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虎他应该知道，这次劫杀，没有锐刀门的人。”青龙皱眉，脸有不豫。
“龙大哥瞧出来了？”虽然被人看穿，姜华倒不觉尴尬，坦然笑道，“看来我跟李姐姐学的那几招，还不到家。”
唐稳最了解自家老娘叶明卉，她向来是个ฐ天不怕地不怕的蜀中ณ辣子，可偏就在青龙平静澹淡的询问中，了然锐利的目光里，大冬天额上冒汗，面红耳赤。毕竟心里打的如意算盘被一照面间就看个分明，任谁都会觉得吃惊和不舒服。
年关已过，上元未到，但常州府里全无过年的气氛，各地方แ官员俱都寻求靠山乞命，朝野江湖人人自危，户户连烧高香盼神灵保佑，祸事不会降到自家头上。心里有数的自然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却又不敢逃跑，害怕落了口实。问心无愧的也免不了提心吊胆，谁知道那ว位指挥使大人是什么脾气，会不会因为看谁不顺眼，连人带众给一窝端了？
朱炔说去泡茶，怎么许久没有回来？青龙虽然是因为ฦ丁三才确定自己的身份，可听他言辞，想必对自己早有怀疑ທ，那为何仍孤身一人相见？原本还不时有操练与巡逻脚๐步声传来的卫所，为ฦ什么这时一片寂静？现在是隆冬寒日，为何这前厅门窗大开，难道不怕冻着屋里的人？
他剧毒刚ธ解不久，身体虚弱尚未复原，这一记更是软绵绵地没有力道，朱炔坦然受之，混不当回事。
青龙一愣：“你不做邹้夫人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见他不假思索ิ似乎不象作伪，秦广王心中疑惑减了几分，摇头笑叹：“以你的本领ๆ，原可做我鬼域无常冥使，可惜！可惜！”
她略有怀疑，瞥了青龙一眼：“只是，饿鬼道中人，虽然手段凶残，却不是见钱眼开之ใ辈，怎么เ可能为千两黄金出手？若来的是畜ไ生道，倒还合理些。”
惨嚎声中ณ，离巳蛇最近的申猴、戊犬和酉鸡，惊骇见自己的手或脚，以极诡异的角度和方แ向扭折弯曲。稍一愣神，申猴便被青龙一掌拍在脑门，顿时脑浆迸裂ฐ；而戊犬却是脸上挨了一记重拳，整张面孔塌进头颅；两人俱都去了森罗鬼殿。酉鸡胸口中ณ了一记穿心脚，只来得及用铁ກ爪在青龙腿上留แ下几道血口，便已鲜血狂喷倒地，眼见是不活了。顷刻๑间，场中骨骼断裂之声频起，直听得人心颤胆寒，堪堪只一眨眼功夫，十二元辰便少了四个。
叶信听了有些傻眼，他自小家境殷实，成年后又仕途顺利，虽说为人不甚讲究，可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要他自己้动手在野外生火，怕是比现学一套拳法还要困难。
“这是我从你那里学的第一招。”收回思绪，李玉轻轻抚摸着木盒微笑，眼底一片寒霜，“至于这第二招……”
号脉之时，只觉青龙的手在微微颤抖，于铮眼含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青龙缓缓轻声道：“我且问你，统领缇骑之时，我可曾亏待过你？”
“依你的吩咐，都用杨柳风放倒了，等完了事，你可以到高盛酒楼地字三号房去提人。”
“丹阳兄，你我难得见面，怎算是打搅？你肯屈尊到เ寒舍，澈已是三生有幸了！”院内的人笑着回答，声音清朗和煦ะ，如冬日暖阳，听他对黄远山称呼别号，想必交情匪浅。
见青龙皱眉厉色看过来，眼里带了火气，叶信忽然醒觉自己不小心说错话，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是有心占你便宜！”
场中都无人开口，只怔怔瞧着青龙慢慢走出树林，从车里拿出包袱，戴好斗笠，穿上蓑衣，又回到龙少钦的马车旁边，解下驾车的马匹备好鞍，放了一锭银子在车上，翻鞍上马，疾驰而去。
龙少钦这几日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疲于奔命，不知为什么，他疏散了回龙口客栈的住客和店主ว，协同黄远山等一行四人返回丹徒镇江分舵路上，络绎不绝的杀手竟将他们当成了龙氏兄弟。大概是因为ฦ自己刚ธ好姓龙，身边有个兄弟叫阿虎，人数也和龙七等人离开客栈时相同的缘故。
李玉轻声求道：“别这么看，像以前我告诉过你的那ว样好不好？”
袁有道早年丧妻，几个儿子又皆夭折，长沙伊王事件之后，他一直未曾续弦，始终将青龙视作己้出。青龙从缇骑选锋出来，虽时常宿在值房，但偶尔也会去袁府小住。因老东主的关系，袁府众侍从也都把青龙看作少主ว人，总管冯德对他尤其关照。直到袁有道去世，他才搬进袁府，虽说搬进去了，可平日青龙仍然习惯住在值房，而他的饮食衣着都是冯德夫妇两人在奔忙操办。
青龙笑得散漫：“你不是每年都回镇江过年的吗？”
叶信仍是不恼，翘起二郎腿笑道：“你现在不也是动不得真气，用不了武功？咱们是半斤ภ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说话交谈间，童虎已慢慢从楼上下来，叶信告个ฐ罪，起身走上前去问道：“虎兄弟，怎样，你大哥可还好？”他见青龙瞒了姓名，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叫了童虎的单名。
童虎一阵黯然：“可惜这次在村口就遇上杀手，没来得及去好好瞧瞧。”
叶信松一口气，看向对面靠墙而坐，抄手作壁上观的龙少钦，微一沉吟，走过去拱手道：“龙帮主，今日祸事是我朋友引起，我们四人自会承担。但这里住客和店家无辜，还望龙帮主ว施以援手，能ม保他们平安。”
丁组掌旗使看他一眼，对门外沉声说道：“丁组十三号！”
他忙替青龙把脉，面上神情越来越凝重，叶信拿袖去擦青龙额头冷汗，只觉触手一片冰凉。看于铮一直不说话，叶信忍不住着急起来：“小于！到เ底怎样？青龙得的是什么病？”
雪堂接过话去嗤笑道：“便是不在家，他那班手下岂是吃素的？”
一连整整三天，林希声和少年都呆在阿元的象房内，轮流反复，不停在它耳边讲缅语，到了后来，两人的嗓子全都哑得说不出话。但好在阿元渐渐有了起色，喂它食水也开始愿意吃喝，如此几天过后，便能够站立走动，已无性命之忧。秦千户和那象奴不由欣喜若狂，直拉着林希声和少年连声道谢，倒像是连同他们的性命也一起救了一般。林希声见阿元慢慢康复，再不需自己随时照看，就写了张食疗的方子，交待小心喂养，依旧住回袁家。少年却似有些不舍，留在象房多住了几日，直到เ袁有道虎着脸亲自前去拉人，这才磨磨蹭蹭回来。然而人虽回来，心却还挂在阿元身上，读书写字都有些魂不守舍，原本河边呆的常例节目也改了，只要一有空闲，转眼就不见人影，若是不在袁家，必定就在象房。
然而盛景归盛景，几十头大象在一起的味道还是颇为惊人，虽然象房时常打扫，这些朝象每逢常朝都要交替使用，会时常清洗，身上倒还整洁干净，可畜生身上总会有腥膻之气除之不去。尤其现在是春季，正值大象求偶交配时期，味道似乎ๆ更浓厚一些。象房内，各象奴行动说话大都小心翼翼，许是因为春季的大象脾气急躁，比较容易暴怒的缘故。
林希声看这情形只觉疑ທ团重重，然而现在又不便询问，他就近搬了把椅子坐下，耐心等这孩子安定，许振卿直起身坐好，方继续道：“那ว五个孩子现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许振卿膛目：“这，这是为什么เ？”
“有我老娘压阵，他不敢。”
“东厂大牢，地形布置关卡这些种种，你熟ງ吗？”
叶信满脸疑ທ惑地走到墙边，贴耳过去，果然青龙的声音从那杆子里传了过来。
于铮闷声道：“青龙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于铮认栽！”
叶信讪讪笑道：“大多是狐朋狗友，顾自家前程都来不及，哪还会来这里触霉头。”
见他进了对面囚室，狱卒掩门退到远处静候，诏狱墙壁甚厚，牢门紧锁，室内说些什么เ全听不到。过了一会儿，童虎开门出来欲走，室内那人忽然喊道：“叫青龙大人来，我只和他说。”
“小花？”唐稳放下鱼竿，瞥了眼姜华腰上的苗刀，笑着拱手道，“原来小哥是位女侠，真是失礼！”
“什么เ女侠，您取笑我。”姜ä华笑着回礼ึ，“对了，怪不得总觉着这位大哥面善，昨天您就坐在‘朵颐๖楼’的楼下，原来是龙大哥的朋友。”
唐稳笑道：“姜姑娘好记性！”
姜ä华左右瞧了瞧，随口问道：“我记得那天楼下还有一位大哥，怎的今天不在？”
“他属猴的，屁股坐不住，另到เ别ี处玩去了。”青龙边收鱼竿边笑道，“少镖头住这附近？”
姜ä华微微一笑，却不回答，慢慢从亭中ณ走到เ平台上来：“龙大哥，天寒地冻怪冷的，您在这湖上吹风干什么？”
青龙举了举手中ณ渔具，自自然然地笑：“钓鱼啊。”
姜华略带好奇问道：“大冬天也能钓ี到鱼？”
“怎么不能ม？”青龙提起脚，靴尖轻轻踢了踢地上放着的鱼篓，“总会有那么几条既不怕冷又不怕死的。”
姜ä华看着鱼篓叹一口气，大声笑道：“鱼啊鱼，你惨了，就算天冷找不到东西吃，也不要贪嘴去吞鱼饵啊。虽然你暂时填饱肚子，可小命也没了，这买卖岂不是亏了大本？”
她笑声里不知为何加上了内息，在寒风中传了开去，虽然功力并不算深厚，却足以让岸边听到，林中顿时又有一阵轻微骚动响起。唐稳看姜ä华一眼，眉梢带笑，双手抱胸，只觉趣味盎然。
青龙听她大声说话，忽然轻轻笑起来，姜ä华不由低头看他，略带不解眼神闪烁：“龙大哥您笑什么เ？鱼儿上钩，难道不该怪它太贪吃？”
青龙抬头笑道：“你刚才怪鱼儿贪嘴，我便想到เ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不知道少镖头有没有听说过？”
“是不是那个ฐ对他母亲说，不到黄泉不相见的郑伯？”姜华想了想，点头道，“我看过戏文，郑伯的母亲很偏心，只向着郑伯的弟弟共叔段。后来共叔段太过贪心要夺王位，结果被郑伯给打败了。多行不义แ必自毙这句话，好像最初就是说郑伯弟弟共叔段的。”
唐稳听到เ，似乎ๆ想起了什么，闷闷笑道：“郑伯的故事，我娘给我讲过好几遍，末了都要加一句‘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每次说都愤慨得很。”
青龙微微一怔，瞥了唐稳一眼，唐稳却转头呆呆看着湖面，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姜ä华等了会儿，听不到下文，忍不住问道：“龙大哥，郑伯克段，和钓鱼有什么关系？”
“南宋有个东莱先生，他写了一段话来评价郑伯克段。”青龙定了定神，微笑着说道，“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猎者负兽，兽何负于猎？”
他讲到这里停住，看姜华眨着眼，脸上一片茫然，知她不懂ฦ，便笑问道：“你觉得，鱼儿上钩๗，是怪鱼儿贪吃，还是该怪钓鱼的人呢？”
“这话问得奇怪！”姜ä华嗤地一笑，“要是鱼儿不贪吃，那钓鱼的人怎么เ可能ม钓得到鱼？”
青龙低头摆弄着鱼竿，淡淡说道：“可那ว位东莱先生认为，垂钓的人鱼钩上装ณ着鱼饵，是有意去引诱鱼儿，世人不去责备那ว些引诱鱼上钩๗的人，却反而去责怪鱼儿贪吃，是很没道理的。”
唐稳回过神来喃喃念道：“且为钓饵，以诱鱼者，钓也；为陷阱，以诱兽者，猎也。不责钓者而责鱼之吞饵，不责猎者而责兽之入阱，天下宁有是耶？”
姜华听到เ，对着唐稳不咸不淡地笑：“这位大哥，我只是跑镖的，没读过几本书，您掉文可不该找我。”
唐稳闻言脸上一僵，皱眉看着姜华，心中有些不快。
“这位大哥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赔不是。”姜ä华见他拉下脸，嘻嘻笑着向唐稳作了个ฐ揖，转头却对青龙笑道，“龙大哥，包叔叔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挺有趣的，您要不要听？”
青龙抬头，微笑着将手虚迎，示ิ意她只管讲来。
“有个ฐ书生在山上走，刚好遇到一个猎户打猎回来，他看着猎户打的野兔獐鹿，觉得那ว些猎物很可怜，就哀声长叹说：‘可怜啊可怜，每个ฐ人都这么捕杀你们，你们绝种了怎么办？’”姜华讲到这里停下，笑问道，“龙大哥，您知道那ว猎户怎么说吗？”
见青龙笑着摇了摇头，姜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道：“那ว猎户把眼一瞪，吼了回去：‘不杀它们吃它们，我绝种了怎么办？！你们这些假斯文的人，最是可恨！’”
说完似笑非笑看着青龙，那双干净的眼睛依然不见沙尘。
青龙一愣，随即抚掌笑道：“骂得好！果然不愧是生姜的姜！”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偏弄得这么เ复杂。”姜ä华皱了皱眉，呵呵笑道，“要吃鱼就去钓ี，钓到了就烧好吃一顿ู，顾虑这么เ多做什么！”
“该吃就吃，该杀就杀。”青龙不由á大笑起来，“若真有少镖头说的这么简单，那ว这世间诸法、漫天神佛、天庭地狱都不用存在了！”
姜华轻哼道：“世事原本就简单，也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老爱想那ว许多有的没的。”
青龙似乎听到了极有趣的话，摇头笑了许久，方才停下来笑意盈盈问道：“我看起来很像读书人吗？”
“看起来不是很像，不过您应该读过很多书，也一定是个世家子弟。”姜华瞟了眼青龙身上的狐皮大氅，点头肯定道，“嗯，家里也一定很有钱。”
“李玉没跟你说我是什么เ人？”
“李姐姐没说。”姜华一本正经地回答，眼里却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她交代我，见到龙大哥要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就跟平时和爹说话一样就可以了。”
青龙听到轻轻一咳：“……小丫头说的对，我的年纪，是差不多可以做你爹了。”一边的唐稳已๐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姜华侧了头，看着青龙笑靥如花：“咦，龙大哥想让我叫您龙大叔吗？”
青龙半笑不笑回她：“你想叫就叫好了，我无所谓。”
话音未落，青龙忽觉双耳轰轰作响，蜂鸣不断ษ，心跳加如同擂鼓，快得像是要跳出腔子。原本一直潜伏少有动弹的那个活物忽然疾游弋起来，在体内四处乱ກ窜，身上一阵阵冷，手脚正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龙大哥！您脸色不好，去请个ฐ郎中瞧一瞧罢！”姜ä华看着青龙越来越苍白的脸，俯下身来语带担忧轻声催促，“您快些回去吧，可别受寒了！”
青龙有些茫然地看着姜华嘴唇上下张合，竟一时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只瞧见她脸上表情由á担忧极快转为焦急，一旁的唐稳面色大变抢将上来，而天地慢慢倾斜旋转，最终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