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韦刚一点头，忽然眼前白光一闪，喉间一凉，然后便看到大门慢慢地倾斜，四周渐渐地黑了。
实在耐不得烦，张韦只好骂骂咧咧裹上棉袍拖着棉鞋磨蹭去开门，兜头一股雪风吹来，冷得他一阵哆嗦。朦胧了睡眼去看，门外站着一人，他头戴斗笠，身穿蓑衣，背了个长木匣，身量不高，颌下微须ี，一双眼淡淡扫过来，张韦顿时只觉寒意彻骨，骂人的火气瞬间烟消เ云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青龙又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他在朝从来不赴官员的私自宴请，无论是谁的请帖，他一概收了瞧也不瞧就扔到เ一边。经过杨志和之事后，叶信送的帖子他倒是打开看过，只是一直不喜应酬，便也没去，想不到叶信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责怪他。
青龙似乎是想不到叶信会用这句话来开头，微怔了怔，低声回答：“收到了。”
叶信瞧着他易容之后全然陌生的面孔，觉得面前这人似乎也陌生起来，微皱了眉道：“他们也算侠义之士，何况那日在客栈，毕竟是龙少钦为你争取了休憩的机会。”
叶信忙急道：“快去瞧瞧！”他虽和这些江湖中人是萍水相逢，但曾彻夜交谈甚为投缘，听到เ他们遇险，便不由挂心担忧。
青龙摇了摇头：“谛闻司荒废太久，镇江这里的，还派不上用场。”
青龙笑着点头：“许久没过这种日子了，有些想念。”
青龙眼光一闪，仍是坚持：“去瞧瞧。”童虎点头会意，转身去客栈后院停马车处查看。
“刺客不会等你复原了再下手。”看童虎伤口已๐处理完毕，青龙抬眼低声说道：“阿虎，你去外面看看我们的车，这一路上杀手不断，恐怕上面被人做了标记。”
青龙右手略紧了紧ู：“什么样的标记，你没看错？”
青龙上药的手稍稍停顿：“我只是去办点私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需要人接应的。”
青龙睁开眼看了看他，也不搭话，只微微颌示ิ意回礼。
夜府，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从“一更”到“五更”，共有五级，成立至今鲜有失手。能ม让夜府出动“三更”的人，在武林中还真是屈指可数。
面皮微紫ใ被叫做明德兄的大胡子，笑指着那叫雪堂的文士大摇其头：“雪堂兄，你做的好白日梦！”
闻言在座人人都皱眉，想来监视掌控他们口中的“那一位”是件相当棘手难办的事。
少年闻言转头看他，那眼神像是在瞧怪物，林希声笑容不减，轻松答道：“我练过一门心法，能听到เ人心跳动、血脉ำ环流。人若要说谎，心跳血流都会有所变动，我曾就此仔细查究过一段时间。到如今，不论什么เ人撒谎，我都能听得出来，久ื而久之，反倒再受不住自己说假话了。”
少年冷哼一声，原本不想搭理，却到底忍不住蹦出一句：“不说真话你会死吗？”
林希声微笑摇手打断：“我今年不过才三十，自己都尚未学到什么，怎么教徒弟？”
林希声闻言一愣，看了身后桌位上那ว少年一眼，少年已๐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正好也抬眼望过来。四目相交，林希声眉头一跳，只觉那ว幽黑双眸中，似有无形杀气直逼过来，刺๐得两眼生痛，又似有无尽鲜ຒ血汹涌而出将他淹没，让他呼吸不畅，不由á拧眉长出一口气：“子鸣，你在难为我。”
文靖嘴唇抖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叶大人……不好了……我家老爷……被东厂……从诏狱……提走了……”
他正急急忙忙往里走，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扑通一声当面跪下，声音哽咽，半天说不出话。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没有人开口说话，也没有人呼喝出声。只听到掌风呼啸、拳来脚往，两人施展浑身解数，肉搏擒拿、格挡拆招，狭小暗室内，只有布帛ຑ抖动的风声，拳脚到肉的钝ๅ音和关节扭动的轻响，叶信只听得心惊肉跳。
叶信心急如焚，想叫那人快走，但又不敢开口，因这暗室打斗，全凭两耳听力，如若自己出声音，必会造成干扰，只能ม咬紧牙关，瞪大双眼，却又什么เ都瞧不见。
既来之，则安之ใ吧。
自此，皇帝对青龙越器重，也使得叶信对他刮ุ目相看，此人心机手段，实是深不可测，远非这些读圣贤书的文人可比。
青龙皱眉，眼中寒光一闪：“对方呢？”
“留แ了两个活口。”
“可问出什么？”
“问出一些。”
刘玄在旁听了眼皮一跳，他从缇骑出来，自然心知这几句话包含了多少血腥杀伐和残酷手段。青龙闭了眼，挠着黑羽颈背的手轻轻一抬，示意吴戈继续。
“来人都是受药物操控的死士，拿住的两ä个活口，便是那些死士的操控师，嘴倒是挺紧。不过，童大人已经问出，龙七人头的悬赏，是由一个叫恒社的牙行出。此次劫杀，恒社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恒社？”青龙眉头锁得更深，为何他的情报里，没有这个组织的资料？
“恒社成立已久，只是一直本本分分，不显山露水，听说在各地都有分号。平日做正当生意，和江湖朝堂似乎ๆ也没什么往来，不知为何吃了豹子胆，要跟我们锦衣卫作对。常州分号在劫杀之后便立即撤走，童大人已通知临近各州府卫所，着当地缉拿监控。”
“大人。”刘玄听到“恒社”的名字不由一惊，忙趋前禀报，“镇江确实有恒社的分号，我这就带人去搜捕！”
“来不及了。”青龙眼皮一动，“适才缇骑到เ达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惊动他们。”
他略一沉吟，睁开眼直起身：“小幺儿，你带人去瞧瞧，看还能不能ม找到เ些什么。”
众人各自忙碌，时间很快流逝。天色渐晚，刘玄从外间回来，亲自到伙房吩咐做饭，安排好房间请青龙入住。不一会儿，他便笑嘻嘻地端了饭菜送来，一起帮忙的吴戈，脸上也微带着笑容，他们两个ฐ品级不算低，居然毫不介意给青龙跑腿打下手。于铮在一旁้看着，只觉两人瞧起来都似笑得有些鬼祟，心里正觉奇怪。结果他们放下饭菜，都背对着青龙，向于铮挤眉弄眼，上来勾肩搭背，拉着他一起出去了。
青龙有事烦心，倒未曾留意，只听三人走出房门便窃窃私语，然后低声笑着走远。青龙虽略感奇怪，但想到三人年龄相近，又是可信任之人，也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处。他这几天胃口极差，但今晚的饭菜很可口，且都是他喜欢的菜式，反倒多吃了一些。
饭后于铮过来，步伐轻巧许多，他脸上有面具挡着看不到表情，但眼里带着笑意，大概是饭间听到了什么趣事。进门看到青龙靠在椅上含笑逗着黑鹰，不由愣了愣，只觉那笑容放松惬意，有些懒洋洋，在青龙脸上倒是从未见过。
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为什么不把你中ณ毒的事告诉你的下属？”
青龙敛了笑容，垂着眼睑淡然说道：“镇江常州局势未定，告诉他们也于事无补，那只会动摇军心。”
于铮不由着急：“你要是突然死了，难道他们就不会军心涣散？”
青龙眼也不抬：“到เ时候再说，至少现在不行。”
“你够狠心！”于铮皱眉，只觉青龙不单对自己狠心，对下属也狠心。
青龙斜睨他：“你很婆妈。”
于铮顿觉火气又上来，闷闷说道：“我先去告诉叶大人，把他安顿ู好了再来。”
说完转身就走，忽听身后青龙唤他：“于捕头。”
于铮气呼呼回过头：“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了。”
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于铮听来却仿佛响如惊雷，他呆了许久，忽然扭捏起来，诺诺道：“呃，举手之劳，也没什么เ。”
青龙目送于铮离去，总觉得心弦依然紧ู绷，似乎有什么事自己没有考虑周全，或是算漏了什么เ。
他踱到เ门边，把黑羽放出去，眼看那鹰在院中绕了几圈，飞入吴戈等人居住的房间，转身来到เ床边，靴也不脱，仰天重重倒在床上，闭了眼梳理思路。
镇江恒社分号果然已๐撤走，牙行烧成一片白地，什么都没有留下。大雪天仍能烧得这般干净，显是早有准备。那些暗桩也只知是恒社找人委托，并不清楚雇主ว是谁。王佥书和孙师爷级别ี不够，除去曹侍郎、常州卫所和恒社ุ，再招不出其他更有价值的东西。他们清楚曹侍郎上面还有人，但具体是谁却无法知晓，这些倒都在青龙的意料之中。
只是这曹侍郎在朝中颇็为古怪微妙，他似乎谁都结交，但和谁的交情都不深，既不算引人注目，也不算平庸无能，只是诸多平常京官中的一员，在各个ฐ朋党派别间骑墙摇摆，一直不知道他听命于谁。
这在平时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如今情形却极不正常。这种人应该不会够胆和锦衣卫司作对，那么，是谁给了他这个ฐ胆量？曹侍郎也应该能知道事情败露的后果，能让他这么做，那人必是做了担保、留足后招，且许了极大的好处。如果曹侍郎其实一直都暗中听命于此人，那这雇主实在是极为ฦ可怕的对手。
看做事行径，这人不是二十四衙门的那位，有这种实力手段的，除去六部尚书，便只余下几位阁臣。辅赵谨言虽也有朋党势力，却算是内阁里最干净的，那么，次辅卢润呢？只是，前任指挥使袁有道和他素来交情不错，论人品论地位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京中一直传言他会是下一位辅。以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有什么理由布下这个杀局？只是因为那ว样东西？
心里总是有事挂怀，然而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只觉这事至关重要，若想不透，怕会牵连全局。
正有些头痛，门外忽有人轻轻一笑：“哟，青龙大人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客人来了都不知道？”声音软糯柔美，竟是李玉。
听见来声，青龙脑中ณ电光火石般一闪，猛然醒觉，李玉给他的资料里，没有恒社ุ！
青龙皱了皱眉，想起身下床，手脚却忽然没了力气，整个ฐ人都动弹不得。不由暗自心惊，但仍是笑着开口问道：“窃娘，什么เ风把你给吹来了？”说完才现，竟是连声音都虚弱起来，轻得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李玉轻轻走到床边，低头瞧他，脸上有些欢喜，像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得意：“窃娘想你，所以巴巴๒地跑来看你，青龙大人有没有想着窃娘？”
“小幺儿让你进来的？”青龙叹了口气，声音提不起来，轻得像是耳语，“晚上的饭菜也是你做的。”
“我叫小幺儿先瞒着你，他也想给你一个ฐ惊喜。”李玉笑靥如花，娉娉婷婷在青龙床沿坐下，“那傻小子，原本在缇骑的时候，就以为我是你的女人，你手下那ว个小吴，也好骗得很。”
“你给我吃了什么？”
“红酥手。”
青龙皱眉：“怎的味道变了？”
李玉眨了眨眼，笑容里带了一丝调皮，“清泉教我改过方子，无色无嗅无味，果然青龙大人就吃不出来了。”
“邹澈的未婚妻，原来是你。”青龙恍然，总算想透了另一桩自己้一直挂怀的事，“你既已๐知我中了缠绵，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怕你疯。”李玉的眼光里悠远中带着后怕，似乎ๆ想起了某件往事，“有些教训，一次就足够。”
“即便你用药制ๆ住我，卫所四周有缇骑戒备，你未必出得去。”
李玉捂嘴轻笑，袖口露出红色蔻丹：“青龙大人忘了我门下都是些什么เ人？镇江卫所里的菜蔬米粮这些日常用物，都是七巧门中人运送提供的。别说是我，即便把你一起**去，也是轻而易举。”
青龙无奈苦笑：“你想把我放到เ菜筐里，还是装ณ进米袋里？”
“现下可还没想好。”像是知道青龙在拖延时间，李玉点漆般的眼睛一转，抿嘴笑道：“小幺儿怕打搅我们，你的缇骑，又不知道自家大人毫无抵抗之ใ力，今晚都在忙着审案，不会来了。”
她伸了手指，轻轻描着青龙脸形轮廓，叹气道：“怪只怪你太强，让你的那ว班手下太放心，他们从来都没想到过，自家大人也会有这么软弱的时候。”
她边说边从袖中ณ拿出一条香帕，极轻极快盖在青龙脸上。香风扑鼻，青龙只觉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朦胧中ณ，似觉李玉伏下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问：“青龙大人，你不是能ม凭呼吸和脚步声辨别识人的吗？怎的在清泉那里没听出是我？”
那日为什么没听出是李玉？估计是知道了自己确切死期的缘故。
青龙失去知觉前，暗自苦笑，原来对于生死，他并不象自己所想的那样完全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