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球道：“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待在村里，跟坐牢样。到城里打工，也像叫这世界抛到了角落，到处是钢筋，到处是水泥，啥都冷冰冰的，没些人情味。你说，这日子，咋能ม活出个起色？”猛子道：“这世界真变了。先前，有口热汤，大家喝。现在，吃稠的人胀死，喝不上粥的饿死。这日子，明摆着过不下去了。以前，懵懂时，糊里糊涂，头挨枕头，就打呼噜。可没治。这世界ศ，不想叫你懵懂。这也扎你，那ว也刺你，虽没猛榔头砸你，但那ว针挑的滋味，也难受哩。有时想，这样活辈了，还不如去跳井。”他狠狠地抓几下狗毛，又说：“瞧，这村子，蜗在沙旮旯ຕ里，也不知多少年了。它可是从来也不想去惹谁的，可没治，你不惹它，人家来惹你了。”
猛子提了马灯，满头大汗，钻出洞来，“这马蚤玩意儿，也聪明着哩。我往里，它也往里。我估摸快了。窝早ຉ到了，它们再有劲，也刨า不了几米。”
不知过了多久，阵犬吠传来。猛子激灵下，心便怯了。月光下，沙漠啥的，都模糊出神秘了。神秘里有沙狐，有沙老鼠沙娃娃有些多愁善感的小生灵，也有坟堆，和游来荡去的磷火。还有鬼魂。今夜，他有些相信鬼神了。这点上，他和爹样，半信半疑ທ，时信时疑。需要信的时候，就信，比如上坟烧纸祭神；需要疑的时候，又疑，比如爹和妈吵架，就扔香炉，骂菩萨，说些对鬼神大不敬的话。
才开涮，猛子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今天塌了架子。去年，他弄了双福女人，和双福打过架。今日个，人家当掌柜，自己้却打他的模糊，心里很是别ี扭，但想到เ穷，只好咽下那ว口气。谁不想高贵呀？问题是得有资本。穷得穿不起裤子时，你无论咋高贵，那乱甩的老吊也会将你拽下供台的。
“挨刀货。”凤香笑骂。她四下里望望，悄声问：“兰兰，你真闹离婚？”“谁说的？”“谁都说呢。”凤香说，“说的人多。其实，也没啥，天下的男人又没叫霜杀掉。”
不过，你别替豺狗子当心，因为ฦ弹跳是它们最擅长的事。那些聪明的豺狗子，决不会笨到叫骆驼当足球踢的地步。当然，要是骆驼有足够的敏捷，也可能会在个ฐ老弱病残者身上试身手。但这并不能ม说：豺狗子是种能ม当足球的动物。
“咒？”妈脸刻毒，“我还恨不得拿刀子剐她呢。你说，害人不浅的，半路里闹离婚。露水曳到半山坡。不成你早说，我花儿样的丫ฑ头，哪儿换不上个好媳妇？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丫ฑ头成了婆娘了，你又跳弹个不停。我说你小心，可别把膀筋跳断ษ。你麻雀儿蹲了个ฐ葡萄架，龇毛郎当格势大。还想上天哩？也就是我的瞎窟窿娃ใ子，眼窝里没水，才看上了你。要依了我的性子，第次相面就过不了关。你还想当我的媳妇子，羞先人去吧！”
莹儿皱皱眉头：“妈，你少编排人成不成？辈子了，你眼里哪有个好人。”
“谁说没好人？我的丫头就是好人。天上有，地下没有。”
“谁身上掉下的肉谁疼爱。”莹儿说。
妈这才捞过莹儿，上下端详，“哟，比上回胖了些。丫头，你可要放心吃，别只顾俏巴，不敢吃饭，成个ฐ干猴儿了。你吃上个啥，娃儿吃的奶里就有个啥噢，娃儿乖不？”
“乖。吃饱就睡了。倒是不闹。”
“不闹就好，养个ฐ娃娃脱层皮呢。我生你那ว阵子，肚子都吃不饱，哪有奶？叫你把血都咂出来了，真不容易。好不容易，从鞋底大养成个人，却给人当媳妇子了，真是憋气。盘古爷开天辟地，没遗下个ฐ养老丫ฑ头的习俗。若遗下，我可真舍不得把你嫁人。”说着，妈的眼圈子又红了。
“瞧，又来了。”莹儿笑道。
妈笑了，说：“娃子咋好，也没丫头贴心。就像白福，头吃个ฐ钟็盆，却像盛了谷糠。说话，就和娘犟嘴。”又悄声问，“人家待你好不？你婆婆。”
“好。”
“我不信。憨头不在了，你可成外人了。要是住不下去了，到娘家门上来。老娘养你个老丫头。”说着，她留意地打量莹儿的反应。
“那成了啥？”莹儿笑了，“不管咋说，那ว儿还有我的精脚片印？还有责任田啦，我不信人家还撵我不成？”
“人家当然不撵。”妈撇撇嘴，“人家白得个劳动力呢？丫头，话往明里说，那ว马蚤鸟，若好好儿和白福过，你咋也成。婆家蹲也成，娘家来也成。要是那马蚤鸟跳弹，你可得给为ฦ娘的长个ฐ精神。”
莹儿心里明白，马上要有些事儿发生了。依兰兰的性子，是铁了心要离婚的。兰兰闹，她就安稳不了。咋这么个苦命？莹儿阵难受。
妈仿佛看出了她的心事，劝道：“其实，你也别太死心眼。你才活人，路还长着呢。毕竟新社会了，又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
正说着，爹进来了。他的又个“大买卖”黄了。说是李宗仁在瑞士银行存了个黑匣子，钥匙却在中国，而且在某省某市某乡某村某人手里，凑上个三万元，就能ม从那ว人手里买来钥匙。有了钥匙，就能取出黑匣子，里面有几万根金条。爹就到处借钱，跟人凑够数儿，结果叫人舌头掠了，连个影儿也追不回来了。
爹脸皱纹，脸漠然，脸麻木，见了莹儿，也不打招呼。妈却绿了脸，斥ม声，爹便出去了，“你说，丫头，就这号人，得‘想钱疯’了。我说，你也别大买卖了，先从地里刨几颗粮食吃吧，别成饿蚍疯虱子了。可他，嘿！先骗了老娘的猪钱，后哄了老娘的黄豆钱，把亲戚邻舍骗了个路断人稀，却叫人喂了个又个抓屁。”
“行了，行了！”爹进来，声音很大地说，“你少编排老子成不？朱买臣还发迹呢！你别小看老子，老子这次瞅下了个ฐ古董，夜明珠。成了，给老子分个十万八万的。那时，我看你老嫁汉脸往哪儿放？”
“呸！”妈背朝老伴，用力拍几下屁股。“羞先人去吧。你找个牛蹄窝儿，撒泡尿照ั照。看你那尖嘴猴腮的脸穷相，能不能闻上个ฐ带荤腥儿的屁？老娘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头仰屎坑，嫁了你这么个ฐ惊毛马蚤驴你跟风跑死马，把老娘的四千多花个净光。你挣的钱毛呢？拿来，给老娘多少解个心荒儿。”
白虎关第八章6๔
莹儿爹胀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忽而鼓起，忽而落下。看那样子，只差往地缝里钻了。
“妈，你少说两句成不成？”莹儿嗔道。
莹儿爹缓过气来了，“丫头，叫她说。这号扫帚星，不见棺材不落泪，跟那朱买臣姜子牙的婆娘个ฐ喋头。到时候，哼。”
“到时候？”莹儿妈冷笑道，“到เ时候，你也端盆水，泼到เ地上，叫老娘收。怕是你有那个心，没那ว个运呢。”
“你个老妖，金银能看透，肉疙瘩识不透。”莹儿爹无力地辩解着。
“哟――，我把你从这头瞭到那头了，把你的拐拐角角都瞭透咧。头想个ฐ蒜锤儿大，你想钱，可人家钱想你不？”
“行了行了，妈。轻易不上娘家门，来，就听你们吵架。”莹儿跺跺脚。
莹儿妈这才剜了老头子眼，住口了。
爹已经大汗淋漓了。
6๔
黄昏时分，以保媒为生的徐麻子上门了。这麻子，丑陋不堪，脸坑洼，鼻头如蒜，眼睛又近视得厉害，迷了眼瞅人，贴人家鼻尖上了，还分不清对方是男ç是女。徐麻子光棍条，好喝酒，常提个酒瓶，串东家，串西家，保个媒，收点儿谢金，混碗饭吃。他和神婆不同。神婆融神婆接生婆媒婆为身。他则专，只保媒。其日常活动就是串门，打听哪家的姑娘大了，谁的男人死了，心中ณ有了本账，便往光棍家去。保成了，谢他个ฐ二三百的。保不成，也少不了他的喝酒抽烟钱。
莹儿对徐麻子无好感。则，爹的“大买卖”多是他提供的信息。他只图嘴头快活，并不染指，倒把爹拖进了债窝；二来，这徐麻子好酒色，饮点酒，或见女人，那颗颗麻子就放出光来，红得发亮，毫不含蓄。莹儿见，就想呕。
徐麻子和齐神婆虽是同行，却不相忌，常常联手，互通信息。莹儿和兰兰的换亲，就是他们联手促成的。
徐麻子进门，莹儿便猜出了他的来意。憨头尸骨未寒，便有人为她张罗男ç人了。她感到好笑。
因为徐麻子老提供骗人信息，莹儿妈对他格外不客气。莹儿爹倒是如既往。他虽因徐麻子提供的信息背了债，但相信这麻子“心”是好的。徐麻子进来，他就对莹儿妈说：“去，买包烟。”
莹儿妈朝他伸手，“给我钱！”
莹儿爹不介意，又说：“再赊瓶酒。”
莹儿妈又伸手，“给我钱！”
“说是叫你赊嘛！”莹儿爹望眼徐麻子。
“我可没那个脸。你赊了人家多少？叫人家背后骂成个驴了，还赊？要赊，你赊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莹儿妈脸尖刻。
徐麻子却笑笑，“算了。我有烟哩。”掏出盒，扔在桌上。
“又抽你的。店里的臭虫倒吃客哩。”莹儿爹过意不去。
“人家有哩。”莹儿妈缓和了脸色，“人家徐亲家才是个有本事的。”
“啥本事？拾个炒麦子钱，养个三寸喉咙息。”徐麻子说。
“馍馍渣攒个锅盔哩。”莹儿妈瞪眼老头子，又酸溜溜道，“不像有些人，癞蛤蟆接了雷的气，口气大，可穷得夹不住屁。”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莹儿爹讪讪地笑了。
“行了。”徐麻子道，“你们少拌嘴。少年夫妻老来伴嘛ใ谁都忍两ä句，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ฐ话儿，说了，可别见怪。”
“说这话，就见外了。亲家，有话说到面里，有屁放到圈里。”妈也猜出了徐麻子的来意。
徐麻子眯了眼，瞅阵莹儿，说：“这丫头，我可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姑娘时，就是从画ฑ上走下来的，红处红似血，白处白似雪。生了娃ใ儿，还没变样子听说这个ฐ不知道她有啥想法？”
莹儿感到好笑，却忽然产生了股浓浓的沧桑感。几年前，也是这个麻子，为她和憨à头牵线搭桥。几年后，个死了，个成寡妇了。又是这麻子，来为ฦ她和别ี人牵线。沧桑变化，以至于斯ั。几年后，又是啥样儿呢？
妈却稳稳地应了，“她能有个啥想法？又不是旧社会，又没人给她立贞节牌坊。就是旧ງ社会，那寡也不是人守的。听说，到เ夜里，就把麻钱儿撒在屋里，灭了灯摸。我可不希望我的丫头熬。亲家，有啥话，你明说。”
“妈。”莹儿说，“人家才那ว个。你说这些话，不怕人笑掉牙吗？”
“笑了笑去。丫头，那ว是天灾人祸，又不是你丫ฑ头投毒谋害亲夫。人家死了，总不能ม叫你也死去。亲家，有啥话，你明说。”电子书分享网站
白虎关第八章7
徐麻子笑笑：“就是。丫ฑ头，天要下哩，寡妇要嫁哩，天经地义แ。你羞个啥？那个ฐ赵三，知道不？就是买肉的那个，现在在白虎关开了窝子，对，就是他。说了个临ภ洮女人，跑了，想另找个。他早瞅上这丫头了。当丫头时，就瞅上了，头想成个蒜锤儿大。谁知，叫憨头独占花魁了。前几天，叫我打探下。成的话，婚礼好说。”
莹儿的头下大了。这时，她才知道，自己้真贬值了。那赵三，酒鬼个，而且不学好。那ว年，盖房子偷了公路边的树，扒了树皮，刚ธ盖到房子上，就叫人抓住了，挂了牌子游乡。这号货色，竟想打自己的主意。可见，此莹儿已๐非彼莹儿了。即使等来了灵官，她也怕配不上他了。
莹儿的眼泪下子涌了出来。
妈却没注意莹儿的变化，说：“那赵三，听说脾气不好，爱喝酒，爱打女人。那临洮的，就是叫打跑的。”
徐麻子笑道：“啥话还不是人说的。再说，牙和舌头，还打架呢。哪个两ä口子不打架？打到เ的媳妇揉到的面。打归打，好归好。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俩口打架不记仇。夫妻没有隔夜恨。你也是过来人。”
“也倒是。也倒是。”莹儿妈笑道。
“婚礼ึ好说。人家说了，只要你们开个口，好说。要说这年月，有钱是爷爷，没钱是孙子。这可是人家看上了莹儿。有些人想跟人家，人家还不要呢。听说，也有些黄花闺女。”
莹儿差点哭出声来了。她悄悄抹了泪，怕再待下去，真要痛哭了，就出了屋，出了庄门。
7
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雨。那毛牛似的雨丝儿，为村子蒙上了层朦胧的轻纱。切都虚了。那山，那树，那村落，都虚成梦了。
莹儿娘家和沙湾的地貌迥异。娘家虽也靠近沙漠，但南面靠山。平日，山光秃秃的，砭出贫穷和苍凉来。下雨，反鲜活了山，鲜活出种朦胧哀婉的韵致来。莹儿索性由那ว雨丝去冲洗盈眶的泪，时，脸上水光闪闪，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了。
徐麻子提亲，莹儿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几年来，她连连掉价，从“花儿仙子”掉成“憨头媳妇”，再掉进“寡妇”行列ต里了。按徐麻子的设计，她还要继续掉价，掉成“屠汉婆姨”。跟上秀才当娘子，跟上屠汉翻肠子。莹儿没福当那娘子――她眼里的灵官可是秀才呀――但也不甘心去翻那血糊糊粪臭四溢的肠子。村里人向来看不起屠汉，来脏，老和血呀粪呀打交道；二来杀生害命。人们的语气中便多有不敬了，别ี人养儿子是顶ะ门立户，屠汉养儿子是充数儿。“充数儿”就是可有可无：有了，算个ฐ人数，没有也不要紧ู。反正，屠汉的儿子仍是屠汉。个ฐ屠汉和百个ฐ屠汉没有实质的差别，仅仅是数儿的多少而已。就是这样个屠汉，竟打发人来向她提亲。莹儿心里瘆怪怪的。
记得，灵官说，凉州女人的生里，把六道轮回都经了：当姑娘时是天人，生在幻想的天国，乐่而无忧；结婚，便到เ人间了，油盐酱醋，诸般烦恼；两ä口子打架时，又成阿修罗，嗔恨之心，并无稍减；干家务时是畜ไ生，终年劳作，永无止息；感情上是饿鬼，上下寻觅，苦苦求索，穷夜长嚎，而无所得；要是嫁个恶汉子，其身其心，便常在地狱道中了。漫漫黑夜，无有亮色，毒焰炽身，酷刑相逼，哀号盈耳，终难超脱。
莹儿觉得，自己้真是这样。
她虽也有嫁灵官的奢望，但有时理性地想来，灵官应该有另种生活。和她结婚，灵官就会拴在这块土地上了。就像那风筝，无论飞多高，线头儿却永远扯在地上。他应该像鹰那样飞出去――虽说想到这，她的心里就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希望他飞出去，走自己้阔敞的路。
莹儿希望的，是静静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就按目前的轨迹，带着娃儿，怀着企盼，掐碎浪漫，正视现实，实践自己的宿命。她只想对这个世界说：“请别ี打搅我。叫我个人静静地活着。”
仅此而已。
莫非，就连这点，也成奢望了？她真想问：“我究竟碍谁的路了？”
白福在不远处挖树墩。那是前不久ื放下的树，树大，根也大，也深。寻了根，挖下去，能得许多烧柴。白福光了膀子，在毛毛雨里痛快地干着，身上头上冒着蒸气。看到哥哥，莹儿的心更沉了。她明白，今世里，她的命运注定要和他连起了。前面，是想也不敢想的路。
白虎关第八章8๖
雨丝儿星星下来，从脸上渗到心里了。心里有了潮湿的感觉，欲哭无泪。那ว感觉，愈来愈浓，浓到เ极致，就变成“花儿”了――
黑了，黑了，实黑了，
麻荫凉掩过个ฐ路了；
眼看着小阿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