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青龙没什么反应,面色如常,神情淡漠地喝着茶,仿佛黄远山说的事与他完全无关。于铮不明白,为什么เ他对事关性命的好消息如此无动于衷,此次金山之行,也是叶信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把他劝上车的。
那时候叶信正饮茶,听见这话手一松,半盏茶水倾到身上都不自知,急急忙忙撂下杯子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抓住黄远山的手不放,嘴唇抖,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龙少钦适才听青龙低笑,忆起前几日在客栈时的情形,联想自己้回分舵这一路上杀手群出狙击围杀,心中感慨,正要措辞劝解,眼角瞥见自己好友君子剑已๐走上前去。
叶信急道:“你那兄弟不在身边,没有小于跟着,你根本就是去送死!”
李玉在床沿坐下,咬牙轻嗔:“不许睡!睁开眼来看我!”她把匕平放,轻轻往下压了压。
李玉眼睛眨了眨,双瞳幽幽生光:“我这人笨,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从来都分不清。”
前面的马车出了集市,过了树林,来到一处荒废的月老祠前,径直将车赶进院子里停下。于铮细听四周并无异常,才小心将车也赶了进去。等了一会儿,见那ว黑油马车的车门慢慢打开,里面娉娉婷婷下来一人,畏ั寒似的裹紧身上羽毛缎貂裘斗篷,正了正头上雪帽,缓缓往自己这辆车走来。
看他把那张事物在手中颠来倒去,又不好意思问,青龙忍俊叹气解释道:“这是人皮面具,易容用的。”知他没见过无从着手,便伸指虚点示ิ意童虎帮忙,自己又靠回隐囊,斜躺着假寐。这一路上,青龙似乎渴睡得很,而且越来越懒โ得动,估计是前几天没什么เ时间休息,全在马车上补眠了。
龙少钦斜ฒ睨他:“你缺钱,怎么不问我拿?”
棉帘一掀,慢慢走进一位腰挂古朴长剑的高个青年,面容英俊,举止有节,看行动气度,果然不愧“君子剑”的名号。
那小唐嘿嘿笑道:“有没有吹牛,试试便知道了。”
他双目赤红,慢慢向前跨出一步,全身骨节格格作响,忽听身后青龙低喝道:“阿虎!候!”童虎一个激灵,马上站定,顿时冷静下来。
过了一阵,于铮目光一凝,皱了皱眉,童虎忽地立起,抬头直盯店门方แ向,双目如刀。一旁的龙少钦和庞虎只觉他杀气迫人,忍不住拿手握住了刀柄,幕僚李贤顿时打了个寒战,只觉整个店里忽然阴冷下来,可转头去看火塘,火却烧得正旺。
童虎慢慢走进店内,轻轻拂去身上积雪,向店主招了招手,低声询问:“掌柜的,可有热水热粥?”
少年面无表情反问:“你怎知它不想死?”
少年站在一边静静旁观,沉默许久,忽然低声道:“既ຂ然它这么เ痛苦,何不给它一个痛快。”
林希声喉头一紧,许久才挤出声音来:“有多少?”
林希声目光一寒,沉声问道:“你和袁千户去看过?那里实情如何?”
“袁叔叔慢走。”青龙慢悠悠招呼,随即抬手在象背上轻轻一按,纵身而起飘然落下,轻得像一片羽毛,竟是一点声音都没出。他望着前方แ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上勾,却又想到什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
“……好。”
“这种狠话只好去诳小于。”叶信负手微笑,“你不会杀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这么防着,那人必定位重权高,不是刑部尚书,便是……”
叶信眼皮一跳:“有多少人受了廷杖?”
叶信笑着举杯:“好说好说。”
青龙淡淡扫他一眼,目中有光一闪,却不理这文士,只问刘玄:“这人是谁?”
刘玄恭声回答:“禀大人,他姓孙,是小幺儿的师爷。”
“来了多久ื?”
“有半年了。”
“怎的不懂规矩!”
青龙语气虽淡然,刘玄却能ม听出他话里蕴含的怒气,忙一掌扫在孙师爷的膝窝里。那孙师爷双腿一软,扑通跪下,痛呼一声,双手撑地,院中顿时嗡嗡四起,显是这孙师爷在卫所的地位不低。
孙师爷摸着膝盖,怒目抬头问:“大人,不知在下所犯何罪?”
青龙淡然道:“你挡着我了。”
短短五个ฐ字,平平淡淡说来,话语轻视无理,却带着一股凛冽威压之ใ气。
孙师爷听在耳中心里一悸,强自稳定心神,挤出怒容抗声道:“我有功名在身,大人虽是朝廷命官,也不可如此折辱读书人。”
青龙闻言忽然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孙师爷愤愤站起身来:“在下孙允才。”
“孙允才?”青龙冷笑,“你不是叫孙佑赫吗?这么快改了名字?”
孙师爷闻言目瞪口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耳边青龙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不在曹侍郎府上吟诗作对,跑到镇江卫所来做什么?”
孙师爷浑身冷汗直冒,双脚一软顿ู时跪倒,这一次,却是吓的。
刘玄听到曹侍郎这三个字不由一惊,再看孙师爷这副摸样,心中明白了什么。他虽知青龙博闻强记,京中大小官员琐事都了然于胸,却想不到竟连官员府中幕僚姓名样貌都能记得,心中敬佩之情更甚,联想到เ自己,不由汗颜。只是刘玄不知道,“镇江府把总师爷孙允才,昔日为吏部侍郎曹某某幕僚,原名孙佑赫”,不过是李玉所提供资料上的短短一句话而已。
看到孙师爷也下跪,院中嗡嗡之ใ声更甚,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慌慌张张跑来,跌跪在堂前,气急败坏地道:“大人!张经历今早在家中被人所杀,还有吏目、知事、百户一干人等尽皆死于非命,现在还未确定人数,请大人定夺!”
刘玄一惊,直起身来喝道:“还不快去查……”
“不用查了,人是我杀的。”青龙开口冷冷截道,“一共有二十九人,你待会儿去数数。”
院中忽然安静下来,青龙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漠,只是话语中ณ带的威严、冷意和萧杀,直让人听了不寒而栗。院中ณ众官吏军役竟是连拂去雪花、跺脚御寒都忘了做,呆呆望着大堂台阶之上,那端坐椅中的褐衣男子,只觉头顶铅灰色的天空,越迫越近。
过了会儿,又听那人淡然问道:“王佥书是哪位?”
王佥书不由一抖,他不能ม肯定这人是谁,看刘玄对待的恭敬态度,心知这人职位不低,或许是京里的指挥佥事,只是不知所为何来,刚才听到曹侍郎的名字,心疑莫非是东窗事?可他自忖并未留下把柄证据,且卫所把总也有份参与,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到เ这里,便把心定了定,硬着头皮走上台阶,躬身施ๅ礼ึ:“下官在。”
“王佥书,有人告你勾结朋党,贿赂京官,你可知罪!”
王佥书忙道:“必是有人诬告,大人明鉴!”
青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我这里有封举告你的信函,你拿去瞧瞧,可是属实?”
王佥书忙趋前双手接过,心想这位大人肯把信给他亲自看,且语气平淡,或许还有转机。便打开信封取出信纸,瞥到开头几个人名和钱银往来笔数,不由暗暗心惊。刚想出言辩解,忽然腰上膝间颈侧俱都一麻,顿ู时跪倒地下动弹不得,心中ณ大惊,张开口想叫,却什么เ声音都不出来。
转眼去看孙师爷,见他瘫软在地筛糠般抖,直盯着椅中那人腰间一块事物,已是面无人色。王佥书顺着孙师爷目光看去,却见那人腰带上挂了一块锦衣卫黄金腰牌,脑แ中立即一片空白。他万万想不到เ,这次来的人,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青龙转头看着刘玄,见他眼里虽还有一丝迷茫,脸上反倒恍然,象是明白了什么,便闭口不言,等他回话。刘玄思忖一会儿,直起身抬眼望着青龙,似乎ๆ下了决心,目光坚定,朗声道:“青龙大人,小幺儿有事禀报。”
见王佥书看了信一语不就下跪认罪,再听到เ青龙大人这四个字从卫所把总口里呼出,院中顷刻๑哗然,身影推搡晃动,许多人开始夺路而逃。一片嘈杂中,忽地便有破空之声传来,逃跑的众兵吏应声而倒,瘫在地下不知死活。卫所中ณ人再不敢妄动,僵立院内尽皆骇然,实不知指挥使大人在四周布下多少伏兵。
青龙垂着眼睑,神色不动,像是院中的混乱根本不曾生,只淡淡地对刘玄说:“讲。”
刘玄理了理思路,便把半年前曹侍郎托常州卫所把总递送钱银,托他关照的事实始末一一道出,说完之后,伏地恭声道:“小幺儿知错!请大人责罚!”
青龙听罢默然不语,许久才低声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小幺儿不该收钱!”
“你仍是不明白。”青龙摇头道,“你第一错,是收错了钱!”
他微顿了顿,接着道:“半年里,曹侍郎送了多少钱上下打点,你可算过?
“那许多钱银,是他区区一个吏部侍郎承担得起的?
“你年纪轻轻就老糊涂了?怎地连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都分不清?”
青龙的声音渐渐严厉起来:“这第二错,是用错了人!
“王佥书瞒着你,私自和常州卫所递送消息,在你这镇江卫所结交朋党;
“你身边这位师爷,便是曹侍郎的眼线,一直跟京里有书信来往;
“这些种种,你可知情?!”
“第三错,是判错了消息!”青龙的话语里有怒其不争的火气。
他一句一句,厉声怒喝:“什么人犯了什么样的事,才能ม够惊动我,要我亲来?
“除非是造反谋逆!那可是你能兜得住、承担得起的?
“你以前也是个聪明人,怎地短短五年时间便蠢成了这样!”
刘玄看到青龙火,一直悬着的心倒是慢慢放了下来,他在缇骑跟随青龙六年,对自己้老上司的脾气,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但也知道个大概。青龙既肯生气骂他,便是说明指挥使大人仍念旧ງ情,自己所犯的错误不算太大,如若不然,他早ຉ就无声无息下杀手,决不会再跟自己้废话半句。
这一场骂,固然是在骂他,但有很大一部分,却是骂给卫所众人听的。虽然骂得狠,且当众不留情面,可话语里的护短挽回、替他开脱之意,明白人自能ม领会。只是在刘玄印象里,青龙很少会说这么多话,也很少这么เ大的脾ຆ气,适才的言行实在有些反常。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觉青龙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青龙骂完,往椅背上一靠,像是疲倦之ใ极,闭眼歇了会,方抬手示意刘ถ玄起身,揉着眉心轻声说道:“至于那龙七,你不知情,原也怪不到เ你。”
刘ถ玄正想细问,天上忽有鹰啸声传来,青龙慢慢撑着扶手站起身,缓步走出大堂,眯眼抬头望天,空中有一只鹞鹰在盘旋,显得形单影孤。青龙从腰间革囊拿出一个ฐ小圆镜,镜面朝上对天晃了几晃,天空的鹰似已๐见到地面光亮,一收翅俯冲下来,稳稳停在青龙肩上。青龙转头看去,那黑鹰的腹部用绷带扎着,渗出一丝血迹。
刘玄走上前来,呼哨了一声,摸了摸黑鹰的头:“大人,怎么只有黑羽?苍翎呢?”
青龙不答,抬手对鹰做了个手势,黑羽把喙靠到他头上蹭了蹭,振翅飞起,扶摇直上,啸声远远传了开去。
地面隐隐震动,树上积雪索索落下,似有风雷贴地滚来,院中官吏军役俱都变了脸色,青龙扶着木匣负手而立,如渊停岳峙。
他的缇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