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放假。
“阿杰，自己穿袜子，好吗？”
外面的风好像也忽然地止了，难得一阵看似的安详。
饭后回来，王新国一路都不停的注视着身边的妻子，好像汪爱萍是个新鲜人，亦好像不留神的话汪爱萍就会不见了。
前些天厂里忽然收到了调令，要调王新国到部里工作，汪爱萍同调。
王新国醒了，他仍然坐在椅子上，听到声音赶紧ู开了灯，灯光很是刺眼，两个ฐ人一下子都看到เ了对方，一阵难持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太阳一出来就格外耀眼，又下了一夜的雨，空气更加清新宜人，四面八方都是明亮堂堂的感觉。
钟家姆妈籍贯苏北，原在南京的一户官宦人家做使女，21้岁时和这家的黄姓佣工结了婚，丈夫是山东临沂人，健壮直爽，婚后两ä个人虽不富裕但也能吃上饭，怀孕以后她就辞工守家待产了。一九三七年十二月的一天下午，丈夫慌慌张张的撞开门，说要马上打点些能ม用的东西赶紧逃路，讲好危难过后要回到丈夫的家乡临沂山区过生活，不再出来务工。
一路南行都是逃难的人流，后来她和丈夫失散了，她拖着五个月的身孕折返寻找丈夫，不辨方位四方飘零，经不住折腾，第二年的二月，一个男婴降生在废弃的窑洞里。她捡了一块碗碴子割开了脐带，用一件还算干净的旧ງ衣服包裹了孩子。
“七活八不活”，没有想到这个ฐ不足月的小生命，居然依靠母亲稀拉拉的奶水顽强的活了下来。停停走走，遇到空落的村房或好心人就多少混住上一阵子，忍饥挨饿餐风宿露，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就下咽，消化功能异常的好，草根树皮都能ม克化，她一路打听、乞讨、估摸着朝丈夫的家乡走。
没想到她母子竟流落进了北平。
钟็家管事的李头早上一出门，就在门口外看到了一个ฐ破衣烂衫脏ู兮兮斜倚着门墙的倒卧儿。
这不算是新鲜的事。李头摇着脑袋近前，看看是个女人，摸摸还有鼻息，她破棉袄里还包裹着一个ฐ熟睡的大脑壳婴儿。李头赶紧ู进去取了半碗温开水给她灌下去。
钟家老夫妇住在这个宅院里。他们商量着暂时收留了这飘泊了近半年的母子。李头按照ั老主家的吩咐，把紧挨厨房的两间屋子给了他们母子居住。她和孩子总算安顿ู了下来。
钟宅人口简单，钟氏夫妇俩年近六旬，迁居北平数年，当时钟家的两ä子女分别居住在南京和上海ร。房多人少，大宅子里也就只有4o来岁的管事李头、厨子夫妇和他们十几岁的女儿，四个人打理着钟家老夫妇俩的里里外外。
钟老先生和李头之间有着一句别ี人听着都觉得滑稽，又似乎ๆ永无更改的口头语，尽管钟老先生要比李头大了2o岁，他们互相搭话时，钟老先生一直尊称李头“李兄”，而李头每每听到钟老先生称自己“李兄”又总不自在，他回话时也总谦让说“不敢当，我不敢当”。
厨子夫妇的女儿自小一直就叫李头“我不敢当叔叔”。
钟家诗书、勤俭传家，钟夫人是信佛的人，上上下下都很和善。钟姆妈聪敏又感念老夫妇和李头的活命之恩，身体还没有复原就张罗着帮帮忙。钟老夫妇看她二十挂零的年纪，性情温和、勤快又懂礼数，做起事来很有条理，孩子也才几个ฐ月大怪可怜儿见的，就让李头安排她和厨子的女儿一起做些屋里的活计。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以前的她逃难时已经死了，既然是钟家救活了我们母子，只要钟老夫妇不赶我走，当牛做马是我一辈子的事，以后就叫钟姆妈吧”。
钟姆妈安定下来后奶水多了，俗语“小孩子有骨头不愁肉”，钟老夫妇又特别看顾她母子，孩子一丁点儿不受委屈，在钟家呆了刚ธ出一个月就长齐了肉，虎头虎脑越来越可爱，身边没有子女的钟老夫妇看着喜欢，时不常的叫钟姆妈抱来瞧瞧。钟็老先生说孩子也不能总没个名字，你和孩子能ม活下来是个ฐ奇迹，就给孩子起名叫“黄奇生”。
钟老先生喝茶很讲究，家里珍藏了一些很像样的老年茶器，每天午饭小憩后必定要喝上两ä三个小时，尤其喜欢喝家乡的龙井和洞庭的碧螺春。
李头也是浙江人，随钟老先生多年了，他中等身量面色白皙，留着三七分的头，平日总是一身半新า的长衫，干练整洁透着耿直，虽然没念过几天书，倒也能ม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打得一手好珠算，看上去更像一位教书先生。
李头每年春天都托人从浙江带几大包上好的明前茶来北京，钟老先生留下自己้一年要喝的，往往分出来一半转送给远在重庆的汪老先生，汪先生也转捎些川ษ贵好酒和云南普洱茶给钟先生，虽说相距遥远，但两家亲厚倒时常是礼尚往来，现如今碰上这兵荒马乱ກ的年头，李头无奈，也就只好在北京淘腾些还算上好的龙井，钟先生也只能ม凑合着。
钟姆妈从十四岁开始，就在南京的官宦人家做使女，侍弄家务很有些见识，也很会泡茶。
钟็夫人很讲究针ฤ线，钟姆妈的针线活计又精细又致密，时间一长就把老夫妇俩每年要作的针线活都包揽了下来，再细致的也不用送到外面去做了。钟夫人也是苏杭人家，很喜欢精美的绣品，闲下来时，钟姆妈就给主家绣些可心的东西，虽不及江南名家名绣，但手法也非常的精细地道。
厨子的媳妇是北方人，个性宽厚，从小又不惯细活，也很高兴少了些难为的活计，相处都很融洽。
钟家老夫妇还特别爱看京戏，钟็老先生和夫人都喜欢看尚小云的玉堂春，每次看了戏在回来的路上就开始争执，到了家还没完没了，家里人免不了要给主人和解和解，每当这时候，也总是钟姆妈说出来的话最受听。
时间久ื了，家下人有了个大事小情的，或者办坏了什么不打紧ู的事招了主家人的埋怨了，也就请钟็姆妈帮忙给说句话。钟็老先生夫妇看她这么灵巧董事，也就越来越看重她。
世事更替，1945๓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了。抗日战争一结束，钟็老先生就让李头多次托人帮忙寻访钟姆妈的丈夫，还没有音信就到了19๗46年1้1月，报纸上流传着梁漱溟的一句惊叹“一觉醒来，和平已经死了！”这么简单的句子，标示ิ着国共和谈结束，两党又打起来了。几年过去，战火烧遍大江南北，钟็家两子女在解放战争后期向父母辞行避居海ร外，钟老夫妇故土难离不愿同行。
钟老夫妇见李头和钟็姆妈平时有商有量的，就让厨子媳妇探探他俩的口风。
李头要比钟姆妈大了十几岁，平时待他们母子极好，黄奇生是骑在李头的肩膀上长大的。钟姆妈心里着实感念钟็家和李头的恩情，多年来又始终没有丈夫的消息，就请钟老夫妇做主，择日再嫁。
成婚的当天，钟老夫妇非常高兴，说是家里很久没有喜事了，拿些钱让厨子夫妇中ณ午置办了一桌子菜，开了两瓶陈年花雕，请家里所有的人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席间，钟老先生对新า婚夫妇说，这国民党、共产党都是说要讲究民主的，日本还没走远，他们趁着飞机大炮还热乎就闹上了，党同伐异，何日算是了局呢？奇生妈妈也指望不上奇生的生父了，母子俩可怜，恐怕这以后的世道更是难料é啊，你们相处得好，也是该李兄你有家室了。接着又感慨道，国运衰家道亡啊，今天你们能合在一起过日子是幸事，李兄你跟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了解你，咱们亲过弟兄，我有话直说，古人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都难能例外啊，奇生一天大似一天的，红烛之喜若能得个一男ç半女更是锦上添花，我只嘱托你不要亏待了奇生这孩子。李头忙说他很疼奇生，自己本就生逢乱世，从一落地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如今年近半百还能娶妻得子也就够了，就是不再生孩子也不能算是什么大事了。
厨子说黄奇生这孩子从出生就没见到เ过生父，我们也都没有见过孩子的父亲，生恩不如养恩大，不如黄奇生就改叫李奇生吧。李头说什么เ都不好意思应承，连声说不行不行，钟姆妈见他们议论，想了想说，是老主家夫妇和李头救活了我们母子，我现在嫁给李大哥也算是报恩了，别人已经给我叫惯了钟姆妈，要是主家许可，奇生就随着我钟姆妈改叫钟็奇生吧，我也愿意一辈子伺候着您们。
一席话说的在场的人们都很感动，老夫妇俩高兴得合不拢嘴。从此黄奇生就改叫钟奇生了。
开国大典前夕，汪家打点好了行囊准备迁居北京，汪爱莲带着母亲替她准备好了的衣物用品，随父亲先到了北京叔公钟家，之ใ后父亲又展转去了上海ร，再沿长江折返重庆，多方แ原因造成汪家最终未能成行。只有5岁的爱莲后来一直寄养在北京叔公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