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停住，却不肯回头。我无奈，掏了帕子塞给她，小声道：“我是装给人看的。”
只能说，刘ถ碧君的运气确实好得天妒人怨。上一世她在我跟前受一遭委屈，便让苏恒碰着一遭。这一世好容易也轮到เ我在她手上受委屈了，却偏偏让她亲哥哥碰着。
苏恒闻言，回身便直挺挺跪下，道：“母后这么说，是叫儿臣无立锥之ใ地了。只是今日已经有人欺负了母后，又栽赃到皇后身上，儿子纵然昧弱，却也知此事姑息不得，必得即刻彻查清楚了，好给母后交代，还可贞公道。”
他顺着我的鬓角，道：“累了？”
便只笑道：“倒是我耽搁了……我问的也不是这件事——只是刘ถ……刘美人降位份，恰是在那一天。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该让她领ๆ美人的份例，还是良人的份例。”
……连韶儿的棋路也能看得云里雾里，我对自己很绝望。
韶儿前日为我折的芍药花让苏恒看到了，还夸赞韶儿孝顺，赏了他一碟果子。
他每次喝醉了，眼睛便蒙了层水汽般，比往日还要漆黑潋滟。却又不爱说话，甚至连情绪都不怎么会表露出来。满月清辉之下看人，没来由á的就有些深邃和专注，令人怦然心动。
韶儿垂了睫毛，咬着嘴唇扭开头，赌气道：“我就不叫……”
她眼里水汽又聚起来，那双新า月般的眼睛黑透得宝石一般，竟然露出窘迫来。
于情于礼ึ，于公于私，苏恒与太后之间都是不能闹得太僵的。
我才走了两步，便见入画从阶下迎上前来，我行得急，她来不及跪拜，草草福了福身，道：“娘娘，陛下让奴婢来传话……”
就算他不怕死，我还怕他前脚赏了我匕首，后脚๐就命人诬陷我大逆不道。
我说：“你果然是遇刺了。怎么，逼出了供词，是我指使的吗？”
我上前接了韶儿，清扬胳ฑ膊还伤着，我便将他递到เ入画怀里。又接了衣服，道：“进屋换上吧。”
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脸变的。
冬至祭祖，沈含章自然不能露面。
那时河北沈家是何等的荣光。全邯郸的少年都在艳羡苏恒的姻缘，唯有我心中惴惴，因为出嫁三日，他尚不曾好好看我一眼。
红叶手上一重，按得我生疼。
……
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来得这么快。
红叶替我找的托词，很好。养好身子要紧，刘碧君晋位的事，就让她们再等两ä天吧。
太后虽然对别人宽厚，却对我严å苛得很。我今日错口说出苏恒未必给她面子来赴宴的话，已๐经让她当着众人的面刻๑薄过了。若被我不幸言中，她必定恼羞成怒。我若再在她跟前晃荡，势必被她加倍挑剔磋磨。
太后很欣慰的点了点头，“皇上从小就是个宽仁的。”
苏恒的辇车便在仪仗的中央。
我调侃她道：“你又看出来了？”
我笑道：“也是太后的手段。”
凳子搬来，郑妈妈又道过谢，才半坐半站的靠在凳子边儿上。
我说：“太后喜欢，皇上也喜欢，我让一步有何不可？”
她点头笑道：“快些进屋吧。母后刚刚还念叨你和韶儿，生怕我不知道，亲闺女比不过亲孙儿。”
他静了一会儿，小声道：“可是娘亲会走。”
她下意识驳道：“那是——”但随即脸色便暗淡下来，沉默不语了。
片刻๑后，屋里连滚带爬的出来个老太医。正是昨晚帮我包扎的那个。他抬了袖子，哆哆嗦嗦的擦了擦下颌的汗。见我过来，一惊，忙跪下道：“见，见过皇后娘娘。”
我往里屋望了一眼，只见帏帐垂落，光线昏然，里外站着跪着不少人。
透过黑纱，依稀可以看见，刘ถ碧君正在太后身旁้伺候，下首站了个笔挺的身形，想来应该是刘ถ君宇。
便问道：“太后身上可安泰。”
太医令似乎被噎了一下，叩下头去，道：“臣，臣医术浅薄……”
看似无关，其实已经答了我的问话。
我点了点头，让他起来。正要抬步进屋，太医令顿了一顿，道：“陛下派了人来，正在回话……太后娘娘颜色不悦。”
我命青杏儿赏了他。
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等眼泪滚下来了，进屋。
屋里弥漫着药味，有女正跪在地上收拾药盏的碎片。两个太医都屏气凝声跪在垫上，其中ณ一个正给太后切脉。
太后带了抹额，用手支着，有气无力的歪在床上咳嗽，刘君宇已经跪□来。
“皇上这查的好啊，审了我的人，打了我的人，杀了我的人。”太后扶着床喘了一会儿气，泪水已经滚下来，“末了来给我交待。我还敢说什么？只能ม闭了嘴，让人欺负着苟延残喘罢了！”
刘君宇只默不作声的垂着头。
太后又说：“我知道，你自小跟三郎一条心，两个人合起伙来瞒着我，也不是一次了。你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盘算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刘君宇忙直起背来，正要开口辩解，看到我便又顿住，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给我让开路。
身后女送了第二份药来，我抬手接了，捧到太后跟前，跪下来，将药盏举至齐眉。
略一用力，泪水便珠串似的滚落下来。
“母后保重身体，儿媳……知错了。”
大概是我额头上染了血的纱布过于刺眼了，太后手背已经扇过来，却又转而掩了嘴，用力的咳嗽起来，道：“你装这种柔弱委屈样子给谁看？！”
终于还是用力的将药盏拍飞出去，斥责道：“滚出去！”
一面说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一众人忙又涌上来，太医心惊胆战的给太后下针ฤ。刘碧君忙抬手拦了，哭道：“不能再扎了。”
又对我垂泪道：“皇后娘娘恕罪，太后病体虚弱，不适见客，娘娘暂且回吧。”
——这才是装柔弱委屈，一开口就把我的委曲求全变成了耀武扬威。
然而她算个什么东西？
我只对着哭道：“母后若还生儿媳的气，打一顿ู，骂一顿出了气便是，不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母后便看在陛下的份上，看在韶儿的份上……”我这么一说，太后越发怄气，手上不停的抖，我便接着哭道，“母后想要刘妹妹去伺候陛下，儿媳让贤便是了。以后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媳再不敢有半句参合，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太后因为要装晕，自然就不能开口辩解，刘碧君身份卑微，不能多说话，我便尽情的表演。因为实在口拙又不爱哭，便交替着说一句哭一会儿，涕泣连连，抽抽噎ດ噎。
而后衣不解带、摇摇欲坠的在太后跟前侍奉汤药。
我发现刘碧君这一套，虽说实在不合我的子，但看别人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其实也很痛快。只是刘碧君哭起来恰如梨花带雨，娇柔纤弱，惹人怜惜。我大约哭不了她那么好看。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攀比的。
刘君宇在一侧看了一会儿。又不好上前劝我，又不能ม起身告退。只好陪跪。
哭也很消耗力气，邻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让人搀扶出去。
外间已经凉下来，红霞浣ã纱似的扬在空中，太阳已๐沉下一半。
长信殿高台之上金碧辉煌。树影拉得长，天际也仿佛遥远起来。
倦鸟归巢，那扇动的翅膀渐渐就淹没在晚霞里。
我虽私下存了一分力气，然而跪着哭得久了，眼前也还是有些晕。临行前便扶了廊柱，歇在荼靡花荫里。
刘ถ君宇大约也劝慰完了太后，我才立了一会儿，他便已经出来。往阶下望了一会儿，便浮ด出些失望的神色。回头看到我，便愣了一愣，片刻๑后垂下眼睑，退避了一步。
我并不想理他。只做没看到，望着晚霞渐渐灰沉起来。
大概我脸上倦容明显，青杏儿便小声的在我背后道：“娘娘早一些回椒房殿吧。”
我点了点头。
才起步，青杏儿便又道：“娘娘不要动。”
我便停住脚步才要问怎么เ了，便看到有只蝴蝶花瓣似的在我身侧翩飞。
一时不知落到哪里去。
青杏儿忙上前扑了一把，眼睛里带了些欢喜，把手捧到我跟前，开了条小缝儿，小心的道：“娘娘头上落了花瓣，这只蝴蝶追着，停在了上边。这不就是书上说的，蝶恋花？”
是一只素白色的日月蝶，蝶翼上蛇眼生得圆满，正在她手里扑腾着。
我接过来，随手放了。
满架子的荼靡花开，在傍晚前最后的天光里，竟有一种别样的烂漫繁华。
那蝴蝶跌撞着腾了腾翅膀，渐渐蹁跹远去。
我说：“不必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