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血玲珑
作者：毕淑敏
内容简介：
血玲珑是作家毕淑敏又潜力之作。卜绣文的女儿夏早早患了绝症。为了拯救女儿的生命；卜绣文倾尽所有，包括她的金钱时间和生命。医生根据早早的病情制定了医疗方案“血玲珑”——让卜绣文再生个与早早ຉ基因相同的孩子，系列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正文
第章
命运经常以消เ息出现。
“卜总！”
女秘书姜ä娅进总经理办公室，飘起的缕长发，被夹进门缝。
卜绣文正在批往来的业务文件，头也不抬地说：“不是告诉过你吗，在我刚上班的第个小时内，任何人都不见，任何电话都不听。”她沉下略显出眼袋的脸。
她要用最清醒的时间考虑最重要的事情，不得打扰。特别是今天，和商务对手匡宗元有场艰巨的谈判，如同歌手的重要演出，她不愿被任何其他事物分心。虽然姜娅平时很得宠，卜绣文的音调还是带出斥责。但总的来说，气色还算平和，她不想上班就批评下属。把自己的心情搞糟。对于个举手投足都牵涉到决策和金钱的人来说，心情就是生产力，是财富的基本支点之。
“早ຉ早病了！”姜娅并不被上司的脸色吓住，急急说道。她确知，在女老板心中，她的独生女儿夏早早，重于千笔生意。
没想到卜绣文面如秋水。她心里有数，上学的时候，孩子还好好的，分手才会儿，能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是出了车祸，那另当别论。但姜娅ๅ是训练有素的秘书，即使在慌乱中，她也说得很清楚：是病了而非其他。
卜绣文镇静地问：“什么病？不会有什么大病的。”
“晕倒。学校刚ธ来的电话，说是冷不丁就晕倒了，不知为什么เ。早早现正在回春医院抢救，医院要亲属快去。”
卜绣文依旧闲闲地说：“我马上要处理笔重要业务，同匡宗元打交道，失约就先输棋着。找早ຉ早爸爸吧，他的时间比我宽松。”
姜娅悄无声息地退下，不会儿又闪身进来了。
“卜总，夏教授此刻๑正在课堂上”姜娅很为难。“挣钱不多，时间还铆得这样死”卜绣文长叹声，按说关于自己家人的牢马蚤，是不该显露在外人面前，但卜绣文奉行在“小圈子的范围内，可以说真话”的政策。如果不管大事小事都要盘算番，虚虚实实难免太累。所以，有的时候，她口无遮拦，不像个运筹帷幄的老板。
“那好吧，我去。姜ä娅ๅ，你想个稳妥的借口，与匡宗元延期。”卜绣文说着，在文件上签了个花式繁复的名字，站起身来。
她把略带僵硬的藏蓝色套装ณ换下，穿上身轻松舒适的便装ณ，匆匆出门。
姜ä娅在卜绣文的身后凝目注视着，半是钦佩半是发愁。
钦佩的是老板知道孩子病了，非但不惊慌失措，居然还记得换衣服，难怪她的生意做得这样兴隆，大事小事都胸ถ有成竹。发愁的是怎样对匡宗元解释。本来编瞎话让对方แ同意改变计划，是个ฐ好秘书的基本功。但这个匡宗元生性多疑ທ，谎话怎么说得既不伤他自尊，又给今后的会议留下和缓的氛围，还真需费点心思。
早早今天是去参加学校的演出，童声小合唱。那是几首词和曲子都很做作的歌，最近段时间，由于早早总在家里练习，卜绣文也差不多能ม哼出来了。每天放学之后，早ຉ早也还要在学校练段，休息的时间就格外少。孩子们不在乎唱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喜欢那种聚在起，放声鼓噪的自由。
犹如群小青蛙，在湿热的池塘里，对着天空呼出闷气。
校方的电话说，演出唱到半的时候，夏早早突然在场上晕倒了，幸亏台上铺着地毯，孩子们又靠得很紧密，这才没有跌得鼻青脸肿。学校赶紧把孩子送往医院，边火速同家长联系。如今各家都是个孩子，担不起的责任啊！
卜绣文确信已๐走出自己公司职员的眼光范围之外，神经和全身的肌肉就下子揪紧ู了。路紧赶，进了回春医院，扯住她看到เ的第个ฐ护土，忙不迭地问：“我女儿在哪儿？早早在哪儿？”
胖墩墩的护土很生气，她胳膊上的软肉，隔着白衣，被这个精干的女人捏得发痛。
皮肤的不适和胖女人对瘦女人天生的嫉妒，使她恼怒：“谁知道早早ຉ是谁？什么时候来的？医院里的病人多了，你以为我是什么？计算机吗？克格勃吗？”
卜绣文发现自己的失态，调整了下紧迫的眼神，讨好地说：“夏早早，我女儿我急坏了，对不起说是晕倒了，刚才打电话叫我们来人的”
“噢，那边。三号。”胖护士揉着自己的胳ฑ膊，不耐烦地甩开她。
卜绣文凶狠地冲撞着，在人流中为自己劈开条道路，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淑女风范。
看到急救室明晃晃的红字，卜绣文顾不得墙壁上巨大的“静”字，猛烈打门。门没有她想象得那样沉重，很轻盈地旋开了，她几乎扑到地面。
屋内由于玻璃和不锈钢的器皿太多，处处反射着刺目和不真实的眩光。在张高而洁白的铁床上，躺着她小小的女儿。夏早早轻松地微笑着，正在同身旁的护士说着什么，看到เ妈妈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不由á得吓了跳，大声说：“妈，您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把您急成这个ฐ样子？”
卜绣文迅即看出女儿没有什么大病，全身立即像酥鱼般瘫软下来，倚着墙说：“我的小祖宗！急死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早早说：“没什么啊，妈妈。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早上起床的时候，我有些晕。”
“对，我想起来了。”卜绣文抚着胸ถ口说，“小孩子都是这个样子，长大了就好了。那是因为你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太快了，以后慢着点就没事了”
夏早早撇嘴道：“妈，您老这么说。我照ั着您的话做了，刚开始的时候管点用，以后就不管用了。今天早上起来，我头特别ี晕，我想忍下就没事了。可上台之ใ后，演出到半的时候，眼前就突然出现了许多小银星星，好看着呢。可没等我看仔细，它们就满天乱飞再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这个床上了”
夏早ຉ早说着说着，猛然噎ດ住。她知道妈妈为什么到医院里来了。妈妈工作非常忙，早早ຉ只得了这样点小病，就惊动妈妈，实在是对不起妈妈。她便很希望自己这刻病得重些，比如腿上破块皮，流出汪血，这样妈妈来趟医院，就不算冤枉了。
卜绣文定下神来，又仔细观察了下女儿，除了脸色比较苍白以外，没有什么特殊的病象。她看了下表，计算了下耽误的时间，对守在旁的护士说：“您看我是现在就把孩子接走，还是再等会儿？”
护士戴着大口罩，睫毛浓密，使人不容易看清她的目光聚焦何处。白衣胸ถ卡上的名字是：薄香萍。
薄护士用机器人样没有起伏的声音说：“夏早早的母亲，您现在不能把孩子接走。主治医生要和您谈谈。”
卜绣文环顾四周，除了雪洞般的墙壁和闪亮的医疗器械，这间房子里再没有其他人。
“医生在哪里？能否快些？我很忙。”虽说是在医院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卜绣文还是部ຖ分地恢复了平日的做派。反正孩子也没什么大病，她对医生的讨好之ใ心就打起折扣。“
“在医院里，医生是最忙的人。”薄香萍忍不住回击了下这个ฐ傲慢的女人。“请到เ医生办公室。魏医生在那儿等你。”
医生办公室还算整洁。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ฦ在卜绣文的想象中，应该更整洁些，但是，不。比起新兴的写字楼和气派十足的办公间，医院可以说简陋寒酸。到处摆放着大小不等的纸页ษ，纸质菲薄发黄，那ว是各种检查和化验表格，标准的格式和冷冷的小而细密的黑字，让人想起陈年账簿。只不过账页结算的是金钱和物资，这里盘点的是人的生命。有很多病历夹子堆积在办公桌上，像种古老巨型的饼干。以个老板的目光来看，这些桌子实在是有辱斯ั文。
屋里空无人。
“医生到哪里去了？”卜绣文东张西望，甚至往张桌子下面看了看。当然医生是不可能躲在桌子下面的，她只看到地上有几张揉皱了的化验单。证明那ว个医生在思考中举棋不定。
等了许久。卜绣文的焦躁点点积聚起来，跑去问薄护土，医生到哪里去了？薄香萍只是说，魏晓日医生也许去看化验结果了，请夏早早的家长在办公室继续等。
“风风火火地打电话叫我们来。我们来了，医生又躲着不见面。”卜绣文愤愤地自言自语，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谁躲着不见面了？”个声音在她后面搭了话。
卜绣文回头看，位青年男医生进了门。他走得很快，工ื作衣下摆有颗钮扣未系，于是衣襟就被行走的力度和速度，鼓荡的飘扬起来，使得运动员般的长腿，显出跑步的姿ู态。
“我是夏早早的母亲卜绣文因为生意忙，有什么เ要交待的，请您快讲。”卜绣文自我介绍加解释。
“我是夏早早ຉ的主治医生魏晓日，学校代办了入院手续，有些情况我们必须与家长细谈。”魏医生指了张椅子，说：“坐下谈。”不管对方แ如何，自己้就率先坐了下来，面朝卜绣文，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按照通常的社交规则，初次见面，这样瞄准位女士是不礼貌的。但在医烷里，切法则都另当别论。医生习惯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本来卜绣文没心思注意医生的模样，但为ฦ了不示ิ弱，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眉毛漆黑，挺秀的鼻梁从双眉间拔起，收束于轮廓极为鲜明的上唇正中，令人想起凛然的利剑和把引而不发的弯弓。可惜这医生的嘴唇在不讲话的时候，抿得太紧ู，有种初出茅庐的紧张。
人倒是英气逼人，医术不知怎样？但愿也这样出色才好。卜绣文想着。
魏晓日皱着眉头，说：“请原谅我这样打量您。我从化验室回来的路上，就下了决心，定要好好看看夏早早的母亲是个什么เ样子。想不到，您不像我想象的那ว样”
他费了很大的劲，用唇把下文封住，但做得不高明。很轻易地就让人判ศ断出咽下的是个贬义词。
“那ว样什么？”卜绣文追问。女人总是对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很感兴趣。
“您非常想知道吗？”魏晓日挑战地问。他知道这已๐超出了医生对病人家属的谈话范畴，但他隐忍不住。也许和他刚刚从医学院毕业有关，也许是因为那个名叫早早的女孩惹人喜爱，也许是因为手中的单子让他灼热不安。
卜绣文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很迟钝，”魏晓日本想说得客气些，但他的道行还不够淳厚，想起那个稚嫩的小生命，在病痛中辗转，而她的至爱亲朋却点都没有察觉，他就不由á得要代打不平。当医生的，是要管病人向他们的亲人讨个公道的。于是他不顾ุ卜绣文脸上的忿然，更坚决地说下去，“或者说是愚昧。我看您挺有知识的，但您对女儿的态度，就是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人也做不出来。”目光充满谴责。
“我的态度怎么了？”卜绣文陷入了迷惑。早早ຉ是她的心肝啊！
“您的女儿常常对您说她头晕吗？”魏医生的口气里有种审问的腔调。
“是的。这没有什么。我小的时候也经常头晕的。”卜绣文敏感的心忽悠下，觉察到个可怕的旋涡在向自己逼近，但是她不甘心，于是格外强硬地坚持事态没什么特殊。
“您说错了。夫人。”魏晓日站起来，走动起来，他怕自己้再这么面对面地虎视眈眈，会让病人家属压力太大。他背对着卜绣文说：“您的头晕和您女儿的头晕是不样的。她患有种罕见的渐进型贫血症，现在转入了爆发期。今天早上的晕倒，仅仅是个ฐ前奏。假若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夏早早ຉ就会”
“就会怎么样？”卜绣文像被枚铁打从天灵盖楔进脊ิ梁骨，直直地钉在椅子上，惊恐万分地问。
“死亡。”魏晓日医生像吐出带血的牙齿样，把这两个冷酷的字眼吐出来。
寂静笼罩。时间艰难地流逝。卜绣文面无血色。魏晓日的心情，也像没有定向的疯草般，会儿向东会儿向西。用这种近乎抗议方式向家属通报病情，无疑是不合适的。他应该用很学术很平淡的口吻讲话，应该不带感情彩和任何抑扬顿挫，应该是俯视和宁静的。什么叫医学权威呢？就是把正常人的感情打磨光，历经沧桑后水波不兴，那才是真正的大家风范。现在呢，你||乳|臭未干，古脑儿地和盘托出，虽说句句都是实话，可接下来的活儿，恐怕就是在抢救女儿之后，再急救她的母亲了。魏晓日这样想着，十分不安地再次坐下。
屋内响起轻轻的笑声。魏晓日很吃惊，下意识地用眼光四处扫描，谁在这样严肃悲痛的气氛中如此不知趣？
于是他看到了——卜绣文抽动着嘴角的矜持笑容。
她说：“医生，你不觉得自己太危言耸听了吗？我自己้的女儿，她有什么病，我当妈妈的还不清楚吗？她只要好好休息下，就会切如常欢蹦乱跳。你用不着吓唬人，听了你们的，这世上就没有块地方是干净的，就没有个人是健康的了。早ຉ早今年就要小学毕业，功课特别紧，她又是个好强的孩子，不愿落在别ี人后面，最近段，她是太累了。好了，医生，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感谢你们，而且提醒了我，要让早早劳逸结合。如果没有其他的事，那么，我就告辞了。再次表示感谢。”
卜绣文说完，断然站了起来，脸决绝神色。
魏晚日医生没有站起来，他用修剪得很短的指甲，轻轻地弹了弹桌面上的那沓化验单，好像那是架破风琴的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