惭愧，但心中ณ舒服，望着他嘻嘻笑着，保证他们定能练好。──────────────
1狼牙棒——满身安着铁钉的短木棒。──────────────
“再过几天你们还不长进，小心老子叫你们的屁股开花！”献忠用马鞭子做出威胁的样子，又添上句：“每个ฐ人顶ะ少抽你娘的二十鞭子！”
“定学会！”几个人面带笑容地齐声回答。
“来，让咱老子翻个样子你们瞧瞧。你们这些龟儿子，妈的，笨得跟狗熊样！”
他把马鞭子交给个亲兵，把箭袖卷，在手掌中ณ吐口唾沫，对着搓，极其轻捷地爬了上去，跟着又爬了下来。第二次爬上去后，他抓住椅子角，用单手拿顶，然后翻了个ฐ跟头落地。将士们都用惊叹的眼光望着他，有些人不由得叫了声“好！”献忠从容地整整帽子，边拉下箭袖，边兴致勃勃地骂道：
“你们这些小杂种，快给我练习，学着老子的样儿！”
他恐怕有几个新า兄弟还不明白练习这套本领的重要用处，向他们解释说：
“好生练。练好了，爬山，跳崖，翻城，越寨，就不困难。妈的，谷城人从来没看见过有这样练兵的，都说我是猴子转世。龟儿子们，少见多怪，乱ກ说！”他哈哈地大笑起来，随即又开玩笑说：“艺多不压身。日后你们要是不愿跟着老子打江山，可以到เ南京去跑马卖解，饿不了肚皮。”这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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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爱将马元利ำ飞马来到校场，直到他的面前才跳下马来，向他禀报：巡按大人已经快到谷城县境了。
“如今咱们就去迎接么？”
“是的。人马我已๐经点齐啦。”
“定国呢？”
“他在边境等候。”
“好，走吧。龟儿子！”
张献忠同马元利立刻骑马回到老营，已经有两ä百名亲兵穿着色号衣，骑着色大马，站在辕门外边等候。队伍前边飘扬着面红绸大旗，旗心绣个斗大的黑色“张”字。献忠走迸屋去，按照谒见长官的隆重礼仪的规定，换上全副盔甲，背上橐鞬1้，挂上宝刀，气宇轩昂地大踏步走了出来。正要上马出发，谷城知县阮之ใ钿坐着乘๖四人抬的青呢小轿来到，还没有走出轿子，就向他拱手叫道：──────────────
1橐鞬——音āě古代装ณ弓箭的器具。──────────────
“张将军，请稍候片刻，学生有几句话要同将军谈。”
随即轿子落地，阮之钿躬着身从轿里走了出来。这是个四十开外年纪，有着稀疏胡须，带点迂腐和固执脾气的人物，摆着八字步走到献忠面前，向他深深地作了揖，献忠心中ณ很厌烦他，但也不得不回敬揖，用含着嘲笑的口吻问：
“父母官亲临敝辕，有何吩咐？”
“将军可是去迎接按台大人？”阮之钿恭敬地问。
“是的，你要同我道？”
“学生坐轿子走得慢，不能奉陪将军同去，只好在近郊恭迎。”阮之钿走近步，带着很不自然的笑容，放低声音说：“张将军，今天学生特来拜谒，不为别事，还是为麾下有些士兵不守军纪，在城外公然抢劫。学生不敢不前来奉恳将军依法严å办，使四郊绅民得以安居乐业，共感大德。”
“就是这件小事儿？”张献忠轻蔑地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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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件事。事关将军声威แ，学生不敢不贸然奉告。”
“从前你告我说的那件事儿，我不是已经办了？”
“这是今天又发生的事，抢劫富户的士兵是白文选将军部下，学生刚才将抓到的兵犯交给他，已同他当面谈过。”
“你既然同他谈过，何必又来找我？”
“将军身为全军主帅，威แ令素า着，故敝县不避冒昧，特来面恳，务请从严究治，以肃军纪，而安地方。”
张献忠在心里骂道：“龟儿子，又将了老子军！”
白文选派人假扮盗匪去抢劫和杀死些为富不仁的富豪大户，这是献忠授意的。为ฦ的是维持着受了招抚的虚伪局面，他不能公开用自家部队的名义对这些富豪大户进行惩办。但去的弟兄们有时疏忽大意，竟然也有次被地主们从背后暗地追踪，查出底细，向县衙门指名控告。他没有料到，今天竟然连人也给人家捉去，真是岂有此理！皱着眉头沉默片刻๑，张献忠带着无可奈何的冷冷淡淡的神气说：
“上司不发饷，我也没办法。叫弟兄们空着肚子喝西北风去严守军纪，能行么เ？你是喝墨汁儿出身的，没有带过兵，不知道我的难处。弟兄们饿得没办法，向大户借粮充饥。等朝廷饷银发下，自然就没人再抢啦。”
“这个，这个”
张献忠不等阮之钿再说话，飞身上马，鞭子扬，同马元利ำ带着亲兵们像阵风似的奔出东门，在大街上留แ下道滚滚飞腾的黄铯尘埃。
“他这个龟儿子，这个‘老猛滋’，”他在马上骂，“真是望乡台上吹唿哨，不知死的鬼！”
因为张献忠到过庐州府，知道合肥人不会发“母”和“鸡”两个ฐ音，把母鸡说成“猛滋”，觉得有趣，所以看见阮之钿身体矮胖，走路摇晃，就替他起了个绰号叫“老猛滋”。
张献忠出了谷城东门，从仙人渡浮桥过了汉水，顺着汉水北岸通襄樊的大道向东奔去。个ฐ多时辰以后，赶到了离谷城五十里的半扎店，也就是现在的太平店，每匹马都跑得冒汗，驻在当地的三千马步兵早已๐在养子张定国的率领ๆ下在襄江两ä岸排开，并且有几十只大船和小船靠在两岸，每只船桅上都有面红旗招展，船头船尾上站立着全副披挂的将士，军容十分严整。张献忠把带来的两ä百名骑兵排列ต在襄江北岸，所有的人都骑在马上不动。他自己立马在大旗下边，等候着从下游张起风帆驶来的七只大船，眼看着那七只大船相距不到二里远了，张献忠用下巴๒向马元利ำ摆，于是这位面目漂亮而举止潇洒的青年将领立刻๑下马，跳上只小船，像箭般向下游驶去。紧跟着，旗鼓官将手中的小旗挥，从个大船上连发出三声炮响，两岸上鼓乐大作。
实际上，张献忠对于湖广巡按御史林铭球不但心中ณ怀恨，而且十分轻视，当今年二月间，林铭球同襄阳分巡道1王瑞柄总兵左良玉秘密定计，要在张献忠投降之后去襄阳渴见总理熊文灿时把他逮捕，同时出其不意地向他的部ຖ队围攻，只是因为则张献忠十分警惕，托故不去襄阳，二则ท庸碌贪贿的熊文灿及其左右文武都认为献忠是真心投降，坚不同意，林铭球们的计谋没有实现。事后张献忠知道了这件事，方面恨他们阴险毒辣，方面笑他们愚蠢。“妈的，这群混账玩意儿，把咱老子当成了个傻子！”现在林铭球的七只大船渐渐近了。第二只船特别大，船头上站着几个头戴折角幞头身穿圆领丝罗长袍的亲信幕僚，另外还有群身穿号衣的兵丁和身穿皂衣的衙役立在船尾。船舱门外摆着“回避”“肃静”虎头牌和各种执事2๐，还有对很大的官衔纱灯笼，张献忠在心中说：“吊！派头倒不小！”随即他向旁边名小校吩咐句，立刻๑在江岸上三声炮响，鼓乐大作。他下意识地把铜盔整了下，从马上跳了下来。尽管像这样用十分隆重的礼节迎接林铭球是他同徐以显。潘独鳌马元利等在事前商量好的，目的是要哄住朝廷，以便有段时间安驻谷城，休兵养锐。但此刻他忽然对自己在将士们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卑躬屈节，立在江岸上等候传见，感到很不舒服，心中ณ说道：──────────────
1้分巡道——明朝每省设按察司，由按察使掌之ใ。省下分为ฦ若干道，每道设按察分司，监察所属府州县的政治和司法。掌按察分司的长官称力分巡道。“道”是官职名称，即道员，比知府高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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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执事——仪仗的俗称。──────────────
“咱老子造反了十来年，纵横好几省，闯过些大风大浪ฐ，谁不说咱八大王是英雄，如今低三下四来迎接个狗官，这是闹腾的啥牌名！妈的，下次再这样做，老子不是人养的！”
马元利站在小船头上向林御史的座船行了军礼，大声禀报“谷城驻军主ว将”张献忠在岸上恭迎。大船上有个穿长袍的传事官员转禀舱中ณ。林铭球没有做声，轻轻地点下头。传事官员走出舱来，对马元利说：“按台大人知道了，请将军在前带路。”马元利转过身来向士兵们挥手，小船立刻拨转头，带领着大船前进。
会儿，林铭球的七只大船和马元利ำ的小船都到了张献忠和马步兵肃立恭迎的地方แ，在鼓乐่和鞭炮声中ณ靠着北岸的码头停下。张献忠跳上大船，躬着身，拱着手，声音洪亮他说：
“卑将张献忠参见大人！”
林铭球本来早ຉ就该走出船舱，但是他为要显示ิ自己是朝廷大员，省的巡ำ按大人，故意稳坐舱内，直到张献忠参见时才放下手中茶杯，从舱里弯腰走出。但是方面他要竭力做出威重样子，不使献忠轻视，方面却不免心中慌张，出舱口时忘记低头，把纱帽顶碰了下，赶快用手扶正。
张献忠见林铭球走出船舱，立刻极其恭敬地行跪拜大礼，而且叩过头以后跪在船头上故意不敢抬头，林铭球原来没料到เ张献忠会对他这么เ有礼ึ，看见这情形，心中大喜，赶快去搀献忠，说：
“将军请起，请起，请到เ舱中ณ叙话。”
当林铭球同张献忠走迸船舱以后，两ä岸的鼓乐停止，直到这时，排队的骑兵才下马休息，但仍然丝毫不乱。
林铭球接见张献忠的大船上有几个ฐ亲信幕僚，有的坐在后边舱中，有的站在船头上观看献忠的军容，紧后边也是只很大的船，坐着林铭球的个爱妾两个老妈子和四个丫ฑ头，有两ä个舱里装着大小皮箱和山珍海味，这些箱子大多是空的，准备在谷城住上半年之后，把它们装满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名画ฑ等东西，运回武昌。按照明朝制度，巡按在任上是不准携带家眷的，但是到了末年，老规矩已经坏了。
后边还有四只大船，其中有只船载着林铭球的幕僚和清客，三只船载着卫队。这些幕僚清客和卫队都站在船头和船尾上，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张献忠的将士们，窃窃地议论着，啧啧称赞。
把献忠让进舱中以后，林铭球带着矜持的笑容让座。献忠十分谦逊，不肯就座，躬着身子说：“大人请坐。大人请坐。在大人面前哪有末将的座位！”经林铭球再让，他才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向巡ำ按大人谢座，然后侧着身子在客位坐下。个老家人端来两杯茶放在他同主人的面前，他又恭敬地欠欠身子。就在这时候，他在林铭球的保养得很好的略微有点发胖的脸孔上瞟了眼，立刻有股恶心的感觉泛上心头，好像吃下去个苍蝇，他暗暗骂道：“你王八蛋准是吃饱了民脂ฦ民膏，才养得这样肥头大脑แ，油光发亮！终有那么天”他仿佛看见这么个胖胖的脑แ袋不是长在活人的身上，而是悬挂在谷城的城门上或什么地方。
林铭球对张献忠十分满意。几个ฐ月来，他本人他的姨太太和亲信幕僚们，都通过不同的方式接受了献忠的贿赂，早已开始转变了对献忠的切成见。如今看见献忠如此隆重迎接，如此拜跪有礼节，他相信献忠确实是真心诚意地归顺ิ朝廷。
“学生此次来谷城”林铭球说了半句，忽然停住，用肥胖的细皮白嫩的带着长指甲的手端起茶杯举了举，同时小声说：“请！请！”
献忠恭敬地端起茶杯说：“大人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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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铭球喝了半口香茶，放下杯子，拈着胡须，继续说：
“学生此次来谷城，是特意要同将军晤。”
献忠赶快站起来，躬身回答：“献忠愚昧无知，切听大人训示。”
“不必过谦，不必过谦。”林铭球点头微笑说。“请坐下说话，不必拘礼ึ。自从将军归顺朝廷，谷城士民相贺于道。实乃苍生之福。不知麾下现有兵将若干？”
“约有十万多点。”献忠欠身回答，故意多说三倍还多。
“十万人马不是个小数目，将军如真能为朝廷效力，将来定能建不世功业，名垂竹帛。”
献忠慷慨他说：“献忠少读诗书，高深的道理不懂ฦ，但是‘为朝廷效力’这个宗旨是抱定了。只要能ม给末将十万人的粮饷，给我正式职衔，发给关防，献忠愿意为郧ຕ阳襄阳荆州ะ三府保境安民，不受盗贼马蚤扰，叫家家户户都能够大开着门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