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有点焦急。他急于想知道各路官军将要大举进犯的确切日期，以便自己้更适当地使用兵力。那个ฐ刘赞画前天晚上又悄悄来宋家寨趟，当夜赶回商州ะ，以及马三婆昨天上午从宋家寨回来，路过射虎口时与马二拴咕哝了几句什么话，这些情况，他都知道了。遗憾的是，关于官军将要进犯的确切日期，竟直探听不到เ！李自成怀着很不轻松的心情，向高功住的宅子走去。
“马三嫂，条鱼不上钩，别的鱼还会上钩。你告诉二拴，要是王吉元不肯降，就勾引他手下的头目和弟兄投降，把他除掉，这是中策。不能够赚开李闯王的老营寨门，可是只要他们能ม献出射虎口这道门户，对咱们也有很大好处。就这么办！”
高夫人的两道细长的剑眉轻轻耸动，心中琢磨着敌人的阴谋活动，然后慢慢地说：“敌人这手真是厉害。幸而我们早就算到他们会有这步棋，已经做了防备。在两个ฐ月前那次官军进犯时，虽说宋文富兄弟坐山观虎斗ç，可是咱们已经断定他们是在等时机，观风向，迟早会撕破笑脸，露出满嘴獠牙，同咱们刀兵相见。如今，他们果然要动手了。本来么，道理是明摆着的，大家心中ณ都有数。尽管他们近几年也吃过官兵的亏，也长了些见识，他们毕竟是豪门巨富，同官府血肉相连。眼下官军就要大举进犯，宋家寨不同官军串通气动手才是怪事。别说是宋家寨，商洛山周围的山寨哪个不是同咱们为敌的？商洛山中ณ的几个大的山寨，要不是咱们杀了很多人，连寨墙也给拆平了，旦官军进犯，还能不从内里动手么？”
孙传庭回到公馆，觉得耳朵里嗡嗡响着，家人同他说话他也听不清楚。他不吃午饭，不许别人打搅他，独坐书房发闷，看看昨夜在朝笏上写的那些小字，叹了口气。
“啊呀，是你！你不是在汉中带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但是慧英和慧梅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和高兴，那五个新า来的姑娘也是同样的心理。高夫人个个把她们看了遍，同时在心中ณ暗暗地说：“这半年总算没有辜负自成，牵制了潼关的官军人马还扩充了两ä倍！”当她最后把眼光移到เ慧梅的脸上时，看见这个可爱的女孩子高兴得噙着眼泪，她随便说了句：
“快拿稀饭馒头。早饭后还有紧ู要事儿哩！”
“好，入伙吧！大丈夫当通权达变，建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
金星忙同天喜和罗虎打招呼，不住地打量他们，感到เ有趣。天喜和罗虎天真的嘻嘻笑着，在客人面前都有点拘束和腼腆，他们不知道这位贵客是干什么的，但是他们明白他定是位十分了不起的人物，不然不会这么เ样隆重相迎。由于他们现在奉命保护贵客绕过蓝关城外，这件事使他们感到无限的光荣和兴奋，罗虎说：
“鹤筋么เ？”
“这全是奶奶的主张，怨不得大相公。按照大相公的意思也是宁折不弯，同王举人拼到เ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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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望那条浩浩é荡荡曲折前进的火龙，心思如潮，仿佛看见沿途无数的老百姓站在村边张望，因为不许他们加入而怀着嫉妒和抱怨。个念头闪过他的心头，他仿佛看见了再过几个月，当他重新大举以后，从陕西到เ河南，到处都是这样：成千上万的饥民跟随他，攻城破寨，开仓放赈。不，那ว时候将不是这样的规模。那时候的规模会比如今的大许多倍，许多倍！
“他们明天会定派张守敬再来么？”
自成微笑着点点头。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杨嗣昌于数百里之外，事事牵着我的手脚，这可奈何！”
崇祯猛然喜：“什么？他要去督察诸镇援兵？”
“为什么使不得？”
只听弓弦响，支雁翎箭从椿树枝上的个老鸹窝中间穿了过去，落下了几根干树枝儿和干草，兰芝又高兴得双脚蹦跳，尖声嚷叫，慧英忙作个手势，并使了个眼色，停了片刻๑，小声说：
“咱们来得正好，晚来步就给他走掉了。”
徐以显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说别ี的话，转身走出，他已经想好杀害李自成的新办法，用不着丁氏了。
张献忠吩咐白文选立刻๑以保护巡按大人为ฦ名，派人在附近的大街小巷๕放哨和巡逻，禁止闲人通行；又吩咐个亲兵去告诉他的第八个夫人丁氏，赶快派丫环把楼上打扫干净，安好床铺，生着火盆，供闯王人安歇，从今晚起，切闲杂人不准走进八夫人的小院。他对医生说：
“定学会！”几个人面带笑容地齐声回答。
“小鼐子，别对我噘着嘴。不要几年，你就要带着人马独当面。到เ那时，你不但要学会处顺境，也要学会处逆境。当你处逆境时，难免不有朋友离开你，难道你都要同人家拼命么？”停停，他在张鼐的肩上拍下，又说：“快去把你和双喜随身用的东西收拾下，马上要跟我起程，说不定得个月才能回来。”
星晨风送马蹄轻。
“不坐啦，我还有事哩。”
“上马！”
高夫人接着说：“只要我和将士们上下心，奋勇杀敌，总会杀开条血路冲出。万冲不出去，不碍大事；只要有闯王在，重振起义大业不难。高闯王留下的众多义แ军只剩咱们这股人马了，在目前时候，舍掉我十条性命不足惜，只要能保住闯王突围成功！”
当孙传庭阅读塘报的时候，说过奉承话的幕僚们踮着脚尖儿鱼贯退出，留下的少数人都肃静无声，注意着抚台大人的脸上表情。孙传庭对这些人们是退出去还是留แ下来并不注意。幕僚们很细心，总是把好的塘报放在上边，免得他先看见坏塘报，心中ณ厌烦，连别的塘报都不看不打紧，还说不定大发脾ຆ气。他先看的份塘报是报告张献忠在谷城保境安民，似是实心投降。看毕这份塘报，他轻轻点点头，把塘报往地上扔，举起酒杯子饮而尽，又拿起第二份塘报。个幕僚赶快弯下身子把扔在地上的塘报恭敬地拾了起来。个亲兵同时又把杯子斟满。孙传庭心中实在畅快，不自觉地站起来，把右脚๐蹬在桌撑上。另个年纪小的亲兵立刻๑替他掌着蜡烛。他看的这第二份塘报是报告罗汝才自从被他孙巡抚在潼关外杀败之ใ后，率领ๆ九家“流贼”逃到房县和均州带，向朝廷投降，愿意替朝廷保境安民，自耕自食，不要朝廷粮饷。看了这份塘报，从他的嘴角流露出丝骄傲而得意的微笑，左手将塘报往地上扔，右手端起杯子来饮而尽。正在他低头拿第三份塘报时，不知道是由于他自己没注意，还是由于掌烛的小亲兵实在太困倦，打个盹儿，烛火燃烧了他的鬓发。他用手掌在鬓边抓，将火扑灭，没有烧着几根。那个惹祸的小亲兵吓得面无人色，放下蜡烛，双膝跪下，浑身簌簌打颤。孙传庭向他看了眼，立刻有两个亲兵过来，将小亲兵从地上拖起，推出大帐。左ุ右幕僚们相顾ุ失色，没人敢吭股气儿。过了片刻，孙传庭已๐经坐下去阅完第三份塘报，中军刘仁达走进军帐，躬身问他对刚才的那个亲兵应如何发落。他没有抬头，没有向中军看眼，也没有稍微踌躇，低声说出来两个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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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呼吸急促，吭吭哧哧他说：“我我爸爸和舅舅，去了大阵，官兵的旗帜还没乱，我看情况有点不妙，不如让我赶快去吧。”
这最后个字拖得很长，在四面山腰上发出回声，在霜天寒风中使人有种凄厉的感觉，随即，这个声音问道：
“闯王，老百姓找回来啦。他们听说是闯王的老营扎在村里，不再那样害怕，回来了几十口人。”
孙传庭双手接过来杨嗣昌的亲笔书信，打开看，果然上写着皇上对陕西“剿贼”军事十分关心，切盼能将“闯贼”擒获，献俘北京，或者将李自成及刘宗敏等首级送到เ北京亦好。这封书子虽是写给洪承畴的，但书中对他孙传庭也颇有奖誉之词。看完信，孙传庭既感兴奋，也觉得身上的责任重大。他决计明日无论如何要将李自成擒获，以慰皇上殷殷之望。
3亮牌子——叫出名字这是从前北方的江湖话。
“备马！”
“老爷，没想到เ李奇在老爷面前那么好，他竟是东厂的侦事人！”
“他正在齐化门1带城上巡视，已经派人去召他迸宫，马上就到。”
自成并不细问，也没有特殊表情，只是点点头，随便说句“回去谈吧”，策马而去。高夫人把缰提，镫子磕，紧随在他的背后。看见他骑在马上的模样有点疲困，分明是强作精神，她不免暗替他的身体担心。
马队下了岭头，踏上段青石路，转入峡谷，蹄声特别响，从对面的峭壁上荡出回声，而两ä岸松涛澎湃，与蹄声相混。走完青石小径，转出峡谷，看见吴汝义带着个亲兵飞马迎来，闯王和高夫人都觉诧异。等吴汝义来到เ面前，自成问道：
“有什么事？”
吴汝义แ没有说话，催马更近步，把封书子呈给闯王。闯王看了书子，脸色寒，浓眉耸，随即把书子揣进怀中ณ。高夫人小声问：
“什么事？”
“没有什么，回去商议。”
高夫人不好当着众人多问，心中ณ明白定是发生了意外变故，对义แ军很不利ำ，但又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变故。
“明远在老营么？”闯王向中军问。
“在，总哨刘ถ爷也同他起来了，等着见你。”
“怎么，捷轩也来了？”
“他不听别人劝阻，发了顿脾气，要来看你。听说左右人见他发了火，不敢再劝，请刘夫人出来劝他。刘夫人抓住缰绳，不让他走出铁匠营。他用鞭子狠狠地抽，使得她只好丢手。”
高夫人笑着说：“捷轩这个人，害这么大场病，火性儿点没退。”
吴汝义又说：“刚ธ才老神仙来到老营，抱怨刘爷和闯王都不该骑马外出。刘ถ爷大声说：‘子明，我的病已经好啦，你莫要把我当成个ฐ纸糊的人！他妈的官军快要大举进犯啦，你这个老神仙还要我坐在家里养病！难道人家闻见药味道就会退兵么？如今情况十分吃紧，我刘ถ宗敏可不能听你的话坐在老婆身边，放下打仗的事儿不管！’老神仙对他干甩手，苦笑着，没有别的话说。”
自从李自成他同宗敏害病以后，他们就没有见过面。近来要商量什么เ重要事情，总是派高夫人李双喜老医生或吴汝义来回传话。如有绝顶ะ机密的话，就只让高夫人人去谈。李自成本来打算明天早ຉ就骑马去看宗敏，不料宗敏先来了。听了中军的话，李自成高兴地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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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轩说得很对嘛。郑崇俭和丁启睿这两个王八蛋巴不得我同几位大将没有个人能ม够扔下药罐子骑马理事！你到了射虎口，有新的动静么？”
“有些重要消息，王吉元说今晚向你面禀。”
“那个曹子正你看见了么？”
“我从射虎口回来以后，正要审问他，恰好刘ถ爷和明远来啦。我们三个人起审问了他。他起初不肯吐实话。后来打得皮肉开花，死去活来，他支撑不住，才将他这次偷偷回来的意思说了出来。他的口供十分要紧ู，回老营向你禀报。”
闯王将鞭子扬：“走，咱们快回老营！”
大家策马望老营的山寨奔去。在苍茫的暮色里，溜烟尘滚滚，马蹄声急。
匆匆地吃过晚饭，屏退了男ç女亲兵，连双喜和张鼐也回避到厢房去，堂屋里只剩下李自成高夫人刘宗敏和刘芳亮。在盏豆油灯下，他们把眼前的局势仔细研究。根据高夫人和刘芳亮谈的情况，现在十分明白：官军为防止义军突围往湖广与张献忠会合，把重兵摆在武关，并且有个ฐ总兵官率领两千人进驻桃花铺，粮草也日夜不停地向桃花铺运送。陕西三边总督郑崇俭已经到了武关，看来官军的主要进攻目标是白羊店，沿着从武关往西安的大道北进。另外，商州ะ和龙驹寨两ä地都集中了很多官军，蓝ณ田的官军也在向南移动，峣岭1้已到เ了千多人。显然，官军看准了义军兵力单薄的弱点，几处同时都动，使义军多处挨打，力量分散，不能够互相策应。郑崇俭和丁启睿还有着狠棋，就是收买王吉元叛变，在战争进行到最吃紧时候，突然从宋家寨出动乡勇和官军，袭破闯王老营。
1峣岭——又称峣山峣关，在蓝田à县城南二十里处。古代由武关进取关中，须经蓝田，而峣岭是蓝田à的最后道门户。
李自成的怀中ณ还揣着从石门谷来的紧ู急书信，没有让刘宗敏和刘芳亮知道。在吃晚饭的时候，他已经听了曹子正的口供内容，看了吴汝义记录的张名单，共有十几个ฐ人。这些人有的已经同曹子正暗中勾手，有的是曹子正打算勾引的人。曹子正遵照ั宋文富的指示，在官军开始进犯以后，几处放火起事，响应官军。自成临时想起来这件事必须急办，将吴汝义แ叫进来，吩咐他派人将这张名单送给马世耀和牛万才，命他们在今夜天明以前将所有在名单上的人捉到เ斩首，不许逃脱个。吴汝义怕自己้没有听清楚，问道：
“曹子正想去勾引的人也杀么เ？”
刘宗敏不等闯王回答，不耐烦地说：“管他是不是已经勾上手了，都不是善良百姓。如今是特别ี吃紧ู关头，宁可多杀几个，免留แ祸患！”
闯王摇头，沉吟说：“你斟ต酌办，只杀那ว些想为官军乡勇做内应的。”等吴汝义走后，他望着刘ถ芳亮说：
“如何保住商洛山不落入官军之手，我这两天已经想好了主意，也告诉捷轩知道了。目前咱们的战兵很少，只能将主要兵力摆在南路，交你使用，要在白羊店以南对郑崇俭亲自督战来犯的官军迎头痛击。这是打蛇先打头之策。虽然这从南路来犯的官军人数多我几倍，可是从桃花铺到白羊店之ใ间八十里山高林密，到处可以埋伏，可以截断ษ官军后路。明远，你无论如何要在白羊店南边给郑崇俭点教训。这头炮极关重要，就等着你放响了。”
刘芳亮说：“我将尽切力量给郑崇俭点教训。可惜，我的人马还嫌少了点。倘若”
闯王不等他说完，笑着说：“如今就指望你以少胜多啊！孙老么不是已经带着四百名义勇开往白羊店去了么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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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路上遇见了。”
闯王想了下，又说：“好吧，还有千二百名义勇，全数给你，老营个不留。另外，我已经决定从马兰峪抽调四百人，星夜开往白羊店，交你指挥。你必须ี在白羊店南边打个大胜仗。你打了个ฐ胜仗，挫了郑崇俭的锐气之后，立刻将大部分人马撤回。从白羊店往商州去有条人迹罕到的小路，你知道如何走么？”
“我已经派人去寻找过这条小路，有几个ฐ地方แ没法骑马。”
“没法骑马的地方แ，想办法牵着马走过去。”
“叫我从白羊店去进攻商州ะ么？”
“不是。商州的官军旦向西进犯，刘二虎从马兰峪向后撤，将官军引到野入峪的前边。你要率领人马走那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插到商州和马兰峪的中间，直奔马兰峪。等你杀到马兰峪，二虎从野人峪杀出去，将丁启睿这股官军杀败。等杀败了丁启睿，你走麻涧和智亭山的大路回白羊店，再打郑崇俭。如果能使郑崇俭再吃个大败仗，我们在商洛山中半年内可以平安无事。半年之后，瘟疫过去，将士们的病都好了，咱们就可以突围出去，大干番。”
刘ถ芳亮说：“你这个用兵方略，捷轩已经对我讲了。我担心的是，龙驹寨的官军已经增加到两ä千左ุ右，可是防守这路的义军能ม战的只有四百人，且无大将指挥。倘若这路有失，白羊店的后路被截断，你的全部妙计都吹了。从南到北，我军在商洛山中占据的地方有两百里以上，有些地方แ，东西只有几十里宽，是个长条条。处有失，首尾不能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