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巴不得官司快了，”仆人说，“把大相公叫回宝丰，忍气吞声，同他和了。”
金星笑笑，端起酒杯来自饮杯，又替朋友把杯子斟满，说：
“唉呀，这才是有青天啦！大爷，让我奶孙俩给你老磕个头吧！”老婆婆拉着孙子跪下去，给闯王连磕了两ä个响头。
田见秀吃惊：“怎么能ม这样快？难道用硬攻么เ？”
闯王笑着说：“不是。我是个喂马的。”
“公身系国家安危，千万勿作孤注掷。畿南为我公旧治1，民心可用，务望留แ意。”
“什么文书？”
“我们立刻树起‘闯’字大旗奔到潼关城下，虚晃枪，使贺人龙认为真闯王是在我们这里，不在商洛山中ณ，把潼关的官军和贺疯子引诱过来。”
慧英笑了，说：“傻姑娘！‘尺七八’是指大人说的，你是个小姑娘，怎么เ能跟大人比？来，你重新拉个架势我瞧瞧。”
“干嘛ใ？喝，在我老张这里，何必这样？在这里，既没有官军，也没有什么人敢打你们歪主意。这些人是从旺儿那边来的，不用多心。”
丁氏从里间抱着婴儿出来了。她以为ฦ徐以显要问下毒药的事。但徐以显不再提这件事，因为他后来想，不得献忠同意决不敢下此毒手。献忠的脾气他很知道，旦ຆ动了火，他的头就保不住了。
献忠摇着头狡猾地笑笑，说：“不。咱老子要把自成接迸我的公馆来，同老子住在道。”
“好军师，好军师。他娘的，打灯笼也找不到เ！”张献忠目送着徐以显的背影，在心中ณ亲热地骂着。有时他对某个ฐ人特别亲切，赞赏，就骂得特别粗鲁。如果他对哪个人客客气气，讲究礼貌，这个人就定是被他疏远，或者是要在他的面前倒霉了。
“自成！你同摇旗共事多年，出生入死都在道。他现在要离开你，竟然事前连对你说声都不肯。这是你的赤诚还不能取信于人，怨得谁呢？”
李自成在商洛山中ณ仍然隐名埋姓。附近的老百姓也看出来他是个大头领，却不知道他就是李闯王。他每天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有时同将士起操练，有时去到刘ถ宗敏的铁工棚中打造武器，或者到老百姓中间访问疾苦，同农民们坐在屋檐下晒太阳聊天。在商洛山中这段时间是他生中最难忘的时刻，好像天赐良机，使他安心地读些有用的书，并把过去的事情回想回想，悟出了许多道理，替他以后轰轰烈烈的活动打定新的基础。三四年后，自成读的书更多了，左右又有许多很有学问的人，他也虚心学会了作诗。但只是偶为之ใ，以抒胸ถ怀。儿年之后，他还是念念不忘在商洛山中的段生活，曾于战争之暇写过商洛杂忆七绝十二首和七古首。可惜大顺军失败之后，凡是大顺ิ朝自己的文献都给统治阶级毁灭净尽，不但这十二首七绝不再存留于大地之间，连那首七古也被埋没了三百多年，最近才有人因偶然的机会发现半首，余下的半也将永难找到เ了。
“老包，你的老伴儿可放你去么？”
完全出李自成和刘宗敏等的意料é之外，他们下午在荒山深谷中迷失了方向，绕了许多弯，反而向西北退回来几十里，误人乡兵控制的地区。当他们来到เ这里不久ื，有两个ฐ巡逻的乡兵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随后来到近处，躲在对面山坡上看清了他们的切情形，奔回山寨报告。这里距山寨有十几里远，所以等寨主得到报告，集合几百乡兵拿着武器分三路来到附近，已๐经是三更以后。他们在里多远的树林中取齐，然后采取包围的形势向这小股酣睡的农民军悄悄走来。
“我向率领老营，当然仍跟老营道。”
左右的随从们都熟知他的脾气，立刻๑拿出来壶新丰名酒和只大杯子放在他的面前，并替他斟ต满杯子。孙传庭也不让人，甚至连那ว位献诗的人也不睬，端起酒杯子口喝干。
刘宗敏率领援兵来到时，后卫部ຖ队已经开始整队出发。他简单地间明情况，不敢耽搁，又向前队奔去，临走时候，他对自成说：
“大家赶快抓紧时间休息，该吃于粮的就吃于粮，打完这仗又得赶路啦。”
前哨人马越过个山口，进入道深深的峡谷。两边有高峰和密林，月光照ั射不到，很是幽暗。左ุ边的山头上有座山寨，寨门楼高出林杪，呈现在冷寂的月光下。整个ฐ寨子雾森森的，好像在注视着峡谷里的人马通过。从山寨里传出来守寨人们的梆子声，混和着断续的公鸡啼叫。寨墙上没有灯火，只有几点寒星挂在憔楼的角，大家正在边向前走，边向山上观望，忽然听见个守寨人用苍哑的声音叫着：
2๐曹文诏——明朝末年的位名将，于崇桢八年在真宁县湫头镇陷入高迎祥和李自成农民军的包围，被杀。
“请恩师大人放心。纵令此计为闯贼识破，率死党中途折回，别寻生路，亦断难逃出官军手心，去河南，去湖广，去蓝田à渭南，所有关隘均已派重兵堵死，背后有曹变蛟与贺人龙等紧追不放，逆贼至此，已如鸟人笼中ณ，有翅难飞。”
“我正要赶上他，不防从官军阵上射过来阵乱箭给他龟儿子逃脱啦。”
卢象升说：“古人的话也不尽可信。般的好马都能跨灶，并不稀奇，难得的是此马‘龙颅凤膺’，腹下有旋毛如|乳|。”
“是东厂曹爷1托王老爷荐小人到老爷这里，为的怕老爷你多疑，要不是因为ฦ老爷待我好，我不会临ภ走前对老爷说明身份，请老爷放心，我决不会说老爷句坏话。”
1御用监——明朝宫中ณ内官分十二个ฐ衙门，御用监是其中ณ之。
“自然是临ภ阵作战用。平时练习，八九个力的弓就行了。”
“我作战的时候喜欢用强弓。老曹，你尽量替我多做几个力吧。”
“做二十五个ฐ力，行吧？”
自成笑着摇摇头。
“再加两个力行吧？”
自成仍是笑而不言，微微摇头。
曹老大向左右的人们望望，又望着闯王说：“好，替你做三十个力吧，这可是特号强弓！”
自成放下牛角，在弓箭师傅的肩上拍下，回答说：“老曹，还差ๆ点，你替我做成三十五个力的吧，免得亏了你的好材料é。”
曹老大张大嘴啊了声，惊叹说：“这样强弓，不妨碍马上左右开弓，你老真是神力！”
闯王回答说：“自幼喜欢拉强弓，已๐经习惯啦。比这再多几个力的弓也可以在马上拉满，不至于弓欺手1。”
1弓欺手——这是射箭技艺上的句成语。手强弓弱叫做“手欺弓”，弓强手弱叫做弓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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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开弓箭棚，走不多远就到เ了热闹喧天的铁匠棚。铁ກ匠棚现在有五十多个ฐ铁匠，大部ຖ分是从士兵中ณ挑出来的，部分是从各地招雇的铁匠老师，这五十多个ฐ人分存四个草棚里，每个草棚有个小头目，称做棚头。全铁匠棚由个ฐ哨总统带，称做铁ກ匠总管。自成先走进第座铁ກ匠棚里，同大家打了招呼，看了阵，向棚头询问了两三天来的工作情况，随后走到个炉子旁้边，掌钳子的师傅是从杜家寨来的包仁。当包仁从炉子内把烧得通红发软的铁料夹出来放在砧子上时，闯王从地上掂起来把大铁锤。包仁笑着说：
“闯王，你又要抡大锤么？”
“我要跟你学手艺哩。”自成说：“怎么，你还是不收我做徒弟？”
“好说，好说。”包仁左ุ手掌钳，右手拿着小铁锤在烧红的铁ກ料上连敲几下，说：“打！用力打！”
包仁用小锤子指点着，闯王和个翘鼻子青年士兵替下抡大锤。打了阵，个枪头的模样打成了。包仁把这个ฐ半成品送进炉里，笑着说：
“闯王，你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谁也不敢收你当徒弟。别看我有了把年纪，我也怕折寿！”
自成同包仁说笑了阵，直到把枪头使了钢，完全打成，才离开包仁，他正在大步向外走，抬头看见柱子上贴了张红纸，上边写着首诗。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还有个别ี字，但诗倒很有意思：
天遣我辈杀不平，
世间曾有几人平！
宝刀打就请君用，
杀尽不平享太平。
他把诗看了两遍，连着点了几下头，望着大家问：“这是谁写的？”
棚头停住铁锤说：“禀闯王，写是我写的，诗是大家编的。”
“大家编的？”
“是的。起初我想了句，想不起来了。接着，张三凑句，李四凑句，凑了七八句，大家又琢磨，琢磨成了四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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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写得不坏，有意思！”
自成走到第二个ฐ棚子门口，看见刘宗敏光着上身，脊梁上淌着汗，正在抡大锤。他的旁边站着个士兵，又害怕，又羞惭，不知如何是好。自成知道宗敏又发了脾气，可能这个工作不卖力气的弟兄会挨顿臭骂或甚至顿鞭子。他正要进去同宗敏说话，宗敏已๐经看见了他，把大锤交还旁้边站着的那个士兵，抓起衣服向他走来。
“你把王吉元杀了没有？”走出棚子以后，宗敏站住问。
“我打了他百鞭子，饶他条性命。”
“这太轻了。为什么不斩首示ิ众？”
自成挥退左ุ右，放低声音说：“王吉元原是敬轩的人，为ฦ着五百多两ä银子杀了他，日后见敬轩怎么说呢？咱们同敬轩之间本来就犯了生涩，不必为这件事儿使敬轩骂咱们打狗不看主ว人面子。”
“可是以后别人也犯了这样的罪呢？”
“我已经传令全军，下不为例，今后凡赌博者受重责，凡盗用公款银子十两以上者斩不赦。”
“看着敬轩的情面，只好饶他的狗命吧。补之怎么没有来？”
“咱们谈谈吧。他正在指挥操练，用不着叫他也来了。”
“可是事情就出在他那里，顶ะ好是交他处理。”
“你查出是什么人干的事？”
“鸿恩。”
自成的心上寒，登时气得脸色发青，说：“该死！谁同他起去的？”
“他带着自己的三个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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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该死，会是他做出这事！”
“怎么办，饶了他这回吧？”宗敏问，不转睛地望着闯王。
闯王明白宗敏是拿话试他的口气，他没有马上回答，在心中愤愤他说：“偏偏是我自己的兄弟破坏了我的军纪！”宗敏见自成有点犹豫，随即说：
“闯王，怎么เ办？你自己处理好不好？”
“不，捷轩。你办吧，执法如山，不要推辞。正因为他是我的兄弟，更不要徇私情轻饶了他！”
尽管闯王的口气很坚决，竭力不在宗敏面前流露出他的矛盾感情，但是他的沉重的脸色和十分干涩的声调，怎么能ม瞒得住宗敏呢？事实上，宗敏的心中ณ也很难过。自从他参加自成的老八队以来，他亲眼看见自成的本族子弟跟随起义的有几十个人，大部ຖ分都在战场上阵亡了，剩下的只有几个人，其中有的人在从汉中府带向潼关的长途进军中被官军打散，尚未归队。如今留在自成身边的只有李过和李十二，还有自成的亲兵头目李强，是他的族侄。单凭这点说，他刘ถ宗敏也有些不忍心真的把鸿恩问斩ล，何况，鸿恩在自成的堂兄弟中是个顶小的，有时人们也叫他李老么，自成向对这位小弟弟表面很严，骨子里很亲。两年前路过径阳时，李十二也曾怂恿士兵滛掠，当时自成也很震怒，说要杀他。他听说不妙，跑去跪在高夫人面前，像个大孩子似的揉着眼睛，二嫂长二嫂短地缠磨着高夫人替他讲情。自己终于只是痛骂他顿，打他几耳光，踢几脚，并没杀他。个“李”字分不开，兄弟毕竟是兄弟！这次是不是又像那次样，说杀不杀呢？所以听了闯王的话以后，刘宗敏时拿不定主ว意，低着头不做声了。
闯王见宗敏不做声，自己也不做声。他低着头，用靴尖踩着棵小草，狠踩，狠踩，但这完全是下意识动作，毫无目的。几年来死去的本族兄弟和子侄们的影子都浮现在他的眼前，使他的心中酸痛。恰在这时，他的个亲兵从老营飞马来到，向他禀报说老神仙已经从北京回来，请闯王快回老营。自成立刻๑对宗敏说：
“快跟我到老营去，听听北京的情形！”他向来的亲兵问：“别的大将们都知道尚先生回来了么？”
“双喜已经派人去分别传知啦。”
“捷轩，咱们走吧？”闯王又看着宗敏问。
“走吧。”宗敏向个ฐ亲兵挥下手，“备马去！”
宗敏和他的十几个ฐ亲兵的战马很快地备好牵来，为着闯王的事业，他很想劝闯王从自己的亲人开刀，树立军纪，可是这话怎么好说呢？略微踌躇下，他走近闯王身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
“自成，那件事还是你做主吧。要是打算严办，我就派人去把鸿恩同他的三个亲兵抓起来，免得他们会畏罪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