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顺这才不说话了，但想莹儿妈，心中总是嫌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总是内疚。
许久了，老顺老俩口没这么เ高兴了，老是患得患失，既怕莹儿飞了，又怕她带走娃儿。既悲死别，又怕生离，心老是攥成个酸杏蛋儿。孟八爷番口舌，便扭转了乾坤，解了他们的心病。他们都很高兴，次次给白亲家夹软肉。看那脸春风，仿佛方才没吵过架似的。
拨拨锨家身子，仍软乎乎ๆ的，但想来真死了，除非半个脑袋也能活。剩ທ下的半张脸木木的。方แ才，这脸还挂滿了刻薄。此刻，半张脸没了，刻薄也没了，只剩下带着半个脑袋的身子萎在血水里。猛子发觉，那ว死，成|人的影子了，只要有机会，就突现了。
莹儿皱皱眉头：“妈，你少编排人成不成？辈子了，你眼里哪有个好人。”
猛子笑道：“这话，叫村里人听了，不骂死你才怪呢。”花球说：“骂归骂，等我有钱，个个又成哈巴狗了。”“也倒是。这年头，笑贫不笑娼。”“可凉州人是贫也笑，娼也笑，不笑中不溜。像我这种二杆子贷，正是叫人笑掉大牙的角色。”
6
那黄土岭，年代久远了，听黑皮子老道说，这儿曾有龙脉，能出皇帝ຓ的。对皇帝ຓ那玩意儿，除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宫女外，猛子也不羡慕别的。听说，只那ว每天大清早ຉ的上朝，就是个头疼差事。猛子信爹的话。爹说：“不信皇帝吃山珍海味，会比老子吃野兔肉香。”
猛子觉得股血冲上头顶，他深呼吸几次，才没将金盆子甩出去。花球也长长地呼吸几次，悄声骂：“赵三，你个ฐ驴日的。你笑啥？你不过个屠汉，杀生害命的货。不过才有了几个臭钱，就这样。记得不？灵官说，穷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听这话，猛子的眼泪下子涌出。
“你真这样想？”兰兰情不自禁，抓住凤香的手，“你不觉得我丢人？人会不会骂我？”
明白了吧？
果然，兰兰瘆白了脸，眼睛倏然深枯枯了。她望眼爹，许久ื，才字顿ู地说：“这些，你，能ม，毁，掉。”她指指自己的心窝，“这，里，的，你，能ม，毁，掉，吗？”
她梦游似起身，梦游似走过去，梦游似跪下，给老顺磕个ฐ头，叫声：“爹。”又给妈跪下，磕个头，叫声“妈。”缓缓起身，梦游似的飘向庄门。
“哪里去？”老顺骇极似的叫。
兰兰不语，轻轻飘出了庄门。身后，传来老顺的狼嚎似的哭。
兰兰进了金刚亥母洞。
电子书分享平台
白虎关第十四章1้
“乌云遮住了满天星，阵阵雨来阵阵风。”
1
莹儿哭哑了嗓门。她想孩子。
娘家弥漫着股烦躁的气氛。白福整日和那ว些狐朋狗友泡在起。爹又将目光转向古董，整天跑揭墓贼家。
母亲却老和徐麻子嘀咕，话题仍是那屠汉赵三。徐麻子带赵三上过门，那ว模样，胖，油，头似猪头，喝酒，鼻子就成了红皮蒜头。那大形势，和大头相似，但少了豪爽，多了蠢笨。莹儿见就反胃。她明白，妈之所以把赵三夸成天上也少有的稀罕物件是因为ฦ他有钱。宰猪杀牛十几年了，那四寸宽的刀儿都成柳叶儿了，腰里自然憋了。现在，赵三又在白虎关开了金窝子，据说发了好些横财。他放出风来，为莹儿不心疼钱，要是能带上那娃子的话，价码还会长倍。因为，儿子难得，胡子难得。赵三的前妻就是不生养被他打跑的。没儿子，他心中总是没底，更难保日后能生个ฐ吊把儿的。有了那个腰不疼的娃子，打个喷嚏，都理直气壮似打雷，价码当然要长了。
莹儿妈却说：“你怕啥呢？我的丫ฑ头能生个，就能生十个ฐ。”她知道，叫丫头站娘家是天经地义，牙口硬几下，没人敢放响屁。可那娃子，是憨头的根，人家拚了命，也不会放的。那夜，她亲眼见过女亲家扑上来叼抢娃儿时不要命的模样，心里总是很虚。再说，她的心虽硬，但还没硬到把人家娃ใ子抢来卖钱的地步。
徐麻子却说：“那娃子，明溜溜是你丫头的。你去问问法官，爹死了，娃儿跟爷爷奶奶，还是跟妈？明摆的。国家在法律上都规定了，天经地义。”
“是吗？”莹儿妈疑惑了。她不信法律会规定把人家的“根”抢过来。徐麻子说：“骗你，我祖坟里埋的是老叫驴。”莹儿妈才有些信了。但信归信，想要从女亲家手里把娃儿弄过来，心里却没底。不，不是没底，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说：“那ว老妖拚命哩。那娃儿，比她的命还重要。丫头站娘家，都不叫带娃儿算了。那娃ใ子，你头想成蒜锤子大也不行。娃ใ子金贵。你想娃子，人家也想娃子。再说我也抹不下脸，人家死了个ฐ，我再去抢另个，叫人听了，像啥话。”
“那是你丫头的，咋算抢？”徐麻子道。赵三给过他口风，要是真能弄来娃子，给他两千块。这数字，多出单纯的媒钱好几倍，他自然要极力撺赶。“娃娃跟妈，天经地义แ。你活活地把吃奶的娃儿从奶头上揪下来，才缺德呢。”
这说，莹儿妈就动心了。几天来，莹儿老哭，老嚷着要去给娃儿喂奶。那ว奶子，更是胀，胀，就把莹儿的眼泪胀出来了。妈虽狠心地不叫她回去，心中却也疼她。看到เ她黄缥缥失去水分的脸，总是难受，就说：“你去打问下。若真是法律上规定了，也是个说法。”
徐麻子笑道：“早打问了。推磨的不会，拨磨的会。我问的那个，还是个律师呢。他说这案子，要是他接了，准给你个ฐ囫囵娃子。”
“乖乖，又得花多少钱？”
“不叫你花。人家赵三出，花多少，都归他。再说，人家隔三间五，就请法庭上的人喝酒。炒面捏的熟人呢。他也问了，没问题。只要你们同意，他叫人写个状子，递上去，就受理。”
“同意，同意。”莹儿妈欢快地说。天上掉下个元宝来。原以为娃子是人家的，谁知“法”上是自己的。真叫她意想不到เ的高兴。但想到憨头死后女亲家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就有些不忍心了；再想女亲家和她吵架时立眉红脸的泼妇相，心立马又硬成石头了。就这样，她忽而不忍心，忽而成石头。变了几次，明摆的利益占上风了。更想到了白福养娃ใ子的那份艰难，若丫头过去，养不下个儿子，怕又要受孽障了，就说：“亲家，有你哩。你看着办吧，成了，亏不了你。不成了，也不怨你。原不指望能要来娃ใ子。你不提，我还在鼓里蒙着呢。”
“灯花儿拨了，灯才亮哩。”徐麻子笑道，“别的，不用怕。怕的是你丫ฑ头心软。到เ法庭上，千万不能当松沟子货。”
“不会，不会。这丫头，想娃儿，都有疯了。”
2
莹儿真有疯了。
娃儿老在耳旁哭喊妈妈。莹儿的心都碎了。
徐麻子来，她就出了庄门，沿了村间小道，径自走去。小道上溏土很多，但莹儿不顾。由你染吧，染了鞋，染了袜，染了裤ไ腿，染了心。电子书分享平台
白虎关第十四章2
心真似叫溏土染了，老灰蒙蒙的。思维也不清晰，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少女时的憧憬是梦，少妇时的沉重是梦，寡妇时凄酸也是梦，还有那幸福――那是怎样叫她销魂的幸福呀！――也是梦。梦中的切，总在飘忽，云里雾里的，难以捕捉。甚至，这痛苦，这骨肉分离的痛苦，也不那么清晰，不那么实在，仅仅轻烟似罩了心，恍儿惚儿的，把现实罩灰了。
小道旁的树秃着。那ว树叶儿，全叫风卷了，枝丫儿刺向天空，很是扎眼。麦子割完了，地里片狼藉。心里也片狼藉。那狼藉也成梦了。远处的人恍惚了，近处的人也恍惚了。有问询的，莹儿只含糊地应几声。她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莹儿了。她只是个寡妇，是个叫现实扯了线在乱风中浮ด游的风筝，还是个母亲――想到“母亲”词，她的心抽动了下。奶涨得慌，可儿子却在别处喊饿。这“母亲”词，是否在嘲讽她？
这小道，久违了。
念书时，她常来这儿背书，常幻想将来。那时的“将来”，是五彩缤纷的。有时，她赶了羊来，倚了那树，读些叫她少女的心的书。“将来”真美。她渴望“将来”，呼唤“将来”。
她当然想不到，在“将来”，她会换亲，会嫁憨à头，会成寡妇，会做不是母亲的母亲，会像牲口样叫人卖，会没有了“将来”。从生命的这头，她能瞭到那头。母亲的现在，就是她的将来。只是，因为读了书，构划过“将来”，心里比母亲更苦而已๐。
风吹来，冷清而萧索。这秋风，能卷了树叶，卷了尘土，卷了浮草，可能卷了我心头的灰色吗？能卷了我梦里也难以摆脱的憋吗？干脆，你把我也卷走，到那天涯海角，或是无影无踪，或是卷成碎末，消失在这大漠里吧。秋风，听得到เ吗？狠心的你，咋只会冷清地呼呼？
莹儿无声地哭，尽情地哭。命运真好，还为她保留了块能尽情地哭的天地。
伏在树干上，哭阵，又眯了眼，望阴阴的天。她很羡慕林黛玉，能有个ฐ潇湘馆，有个紫鹃，有个嘘เ寒问暖的宝哥哥。她是红楼梦中最幸福的人。该经的经了，该享的享了。等那大厦忽喇喇倒的时候，却早走了。在人生最美的时刻，走了。质本洁来还洁去。真是幸福。听说，西子湖畔，还有个叫苏小小的，也是在最美的时候死的，叫历史唏嘘了千年呢。她们真好。命运，咋对她们如此奢侈呢？
不远处，便是大漠了，便是她无数次咀嚼过的大漠。这儿往北，便能到个所在。那ว儿，有莹儿心中的洞房呢。在那个ฐ天大的洞房里，黄沙波波荡着，荡出了她生命里最难忘的眩晕。灵官，狠心的冤家。你是否忘了大漠？忘了那个ฐ曾用生命托了你，在孤寂中浮游的人？她已变了，少了玫瑰红，多了沧桑纹。再见时，她已不再有当初的容颜。冤家，可知？
这大漠，晕晕荡去，越荡越高，便成山了。听说，沙山深处，有拜月的狐儿。它们虔诚了心，拜呀拜呀，拜上百年，就能脱了狐体，修成|人身。可人身有啥好？你们狐儿，有国家“保”呢，谁来“保”我？
那拜月，能脱了女儿身吗？若能，我就拜他个地老天荒，修成个自由á的狐身。能不？说呀，秋风？
那ว可爱的引弟，就冻死在沙山旮旯里。莹儿的心下下抽动。灵官说引弟命苦，说别ี的女人虽苦，还能生存，而引弟，连这权利也给剥夺了。冤家，又胡说了。还是早走的好，明摆的个结局。咋走，也走不出命去。早死早脱孽。长大有啥好？嫁人有啥好？生存有啥好？
有时想，还是不出生好。可这，由不了自己。等明白了，已有了人身，便也有了无穷的烦恼。听兰兰说，信了金刚亥母，就能到空行佛国，再不到这五浊恶世上来了。真的吗？莹儿希望自己信这些，可心里总是疑惑。就像清醒者不理解梦游者样，她也无法理解兰兰。
还是走吧。由了脚，载了心，任它走去。走到哪儿，算哪儿。
3
在株黄毛柴旁，莹儿驻足了。秋霜掠了百草，黄毛柴也干了。不远处，几个女人在捋黄毛柴籽，边捋，边大声地说笑。莹儿很羡慕她们。生活无异是苦的，她们也无异是乐的。也许这人生，就是这苦啊乐啊构成的。记得，她读过几本佛书，书上说苦有多种，有生苦死苦爱别离怨憎会好多苦呢。那时的她，晕乎在幸福里，觉不出啥苦。后来，她才渐渐体会出苦了。不说别的苦，只那“爱别ี离”，就叫她苦不堪言。昼里夜里，身心都浸ฤ在苦液里。后来，有了娃儿，娃儿笑，她又乐่了。那小脸上的酒窝是她幸福的开关。开关动，心就哗地流出幸福。可离开娃儿，又苦了。睁眼闭眼，总听到娃儿的哭，总是揪心，总是六神无主。妈老说，忍几天，忍几天就好。可那几天，是多么漫长呀，真正是度日如年了。要是那“忍”后，有个ฐ好结局，也好。可又不。这是明明白白的生离，死别似的生离，活扯了心头肉的生离。太阳都成个黑球了。
白虎关第十四章3
莹儿又无声地哭起来。
自“爱别离”后，娃ใ儿就成了莹儿的切。望了娃儿，她便会想起那销魂的幸福。虽说，回忆之后，终究是失落。可那回忆的过程，总有噪热，总有眩晕，总感到幸福的波晕激荡了心。回忆许久，心也被激荡许久。当然，从回忆里出来，回到现实时，那种空荡实在难耐。总想搂了那鲜ຒ活的身子，销魂地闹啊。记得不？那“花儿”咋唱来着？“人世上来了好好地闹，紧闹吗慢闹者老了。”老了，知道不？我老了，等你来时，我怕成老太婆了。想，心就难受，噎噎的，想呕，可又呕不出啥。若是能把心呕出来，多好。没心的人好，像这些捋黄毛柴的女人，不正在说笑吗？
这人生，究竟是苦？还是乐？似乎不全是乐，也不全是苦。思念是苦，可那冤家，若是飞到这儿，搂了我，不乐死才怪呢？莹儿偷偷笑了。想那冤家，心绪就大好了。阿哥是灵宝如意丹ล，阿妹是吃药的病汉。真是这样。这“花儿”，把啥心都摸透了。
“莹儿，来。”个女人远远地喊。
这是她当姑娘时的朋友，叫香香，就过去了。那ว几个女人，也住了手，望莹儿。“你可瘦了。”香香说，“先前，可真是仙子，红处红，白处白，掐，出水呢。”
“老了。”莹儿淡淡地笑。
“老啥？狗大个岁数。”女人们都笑了。
香香认真望眼莹儿，说：“啥都看开些。该前行时，还得前行。”
这“前行”，是村里人对“寡妇改嫁”的雅称。这些日子，人老问：“你前行啊不？”她就说：“还没那个ฐ心呢。”人就劝：“该前行时，还得前行啊。”凉州人看来，人生同走路：当姑娘时，和父母走。当媳妇时，陪丈夫走。丈夫死了，“前行”，再找个伴儿。
“听说，徐麻子给你说合赵三呢。那ว赵三，可钱多。听说，他还在白虎关开了金窝子，也红得很。”个红脸女人说。
“糟蹋了你，别理他。”香香笑道，“跟上秀才当娘子，跟上屠汉翻肠子。跟了赵三，真辱没了仙子。”
红脸女人道：“女人嘛ใ，谁没叫辱没？多俊的姑娘，也叫人当褥子铺不过，那赵三雇了人呢。你真去了，也不定翻肠子。进门，就成掌柜哩。”
香香说：“听说那赵三，可是个酒鬼。喝点尿水，就喝神断鬼打女人。前个，就是叫他打跑的。”
“听说她不生养，”个ฐ说，“赵三心闷了，才喝酒。以前，他不好酒，倒是好赌。每年正月，提上包钱，四乡里撵场子。可刹车也好，赢了，那包。输了，也那ว包。”
“听，听。”香香笑了，“又是屠夫，又是酒鬼，又是赌鬼，真辱没仙子了。订了没？若订了，吹灯！天下男人又没叫霜杀掉，哪儿找不上个公的？若‘前行’的话，也要找个好的。性子好，样子好，家业好，再读过书，才不辱没了莹儿。”
红脸女人瞪香香眼，道：“话往好里说。宁坼十院庙，不坼缘婚呢。”香香吐吐舌头，问：“订了没？”
“哪里啊？”莹儿笑了。这香香，憨大心实，没心机，说话，就袖筒里入棒棰，直来直去。念书时，她们常睡个ฐ被窝，嘀咕些小秘密。后来，香香糊里糊涂叫个二杆子弄大了肚子，只好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