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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三八”节有感时,我已经搬到了文抗。因为ฦ九三九年我在马列学院学习时,就想以陕北革命为题材写本小说。为此曾找张秀山等陕北的老同志。但那时陕北革命中有些重大历史问题尚未作出结论,有些事不便细谈。后来在党中央领导下,开过高于会,弄清了历史,我写这本书的念头又活动起来了。我找了高岗,他表示欢迎,建议我先到绥德走走,我的心更动了。我怕博古同志不放我,我便先找凯丰同志,他同意了,我又去找中组部,中组部也๣同意下调令。我这时才敢告诉博古同志,并且以暂住的客人的身份很快搬到文抗,借住在罗烽同志的母亲的窑洞里。随后舒群同志搬到解放日报社接替我的工作,我就搬进了他住过的窑洞,“三八”节有感便是在这里写的。

三年多来,敌人对我制ๆ造了许多无耻下流的谣言,用软刀子杀我。些不明真相的人,受了谣言的影响,也๣曾用怀疑的眼光审视我。这时孙夫人赠我的三百五十元所代表的对我政治上的信任,却比泰山还重,是千万两ä黄金难买的无价之ใ宝,怎能不引起我由衷的感激之ใ情呢?感谢你,敬爱的孙夫人!永生不忘你,敬爱的宋庆龄!

这天清晨,我在前门车站雇了辆人力车,赶到复兴门宗帽胡同三号。我跨进大门,直奔外院的北屋。王会悟刚从床上起身,还没扣好衣服,见是我便大叫起来;她的孩子们也都从里屋跑出围了上来。王会悟什么话都来不及说,拉着我问道:“你来北平太好了。我问你,你准备住在哪里?”我答:“就住在你这儿。”她大笑道:“这就好了,你要是住沈从文家,我可不答应。”我答道:“我怎么会住在沈家呢。”

九三四年十月初我在医院生了祖慧。我这时的心境像掉进了枯井那样幽暗与悲伤。回忆九๡三。年我生了祖林,只两个多月,他父亲就被捕,二个月他父亲就被杀害了。我不得不把婴儿送回湖南交托给我母亲,我只身返回上海,继续苦斗。个做母亲的,个有着母性本能的人已๐经太难忍受那拋离亲生儿子的痛苦了;而这个女孩却使我更加悲苦。这不是我希望有的,但是我生的。我能把她丟到เ垃圾箱里去吗?我能把她送到育婴堂孤儿院吗?我能留แ给她的父亲,使她终生也๣蒙受羞辱吗?我只能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我是母亲,我应该对她负责,不只哺育她成长,而且要尽心守护她,不让她受羞辱,尽心教育她,使她成为革命者。因此我得首先背负着时无法分说的耻辱,也许还得就此终我生。十月半我从医院搬到中山大街。因为我不愿再回到螺丝转弯,我要离开那变相的地狱。在那里我们的前院旁院都住着些身份暧昧的人;进进出出我都得经过他们的住处,任人侧目审视。我常常喊叫,既然说是自由居住,就应该让我自己去租住民房,无຀论如何我是不回那ว住过的地方แ。因此,当我住院时,冯达和姚蓬子几次商量,才租了这幢房子。这是在中ณ山大街向东拐进去的条小街上的幢小楼,上下各三间。我们家住在楼上,姚蓬ศ子家住楼下。在这里大约住了两ä个月,我几乎ๆ没有下过楼,国民党也没有派人再来这里马蚤扰我。我在这里只是养病。不过意外的,我在这里却遇见了个终身难忘的朋友。

这间睡房是这家院宅倒厅的侧屋,通厅子的门从外边锁上了,进进出出得走厢房。厢房没有住人,就成了过道厢房有个门通正房。正房大概是主ว人夫妇住的。门上挂着门帘ຈ,我从来没有窥探过。也许这个门从那边锁着的,根本也走不过去。厢房外是天井,上边小块天。天井前边是倒厅,走过倒厅是屏门,再走过屏门就该是大门了。在平常这是多么เ使人自得的地方。天井后边是堂屋,堂屋后边是后院,大约都是南方老式屋子的式样,后房哕厨房哕下房哕后天井哕,这都在我的视线以外,我也๣无心去走访。

我开了张我需要的书๰单,有旧的古典小说,也有新的杂志,都买了些,但很不全,零零星星,自然是经过他们严格选择的。报纸也是这样,我找不到任何我想知道的消息,连可以供我捉摸的新闻都没有。可是,过了阵,我看到夹在几本杂志中ณ的本社会新า闻。这是国民党办的刊物,中间有篇很长的文章,是谈我的历史的。文章的作者,叫丁默村,从文章看,自然又是个ฐ叛徒。他说他是常德人,认识我母亲,知道我的家庭,他对我肆意造谣诬蔑,把我写得很不堪。看到这种肮脏的文字,真是怒火中烧,恨不能把这个什么丁默村痛打顿。但这时,我能找谁算账呢?能在什么เ地方找到公正呢?不久以后,又在张包书用的报纸上读到篇完全是造谣,写得很长很详细的关于我的新闻。这份报纸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商报。商报与我有什么关系!自然又是那些人有意这样做的。此文造谣说我被捕后不单是自首了,而且与来捕我的叛徒特务马绍武同居;后来马绍武受到เ共产党的制裁é,死于上海三马路他的相好的个ฐ妓女门外,说这暗杀案件也๣同我有关。还说我现在又怎样怎样,把我形容成个ฐ无耻的下贱的女人。国民党用大刀机关枪屠杀了成千上万的爱国志士和革命青年,现在他们又要用卑劣恶毒的谣言从精神上来杀害个ฐ手无寸铁的知识妇女,个在社会上有声誉的革命女作家,这些恶毒卑劣的鬼把戏显然是有人幕后操纵制造的。这时那几个看守更加掀风鼓浪,把马绍武被杀的事,向我大肆渲染,而且还经常讲点其他的暗杀故事。原来这伙人都是双手鲜血淋淋的杀人犯,他们是以杀人为职业的刽子手。他们有意把我住处的空气弄得阴森恐怖,充满阴谋和杀机。

冯达忙着申ã辩:“不是我,你能听我解释吗?”

九五0年十月十五日຅于北京

又过了半个月的样子,忽然收到剑虹堂妹从上海来电:“虹姊病危,盼速来沪!”

我不到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向警予。辛亥革命前,我母亲在常德学校时,她经常到我母亲这里来。向警予与我母亲等七个人结拜为姊妹,她们是以救国以教育为己任的好朋友。我同这几位阿姨都很熟。我知道,在我母亲的心目中ณ,是最推崇向警予的。我小的时候,母亲是我的榜样,是我最崇敬的人,除母亲之ใ外,再个就是向警予。她那时很年轻,大概ฐ只有十九岁。但是她少年老成,像是个完全成熟的人,个革命家。我很少看到她有般年轻女孩子们常有的活泼娇็媚柔弱等女性的特征;我也没有看到她的泼辣。我觉得她总是温文尔雅,严肃大方。我很小就把她当做最可尊敬的人。那时,我母亲在常德女子师范的师范班,我在幼儿园。母亲放假回家了,没人来接我,我个人留在幼儿园的时候,向警予就会来把我找着。有时,我母亲回来晚了,常常到เ向警予的宿舍里找到我,我总是已经睡得甜甜的了。我后来到桃源的时候,与向警予教过的些学生相遇,我至今还能记得她们的名字,因为她们就是从向警予的身边来的。后来,她的两个侄女到长沙念书,我还特意跑到เ第女子学校去看她们。可以说,我从小就是在向警予的影响下生活长大的。

第2章遥远的故事

在严寒的日子里是我朝夕爱抚的宠儿。从九๡四七年在阜平乡๥下写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时,我就开始构思。九五。年准备动笔。可是新中国成立之后,文艺界的许多工作,占据了我的时间,到了九五三年,母亲不幸病故,中ณ央文学研究所改组为ฦ文学讲习所,改由田间同志等负责;文艺报人民文学的主编先后换人,我才落得无官身轻。九五三年冬天,我回到เ桑千河,走访了好几个村庄。九五四年我又去桑干河,见到了许多熟人。这年夏天我躲在安徽黄山,写出了开头的五万字。到了六七月,便奉召回北京,参加第届人民代表大会。接着便是文艺界ศ批评红楼梦研究问题๤,又由此引起了对文艺报的批判检查,山雨欲来风满楼ä,文艺界开了几次大会,牵连到文艺报初期的主ว编我。有人指责文艺报是独立王国,有人批判文艺报初期犯了路线错误等。那时我心要写长篇小说,实在倦于这些过左的和在人事上杂有派性的争论,最后我勉强写了个书面检讨过关。九๡五五年春天,我离开北京,躲到无锡,心修改并继续写作,长篇才得八万字,这时又发生了胡风事件。我先到上海,不久又被召回北京,反胡之ใ风刮ุ到了作家协会。先是零敲碎打了几个同志之后,接着便是来势汹汹地层开了追杏封写给党中ณ央的所谓反革命的匿名信,稍事迂回,便牵扯到เ我。连续的大会小会,有人点火,有人唱和。到เ了九五五年底,煞有介事地便有了个ฐ所谓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于是在严å寒的日຅子里八万字的手稿被封闭在抽屉里,至今两年多了。稿纸都焦黄了。我为这长篇所构思的人物档案地形村落房舍果园山坡河流等等的设计草图,连同些读者来信,对九๡五六年发表的小说前八章约四万字的些意见,都锁在个ฐ小的铁皮箱里,我常把它取出来反复翻阅。最使我难忘的是那些在我脑子里翱翔的人物,他们常常对我微笑,对我投来热烈的目光。“我们在等着咧,怎么你还不把我们介绍给读者?”这两年来,他们眼睛瞪着我,诧异我为ฦ什么เ不动笔。他们,他们不知道他们的呼喚是多么เ地缓解了我现在的愁怀。我要压制眼前的切的烦恼,打扫心情,理出思路,用心地把他们塑造。呵!亲爱的朋友呵!我知道,人民需要你们。你们定要在人民中ณ经历风险,在战斗中成长。现在某些人剥夺了我的写作权利,宣判我政治生命的死亡,但是我没有权力,也不忍心扼杀你们。我将怎样排除这挤压着我的千斤重担,全身心地拥抱你们,把你们奉献给人民呢?寂寞愁苦耻辱,使我的心灵都萎缩了,点生机激|情都窒息了,枯干了,失去了颜色。我将从何处再得到滋润,得到เ丝阳光缕清新า空气呢?现在只有你,在严寒的日子里还可以治疗我心灵的创伤。可是,我将从哪里得到力量来征服我面临的灾难性的障碍呢?真是“泪眼睨天,雨来天半”,万里长空只有濛濛的迷雾片。

四火柴

安徒生写过篇童话:个卖火柴的姑娘๤。在大雪严å寒的夜里,在雪白寂静的街头,人们都围聚在温暖如春的家里过圣诞节。这个小姑娘的火柴卖不出去,又冷又饿。她蹲在街头墙角,划ฐ根火柴来温暖下她的手。火柴给了她热,也给了她希望,她在火柴的微光中看见了她想望已๐久美丽的世界ศ。她得到了勇气,得到เ了安慰

陈明来信告诉我,说王震同志到了他们那里,宝清县境的八五三农场,去他们那ว个队看望大家。他们那ว个队都是从北京去的,绝大部分是国务院些直属单位的所谓“右派分子”,大约有百多人,绝大部分是知识分子干部,有的是党员,有的是民主人士。还有些是跟着党走,在党的哺育下长大的青年。这些人的年龄大都在三十至四十左ุ右,正在有为之年,如今却背着黑锅,来到边疆ຆ,在体力劳动中锻炼改造自己的思想,很多人都是强忍悲痛,抛妻别子,还要用种种设想种种方法,说服自己้,打通思想,接受这种处理,到北大荒“监督劳动”。他们大都撤销了原来的级别,停发工资,按农场新农工待遇,每月律只拿二十八元。不过,人民政府有条补充规定,这些人的家庭生活如果确有困难,原来靠其赡养的直系亲属,每月可以按人补足八元钱的生活费。这些人的思想从表面看,自然不能没有区别,从内心来说,就更难知深浅了。大家临ภ时凑在起,谁对谁在短时期内还能做到彼此同情,互相鼓励;但是否真正能披心沥胆,以诚相见?在风暴之后,恐怕谁都会心有余悸,切以少说为佳。但有点,他们绝大部分都积极劳动,勤奋学习,遵守纪律,循规蹈矩,不乱说乱动,给农场负责人的最初ม印象是好的。陈明也许是其中最单纯的个。他每封来信都以愉快的心情描述他怎样参加新的艰苦劳动和严格的纪律生活。他根本没有觉得什么不自由,他在冰天雪地里劳动感到无຀限的乐趣。我很了解,他这样并不是为了安慰我,而是有其历史根源的。

他还告诉我件十分兴奋的事。他说王震同志冒着春寒去到他们那个队,他们还住在才搭起的马架子里。王震同志对他们大家说:“我是来看你们的,是来和你们交朋友的,你们要不要呀?”“共产党准许人犯错误,人总是会犯错误的;错了就改,改了就好了。”“个人有时右了,有什么了不起呢?右了还能左ุ的嘛。我替你们这个新า建点取个名字,叫做‘向左ุ村’,好不好?”

这席话正是寒夜里的火柴,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们以温暖,给人们以光明,令人从点微微的温暖里感受到人世间的炽热的感情;从微弱的线光亮中ณ,看到了伟大的母亲,看到了党;从点滴的希望中,就能积蓄起坚定的无坚不摧的力量。

王震同志,这火柴是你划亮的;你这席话,便是你那份多情。你自己也๣许说过就忘了,你没有在意。可是在那ว个时候,在那种处境中,你这几句话,有千斤重万斤ภ重啊,你是真正代表了党嘛ใ,人们都为此整夜不能合眼。群踟蹰在茫茫愁海中的脆弱的灵魂,就因为你这席话,你点燃的根火柴,而振奋起生命的双翅,在暴风雪中翱翔,冲破层层乌ไ云,沐浴在自由的蓝ณ天之上。啊!根划亮了的火柴。

陈明用最激动的感情描述了这次的会见。而且王震同志向他问起了我。陈明把我也打算去北大荒的想法讲了,并且企望得到เ他的支持。王震同志口说:“好嘛ใ。她来,我同意。”火柴!我已感到你的温热了,我定要飞到那寒冷的北大荒去。

五何去何从

邵荃麟同志,当年作协的党组书记曾经告诉我:“对你的处分是按右派分子的第六类处理。冯雪峰也是按右派分子第六类处理,这是在政治协商会议小组会上讨论过的。你可以不下去劳动,分配工作,也可以留在北京,从事研究或写作,稍微降低或者保留原工资像雪峰,大概ฐ仍将留在文学出版社,参加鲁迅全集的注释工作。”他个人意见,我“也可仍旧留แ在北京写作,过段时间再把陈明从东北调回来”。听了这些,我的确心动了。如果真像他这样说,我全心全意从事在严寒的日子里的写作,这件心事总算可以了结,这正是我多年来桩没有完成的心愿。可是,他个人的这番好心,能够获得另外的权威人士的恩准吗?我实在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同时,我想,我能ม不能在这热闹的城市,而又远离这里的切,孤家寡人,独自个人关在房子里,致力于本书๰的写作呢?自然,为ฦ了写作,个时期摆脱些杂务,是需要的。但现在是什么เ处境?是在什么条件下写作?我是脸຀上刺有字,头上戴有帽子,是走不出大门,见不得人的人。我同切人切生活之间竖立了堵高墙。我被描绘成个丑陋的怪物,任人指点,任人笑骂,千夫所指,众口词,这种处境,我怎么生活下去?怎么เ有心情创作?!怎么能ม保持宁静的心情?!

另外,我们原来曾有过个ฐ想望。在我的书桌上摆着当年从人民画报上剪下来的图片,和从报纸上剪ຘ辑下来的文字资料é。这些可爱的风光,和可爱的生活记录,都来自我们曾醉心已久的那些原始森林。那里大树参天,丛林蔽曰,在深邃的绿色世界ศ里,这里,那ว里,透露出几缕耀眼的阳光。阳光下,小鹿跳跃,溪水低吟,听婉转鸟语,看松鼠跳跃,闻青草的芬芳,采艳丽的花朵,领略大自然的雄伟,萌发无຀穷的生命之力。这些全是有关东北小兴安岭伊春林城的报道。我真愿奔赴那云烟深处,洗涤我内心的烦忧。我愿意竭力描写山林里伐木人的豪情,那与天地共存和日月争辉的新的浪ฐ漫豪迈的生活。陈明走后,我曾经把我这些期望向作家协会党组反映,请求准许我离开这灰暗的环境去另辟条道路,即使荆棘丛生,山石拦路,我决心要踩出条小道,或者还会是条康庄大道。我应该站立在光天化曰之下,应该有所作为!但答复是,我独自个女人是不能ม去那ว个地方的。他们似乎十分关心照顾ุ我,说以我的年龄我的身体去那种地方不相宜;但是也๣说,将再考虑我的要求。

此外,新的条路也๣摆在我面前。陈明已๐经顺利ำ到达北大荒。他依然是那末乐观,他总是能发现生活中ณ的美丽,他总是有无穷的力量,他把新的充满了生气的宇宙展现在我面前。他把那ว四月的飞雪描写成迷人的画图,把他们创建新生活的劳动,在冰天雪地里伐木打井化冰煮饭平地盖房,写得如火如荼。北大荒的广阔的草原起伏的山峦是如此诱人的。那些人,包括他自己้,都在向地球开战,征服自然。个共产党员随时随地都是真正的战士,能上能下,能与人民共患难,同安乐。他把周围那些人都写得真正可爱,对生活,对人,都是情意深长。我仅仅读了他的些描述,也不觉心怀开朗。他真正了解我,他说:“来吧,我以为你最好是来我这里。这里的很多人,都在关心你,他们都说要专为你营造间小茅屋。我相信北大荒将在你的笔下留下永久的芬芳。来吧!我们将共同建立新的生活。你是勇敢的,你好像二十年前奔赴抗日前线那样坚毅果敢。你有力量对付切暴雨严寒。这里可能也๣有某些阻碍,但我们定能跨过去。这里比北京优越,在新的生活里,起码会比较容易忘却那ว幕幕阴森恐怖的意想不到的袭击。这里远离些是非和勾心斗角。我在这里等着你。我们要在北大荒参加修建宏伟的殿堂。只有真正舍弃个人的切,全心全意为人民劳动的人才能理解真正的幸福”

不必犹疑ທ了,到เ北大荒去,到陈明那里去。两个人在起,两个人的力量加起来,总比个人的要强些。我相信去北大荒的困难会少些。不要留แ恋这死寂的庭院了。到暴风雨中去,到人群里面去,到火热的劳动中去,到เ建设的最前线去。共产党人是无所畏惧的,冲锋在前,把切烦恼远远地抛在后边,把那些不值顾的魔影全部清除扫光。

六介绍信

我从作家协会拿到由á中宣部署名的纸简单的介绍信。这张窄纸条,几行字,使我又次堕入五里雾中ณ。那ว上边清清楚楚地写道:“撤销职务,取消级别,保留作协理事名义。下去体验生活,从事创作;如从事创作,就不给工资。如参加工ื作,可以重新评级评薪”那末,党组书๰记邵荃麟曾经说的,对我与冯雪峰的处理是样的,降几级工资,可以留在北京工作,还在政协小组会上讨论过的,现在为什么เ有这样的改变?“取消级别ี,从事创น作就不给工资”,谁决定的?没有人向我解释。这种决定,这样处理,为ฦ什么事前没有个人通知我,和我谈谈呢?我在党内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人对己้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无情,这样草率从事的。看来不知道是什么เ人,把党的政策当作儿戏,或者是压根儿从没有把党的政策组织原则纪律规定放在眼里。对冯雪峰的处理是开除党籍,降三级工ื资,仍然恩准留在北京工ื作。江丰呢,这样位老党员,被划做美术界ศ的大右派,也降了级而被留在北京。我呢,我不想留在北京,我自己要求去北大荒创作,可是“如从事创作,就不给工资”。看来,我比所有的右派都更罪大恶极!试问掌握我的命运大权的那些先生们,照ั你们用中宣部名义แ写的这封介绍信,如果我在下面果真能够有条件从事创作,你们谁能ม批准哪个刊物发表我的作品?!又有谁胆敢触犯你们的权威แ,按照常例支付给我稿费呢?我明白了,总有那末几个ฐ人,不只要把我驱逐出党,赶出文艺界,而且还要趁此夺走我手中的笔,永远不让我再提笔写作。我去北大荒如从事创น作,便不给工资,我只能靠陈明每月二十八元钱๥生活。党的贯政策是战犯也给饭吃,关在牢里的死囚犯也给碗饭吃嘛!这哪里是介绍我去北大荒体验生活,从事创作,而是要我去冰天雪地,靠体力劳动去挣饭吃。我已经五十四岁了,我从二十二岁开始写作,我是名作家,我究竟有多大力气从事体力劳动呢?更重要的是我拿着这样纸以中ณ宣部名义出具的介绍信,基层单位的同志将如何看待我。我成了个被摒弃在人民之ใ外,不齿于人民的人!我心里为此很不安,很愤既。我要去问他们,党规定的“给出路”的政策,你们就是这样执行的吗?我不相信这样的决定是通过了中央的。中ณ央某些领ๆ导时听信不真实的小报告,笔下来点了我的名,我成了大右派,难道他就点也不了解我吗?我过去那样信仰他,真诚地以为只有他了解我,如今不成为对我自己绝大的嘲弄吗?难道敬爱的周总理王震等中央领导同志也忍心让我去北大荒喝西北风吗?我是绝不相信的,死也不信的。我以为只有那末几个人,他们惯于耍弄权术,瞒上欺下,用这样表面堂皇,实则冷酷无情的手段,夺走我手中的笔,想置我于绝地。我在这个小院里,走来走去,压住我狂跳的心。如果不是怕吓坏了王姐,我定要撞墙,要捶打自己้来平息我的愤怒。

王姐把饭端在桌子上,我眼不看,王姐只好悄悄地又端回厨房。陈明远在东北,我没有个人可以商量。我折腾了整天,到深夜才稍稍定下心来。我想只有两条路,是去找邵荃麟问个究竟;二就是拿这张“通行证”硬着头皮到เ北大荒去。如果去问,不论去问谁,定是问不出结果的。他们可以推;甚至可以说组织上的结论就是这样。那末,我仍只得低头回来兜着走。我能抗拒这种待遇吗?我抗拒得了吗?半年多来,我哪里还有什么力量同这伙人纠缠!他们是帮伙,他们打着红旗,什么违反政策的事都可以干得出来。我现在是个孤立无຀援的人。那末,走第二条路吧。反正得离开北京,反正要到下面去。下边自然是按照上边的意思办事。但下边人多,群众中就没有个头脑稍稍清醒的?何况我到下面去,不是去打官司,打官司的结果注定是要更坏的。下去就是过日子,日子总可以比在这里过得好些。至少有陈明在那里,他的微弱的力量,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支持。于是我下了决心了。什么都不说,不问,带着这张“通行证”,壮胆下去,沉在人民中间去,胼ภ手胝足,卧薪尝胆,和人民在起,总有天能和人民样光明磊落地生活。我不相信,北京我是不可能再回来的,天下绝不会就由少数这几个ฐ人长此主宰摆弄。

七轻装

我定要把在北京背上的包袱甩在北京,我定要轻装上路。不是说要我“重新做人”吗?是这样的,我决心真正地从头做起,把过去的切都勾销,现在从零做起。不!不是从零做起,是从零下做起,是从负数做起。因为现在已经不把我算是人了,我没有资格从人做起,我只应该从负数做起。既然已经是这样,关在北京将长此这样。不能ม等待,天上不会落下奇迹。因此要鼓起勇气,走到人群里边去。个别ี人口头上不希望我去,他们很会装模作样,好像同情我,可怜我,实际更愿意看到我从此萎靡,蹶不振,从文坛消เ失,以此来证明对我的判决和处理是完全正确大公无私的,是他们的不朽功勋。我不能顺从他们的心愿,我要做出自己的证明。我只有到群众中去,找回真理。十多年革命战争的生涯๹教育了我,我深信群众是通情达理的。自然,境遇不可能下就好起来,不会出现奇迹,我在下面仍然会遭受白眼冷眼,我定还会听到唾骂和更多的闲言碎语。但有什么เ了不起的呢?难道我还没有遇到过?难道那些诬陷那ว些唾骂那些诅咒,这三年来我听得还少吗?我就这样鼓励自己,要像战争时期那样,相信群众,依靠群众。人民群众有什么เ可怕的呢?在北大荒创น业劳动的人民有什么可怕的呢?群众的眼睛是亮的。群众是最讲究实事求是的。只要我凭着颗共产党员的心,真正地长期地为人民服务,我定可以得到群众的理解,赢得群众的信任。我将在他们那里生活得愉快,我将重新获得个崭新า的世界。

作为个知名作家,作为ฦ个高级干部,总是常常听到เ赞扬,受人捧场,因此自己้得时时警惕。但无论如何,不管怎样,日子过得总是顺ิ利舒服的。而成为个犯罪分子,个ฐ睑上烙下金印,头上戴着大帽子的人,现在却要承受切诅咒斥ม责指点痛骂,就像个人赤身捰体被严å密包裹在个满是钢针编织的麻包里,随时随地,上下左ุ右,都要碰上许多扎得令人心疼的钢๐针。大人先生们呵!你们幸运,可能ม是辈子也๣不会体味到这种滋味的。你们只会说大话教训人:“要知罪,要坦白交代罪行,要深刻反省,要努力改造。改造你们的反动的灵魂!你们要重新做人!”你们真是仰头望天,趾高气扬,不可世呵。好像只有你们才是贯正确,从娘๤肚子里出来就是个彻底的革命家。我清楚地记得,在首都剧场千人参加的作协党组扩大会的总结会上,位权威แ说的话,我是辈子都不敢忘,而引为教育的。他说:“以后,没有人会叫你‘同志’了。你该怎么想?”说这话时,他那轻松得意副先知的脸຀色,正是狠狠刺中ณ了我心灵的痛处。我从他的冷语,从他的脸色中ณ,我悟到了人。有些人只是挂着党员的招牌,口口声声讲人道主义แ,而实际却往往是没有丝毫人性的。刘少奇同志在论共产党员的修养里曾经说过:共产党员要受得起冤枉。我第次读到这话时曾经认为,在共产党内,个共产党员会有冤枉可挨吗?我以为ฦ党绝不会冤枉个党员。现在看来,我的确太过于天真了!

摔了跤,不管怎么摔的,总得自己爬起来,总得自己站住。党籍没有了,党籍并不定能说明个人的真正好坏。苏联作家法捷耶夫在青年近卫军中就写过段这样的故事。个党的干部ຖ相信了个有党证的党员,后来才知道这个ฐ党员是个叛变过的坏蛋。他接受这次的教训,说道:怎么能凭着这张小小证书来信任个人呢?!现在,我的党籍任人开除了,但颗๣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心却仍是属于我自己的,任何人也不能拿走的。我似乎明白了,有党籍的党员,也不定全是好的。在党内不长的历史上,总会有少数那末几个ฐ想整人的人。但中国共产党是信仰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谋求人类幸福进步的党,她的绝大多数党员是很好的。在漫长曲折复杂的航道上,有时她可能ม会偏离大方แ向,有时甚至会被某些坏人操纵,但整个党和党所追求的理想事业总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党不是哪几个人的,不是少数人能篡夺的。总有天,理想终会要实现的,也๣许要经过几代人的艰苦斗争。现在我不是个党员了,但我应该继续为党工ื作,要比个党员工ื作得更好。我下定决心,要成为个名副其实的党员,在逆境中也应该符合个党员的要求。因为我不是糊里糊涂ิ跑进党来的,我在党内受过党的长期教育和培养。我应该用自己้的生,证明我没有辜负党的教育和人民的培养,我是个ฐ经得起严å峻考验的共产党员。我也๣要明白告诉那些人,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丁玲绝不是打就倒的虚弱的纸扎的泥糊的人。她会振作起来的。

八前进

六月下旬,作协总务科代我买了去黑龙江哈尔滨的火车软席卧铺票,并且特地选派位转业军人陪我同去,他也坐软卧。说是要把我直送到农场,这可真是特殊照ั顾。只是我不理解,为什么车票钱全要我支付呢?按常规说,“犯人”是应该由主ว管有司出路费,“解差”的旅差ๆ费更不应该派在我这个ฐ“犯人”头上。我相信在别ี的单位,大概不会这样。陈明他们去东北,便是农垦部ຖ包的专车,而且三个人有个卧铺。是不是因为从五十年代初,我和白朗同志响应号召,不领ๆ工资,依靠稿费自给,这样,如今下放的旅差费也应该自理?管它呢,只要我手边还剩ທ有几个钱,我是不会计较的。也许这只是个别办事人员次意外的粗心?真是耐人寻味。

车厢外边,阳光照ั着辽阔的原野,生气勃勃,玉米已经长得很高,麦子更见茂盛,远山近树,掠而过。我的心悬在高高的空中,恍恍惚惚。我应该想什么呢?我不能无所思索,更不能麻木不仁。可是回忆过去,我实在不敢回首,就让它统统成为过去的吧。想望未来,未来将是怎样的呢?实在是个ฐ谜。车厢本来不大,对面又坐着个素不相识的奉命监视我的人。他们对我顾虑的是什么呢?死,他们不会担心,他们可能知道我是不会轻生的,我不是个会自杀的人。二十五年前,在国民党的囚禁中,我自杀过次,没有成功。现在我绝不自杀。怕我逃跑,也不是。如果我想跑,半年多来我是有时间可以跑的。但是,谁也清楚,我是无处可跑的。那末就是专门照顾我来的,但绝不会,他不像个照顾我的人,他不会照顾。他只是奉命路监视我。返回北京,他可以把我路的狼狈相汇报给些对此感到有趣的人听。但我还是摆脱这些思想,我装着什么เ都不了解那ว样,把他当成个同志,个ฐ曾是解放军的战士那样看待,我照顾ุ他吃饭,照顾他休息,同他拉家常,聊天,以解他旅途的寂寞。他对我本来是谈不上有什么เ恩怨的。他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即使他有些讨厌我,或者对我有戒备,那ว只是从他的领ๆ导人那里得来的。这怎能怨他呢?我们总算相处得可以。沿路也没有认识我的人,没有什么干扰。可以说,我还是比较平稳地过了夜,第二天上午就到เ了哈尔滨。

九๡陕北人

六月下旬ຒ的天,我到了哈尔滨。车站上很拥挤,全是不认识不相干的人。没有个来接我的人。我和作家协会特派陪送我到北大荒的那位转业军人从拥挤的人流中走到街上。我们往哪里去呢?只好拿着作家协会的纸简单的介绍信去敲黑龙江省文联的大门。等了会儿,我独个儿被请到เ楼上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宽敞整洁,阳光充足。我坐在张软沙发上,感到เ很不相称。我的紧缩的心,和厌烦的情绪,使我希望赶快离开这里。我想我是不得已才来这里的,我不求别人什么,只需要有个ฐ人打个电å话,为我们找个临时落脚的地方แ,能睡夜,换张车票຀就行了。

不多久,从通里间的那个门口,走出来个中年人,中ณ等个子,白净面孔,看样子是个负责人。我不认识他,正要站起来,他却抢在前面走到我跟前要和我握手。我仓惶地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他却和气地向我介绍道:“我叫延泽民,曾在延安党校三部ຖ,同陈明在起学习๤过,我们不同个支部,大约他不会记得我。”

我没有讲话,我该讲什么呢?

延泽民是黑龙江省文联主ว席,也是中共黑龙江省委宣传部副部ຖ长。

他问到我这次的去向。我把情况简单地说了点。延泽民却严肃认真地说道:“陈明在宝清县,在八五三农场;怎么能介绍你去汤原农场呢?这是两个垦区嘛ใ!你先在这里住几天,等我把事情弄清楚。王震同志正在密山农垦局,我打电话去问问。先安心住在这里吧,有什么问题尽管说。”

我自然只能听他的。他告诉我他是陕北人。其实他不说我也听得出他的陕北口音。陕北啊!这是我经常用留恋的心情想到的地方。陕北乡๥音是多么纯朴浓厚情意绵绵呵!我去北大荒途中第个ฐ碰到的就是陕北人,是我的第二故乡的亲人,这该是个好兆头!延泽民向他的秘书交代了番,我便告辞出来了。

他们用小汽车送我去哈尔滨最新า,也是当时最好的国际饭店。到เ了那ว里,服务人员带着笑容抱歉地说:对不起,已๐经住满了客人,无法接待。这样我们只好出来。我心里明白,他们不愿接纳个“右派”分子,只丑小鸭癞蛤蟆怎能与那里的国际来宾和高级干部住在起呢?看来还是延泽民太天真太不懂ฦ事了。那位秘书只好把我送到道里的马迪尔旅社去。这家旅社ุ在九四八年也是第流的,不过十年以后,如今却显得陈旧和窄小了。其实住在这样的旅๓社对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太过分了。我坦然无所谓地随着秘书๰走了进去。旅社的负责人把我安排在间塞满五个床位的小屋里,这时住进来的却只是我个人。房子是朝北的,有个小窗户,屋子里显得很闷。我坐不下去,只好走出去,在旅๓馆门口透口气,我慢慢走向松花江的江岸。那位从北京陪送我的转业军人无声地跟着我。我看到个咖啡店,便进去喝咖啡。当我们回到旅๓社时,服务员告诉我,省委宣传部副部长文联主席延泽民同志来过了,并且把我的住房换到เ间朝南的头等房间了。我进去看,房间收拾得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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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