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渥洼——汉武帝时尝得神马于渥洼。渥洼是水名，在甘肃敦煌境内。
“九老1，请恕小弟直言。目前阁下身系天下臣民之ใ望，如阁下对此事不以死力相争，京城士民将如何看待阁下？千秋后世将如何评论阁下？请勿负天下忠臣义士之ใ心！”
崇祯十年1十月初三日晚上，约摸更天气，北京城里已经静街，显得特别的阴森和凄凉。重要的街道口都站着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昏暗，在房檐下摇摇摆摆。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各街口的墙壁上贴着大张的用木版印刷的戒严布告。在又窄又长的街道和胡同里，时常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瑟缩的影子出现下，又向黑暗中消เ逝；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胆怯？”张鼐侧着头问，“我什么เ时候胆怯过？我还打算活捉孙传庭替咱们高闯王报仇哩！”
“好啊，小张鼐！你说的很对，应该跟洪承畴孙传庭他们算算血账，替咱们高闯王报仇！”闯王拍着张鼐的肩膀说，同时想着：“这孩子真不错，磨练成啦，永远也不会泄气！”
站在张鼐旁้边的个年轻战士带着很有自信的神气笑笑，说：
“当然啦，碰上他就不会轻饶他杂种！”
有着络腮胡子的王长顺跟着丢â了句松话：“我看，咱们明天会把孙传庭的人马杀得落花流水，可是不容易把他本人捉到。”
“为什么？”张鼐问，心中可有点儿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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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ฦ咱们的马有好多天没有喂料，连草也吃不饱。老孙的马吃得饱，跑得快。”
大家都笑了起来。但是这笑声随即被阵从南边来的马蹄声压下去了。李自成正等候员小将，听着这阵马蹄声，他自言自语说：
“啊，来啦。”
过了不久，马蹄声愈来愈近，随即在稀疏的落了叶于的灌木中间，在苍茫的月色下，出现了小队人马影子。李自成的乌龙驹突然把头抬，喷喷鼻子，萧萧地叫了声。张鼐向走近来的小队骑兵问：
“是双喜哥么เ？”
“是！”个青年的声音在马上回答。
这队共有十来个人，回答的青年骑在最前边的匹高大的白马上。每个ฐ人的马镫上挂着颗或两ä颗血淋淋的人头，不住摆动。走上山头以后，他们都跳下马来。李双喜牵着白马走到闯王面前，禀报说：
“爸爸，周山这杂种又逃脱啦！”
“又没捉到เ？”
“我正要赶上他，不防从官军阵上射过来阵乱箭给他龟儿子逃脱啦。”
闯王顿ู着脚说：“嘿！又给他逃脱啦！”
听说没有捉到周山，自成不由á得皱皱眉头。周山原是李自成亲手提拔的将领ๆ，闯王对他十分信任，叫他担任中军1。高迎祥死后的年之中，他的部下首领许多人顶ะ不住官军压力，相继投降。李自成初当闯王，尽管做了很大努力，却没法阻止义军内部ຖ的分化和投降趋势。去年十月间，他率领部分义军从陕西进入川北，连破许多州县，虽然进攻成都不克，却给明朝很大震动。今年正月，李自成为ฦ着避免被洪承畴所督率的优势官军包围，退出川北到陇东南，又向北挺进到洮州。洪承畴方แ面派曹变蛟和贺人龙等死追不放，方แ面调动了许多部队堵截。几个月中，李自成为ฦ着打破官军的包围，率领着农民军从甘肃进入西番地2๐，在羌族游牧人的地区转来转去。农民军缺乏็粮食，又不得休息，在西番๘地牺牲很大，仍然摆不脱官军的追赶。李自成不得已从嘉峪关的东边北出长城，到了塞外，又突然从兰州ะ附近折转回来，猛不防突破洮州ะ带的官军堵击，回到陇东南的山区中化整为零，休整部ຖ队。就在西番๘地最艰苦的情形下，这个破落地主出身的周山对前途失去信心，勾引起人投降了曹变蛟。从这以后，他就死心塌地为虎作伥。由于他是从农民军中混出来的，对农民军的切内幕作战方法，都极清楚，这就使曹变蛟如虎添翼，给农民军的麻烦更大。过去农民军对官军作战常用的许多老办法，有的根本不能再用，有的用起来效果也比较小了。每次遇到两ä军交战时，周山就骑在马上呼喊诱降，企图瓦解军心。李自成和他的将士们恨透了这个ฐ叛徒，常常想在战场上捉到他，可是他比狐狸还狡猾，几次都是快要捉到时给他逃脱。今天黄昏，自成在侄儿李过宿营之后，猜到周山会重新า露面，亮着自己的牌子3劝降，所以留下双喜带着队人等候周山，装做要送给他封自成的书信，把他捉到เ。谁知这计又没成功！
1中军——古代的所谓中军有两种意义：种是军队中官职，其职掌类似近代军队中ณ的副官长，有时兼管传宣军令。另种是指军队番号，对左军右军前军后军而言。周山所担任的中军属于前者。本书中写高功为中军主ว将则ท属于后者。
2西番๘地——如今的青海东部ຖ。
3亮牌子——叫出名字这是从前北方的江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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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喜看见闯王心中不高兴，赶快说：“爸爸，周山虽然没捉到，可是我们把他的侄儿收拾啦，还捉到เ他的亲信将士十几个。”
“人呢？”闯王问。
“他侄儿当场给我刺死啦。那些捉到เ的，因为ฦ弟兄们气不忿，也宰啦。”
双喜说毕，把右手招，个亲兵走过来，俯身从白马的镫子上解开人头，扔到闯王面前。跟着，后边的十来个亲兵也都把人头解下，咕噜咕噜地扔到เ地上，在闯王的脚๐前滚成堆。自成看了眼，吩咐把这十几颗人头都挂到那棵松树上，让明天追在后边的官军和周山看个清楚。
人头很快地在树上挂好了。周山侄儿的头颅挂在树身上，正是贴孙传庭的那ว张布告的地方，其余的头颅ๅ都挂在旁้边的根横枝上。自成走近前去，重新把所有的人头扫了眼。月光正照在人头上，连他们的鼻子眼睛都看得清二楚。这些人，因为ฦ都长久跟随周山，所以自成连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叫得出来。他对周山侄儿的头颅ๅ注视片刻。双喜站在他的背后，愤愤地说：
“爸爸，你看，他死了以后还半张着嘴。在阵前，他比周山叫得还凶哩！”
“他叫什么？”
“还不是劝咱们的将士投降！哼，比他叔的喉咙还粗哩！”
李自成对着人头把眼睛瞪，不由得恨恨地哼了声，真想拔出剑来砍他几下。
离开大树，自成向双喜问道：“你大哥把队伍布置妥了么？”
“我大哥已๐经在山口把队伍布置妥当，立了栅寨，准备了滚木礌石。”
“官兵有什么เ动静？”
“没有。大概他们怕中埋伏，停下来了。”
丝不容易觉察的微笑从闯王的嘴角流露出来，方面是对官兵的蔑视，方แ面是觉得果然实现了他的希望，今晚可以让将士们休息了。他用慈爱的眼光在双喜近来显得消瘦的脸孔上打量下，又看看他的身上，忽然从敞开的斗篷下边看见双喜的左胳膊用布条吊在脖ๆ颈上，袖子上有大片血迹。他轻轻地哦了声，走近步，问：
“你的胳膊挂彩啦？什么伤？伤了骨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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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伤，没有伤骨头。”李双喜带着满不在乎的神气笑笑，说，“没有啥，只手也可以打仗，只是不能ม够拉弓射箭。看样儿，追赶咱们的敌人又增加啦。爸爸，要不要我回到山口？”
“算了，你跟我回老营1休息吧。请老神仙给你的伤口洗洗，上点药，很快就会好的。你大哥知道要他马上来老营议事？”
1้老营——当时习惯，把总部叫做老营，官军和农民军都是如此。这种习惯延续到清朝末年，在北方有些地方甚至延续到民国初年。
“知道。”
“上马！”李自成向大家命令说。看着双喜上了马，他自己才上马，心中很不舒服。
双喜和张鼐都是李自成从孩儿兵中ณ提拔起来的勇猛战将。双喜今年也是十七岁，比张鼐只大几个月，但因为他比较沉静，身材也高出半个头顶，所以他在张鼐的面前总喜欢以大人自居。自成因为他也姓李，父母和两个ฐ哥哥都给官兵杀害了，没有另外的亲人照顾，就在五年前把他收为义子。两年前，他看见双喜和张鼐在作战中特别勇敢，武艺也好，就把他们从孩儿兵营里调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好使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在战斗中锻炼，也使他们学到指挥作战的道理。他对双喜和张鼐看待得般重，并没有远近之分。虽然在名义แ上只有双喜是他的养子，但人们都把张鼐也作他的养子看待。张鼐也同双喜样，像对待父亲般地对待他，甚至在他的面前，比双喜更会流露出孩子的顽ื皮本色。
“如今战将这样少，”李自成在心中ณ说，“个人顶几个人用，偏偏这孩子挂了彩！”
他沉默地缓辔前进，考虑着明天的作战问题，希望这支剩下来不多的基本队伍能够尽量地保存下来，冲出敌人的包围，从潼关附近冲到เ河南，重新打开局面。
人马下了山头，沿着道峡谷前进。谷中很幽暗，散乱着大大小小的石头。有时，马铁掌在石头上碰得太重，会迸出几点火星。大约走了两里远，才离开峡谷往座小山上走去。走到เ山腰，重新望见月光。会儿，他们走进片松树林中ณ，月光只能从松树的枝叶间漏下来水银似的花花点点。尽管松涛๙很响，但树林里毕竟暖和得多。大约有两ä千名将士露宿在这座松林中ณ，到เ处是火堆，有的人正在火上做饭，有的人已经躺在火堆边睡熟了。闯王打算在这里停下，回头对他的养子说：
“双喜，你不用跟我起啦。赶快先回老营去，请老神仙替你的箭创上点药。”他又向张鼐望眼，说：“小鼐子，跟你双喜哥回老营休息去吧。”
两员小将听到吩咐，带着各自的亲兵飞马而去。李自成勒马离开小路，向树林深处走去。当他走近个火堆时，烤火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位大约三十五岁上下相貌慈善农民装束名叫田见秀的将领向他招呼说：
“闯王，不下来烤烤火？”
“啊，田哥，你这里倒很背风！”自成下了马说，“黄昏前这仗，你的人马损失得多不多？”
“还好，只伤亡五十多人，赚了曹变蛟两百多。给他点教训，他就不敢硬往前追啦。”
“挂彩的弟兄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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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个ฐ重伤的没来得及救下来，轻伤的都跟着队伍回来啦，如今已经上了药，都在休息。”
在往日，每逢打过仗宿营时候，李自成不管自己้有多么疲倦，总要到受伤的将士中间，问问这个，看看那ว个，有时还亲自替彩号敷药裹伤。去年夏天，有个弟兄腿上的刀伤化了脓，生了蛆，臭气熏鼻。自成看见伤号太多，医生忙不过来，就亲自动手替这个弟兄挤出脓ใ血，洗净伤口，敷了金创解毒生肌散，然后把创伤包扎起来。当他挤脓血的时候，连旁้边的弟兄们都感动得噙着眼泪。可是现在他急于要同田见秀谈几句话，没有工夫去到受伤的将士中间。如今全军的处境十分险恶，明天就会遇到场决定全军存亡的大战，他的心头上感到沉重。但般将士是不容易看透他的苦闷心情的。他还像平日样，同身边的将士们说了阵闲话，然后笑着说：
“咱们明天四更就出发，大概今晚你们想睡两个时辰不容易啦。”
田à见秀也笑着说：“只要能睡个时辰，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自成拉着见秀的手，继续往前走去。众人知道他们有什么密话要说，没有跟去，只有自成的亲兵头目李强带着两名亲兵远远相随。走到个岩石下边，自成停住脚๐步，转过身来说：
“玉峰，如今官兵把通往河南和湖广的道路都堵死了。后有追兵，前有孙传庭亲自在潼关堵截。原来曹操答应到潼关接应咱们，咱们才从汉中路杀奔前来。可是曹操如今点儿音信也没有。你想，他会不会中ณ途变卦了？”
“曹操是个玻璃猴子。我看，他八成是没有来接应咱们。要是他带着几万人马到了潼关外边，孙传庭就不敢用全力来包围咱们。你说是么？”
自成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เ想。咱们上当了。”
他们所说的曹操是当时农民军位重要领ๆ袖罗汝才的绰号。两三个月前，李自成还在陇东南和汉中带的大山中同官兵兜圈子时就派人给曹操送信，要曹操率领在河南的各家义แ军到เ潼关牵制孙传庭，迎接他进入河南。曹操当时同意按照ั他的计策行事。李自成得了曹操的回信，不顾官兵的重重拦截，向东杀来。两ä天来已进入商洛地区，离河南边界日近，才看出来官军井没有受到เ曹操的牵制ๆ。可是消เ息不灵，到底曹操为什么中途变卦，没法知道！
“奇怪，曹操的几万人马到哪里去了？”自成小声自语，又像在问田见秀。
田见秀正想说什么เ，看见老营的名小校牵着匹马，往他同闯王站立的地方走来，便把话忍住了。小校向自成说：
“禀闯王，夫人请你快回老营。”
“什么事？”闯王赶快问。
“老营里来了个人，夫人请你立刻回去。”
“从哪儿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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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只有夫人个人同他谈话，别ี的人都不许留在跟前。我只听说好像这个ฐ人是从潼关东边来的，路上还挂了彩，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闯王和田见秀交换了个眼色，都猜想到这个人可能是曹操派来的，但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则他们明白这事必须十分机密，二则也猜不透这个人所带来的消息是吉是凶。
“玉峰，我赶快回老营瞧瞧，你随后也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