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向站在那边手拿小黄旗的赵石柱挥挥手，赵石柱把小黄旗摆了摆，举在头上猛地向下一落，抬枪一杆接一杆地响了，好象把土坎下的流水震得起了涟漪，土坎上迷漫着霰弹的蓝烟，对面的树丛中的叶子纷纷落下，随着第一声枪响，刚ธ刚要飞起的麻雀在第二声枪响时都落到地上。
“鲁铁匠，咱们和日本人打仗全凭这些杆抬枪啦！”先生说。
他真不相信自己在这个ฐ世道里能伸伸腰。他从小和爹流落街头，象一片树叶随风飘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被人践踏。他又好象和爹在荒野上行走，沉甸è甸的黑云正从荒野上的边际涌上来，一人深的荒草可怕地伏动起来，在这荒野中无处躲无处藏，他们就要被这场暴雨灌死，他们往哪里逃啊！可现在他竟然拉起二、三百人的队伍，竖起“三江好”的大旗，这是松花江两岸父老、兄弟、姐妹起来驱逐日寇，拯救家园啊，他不会辜负这些人的一片心意……
年轻人叫李孝东，他的哥哥叫李孝仁。陈大兴和他们一直唠到深夜。末了陈大兴把自己的一件褂子披在李孝东的身上，李孝东身上不知留下多少棍棒的伤痕，他都没有流下眼泪，此时这条硬汉子眼里闪动着泪光花。
“放抬枪吧！”先生有些沉不住气地说。
“再近一点，抬枪打不到เ那么远的地方แ。”
看到密密麻麻蜂拥上来的鬼子，有些人惊慌失措了。他们脸上失去了血色，哆嗦着放下枪转身想跑掉，他们直挺挺地站起来，跑出几步就被打倒了。
“爬下，不许动。”陈炳辉高声喊叫着，这尖利的声音听起来叫人感到陌生。
日本兵的面容甚至可以看清楚了。赵石柱一声命令二十几杆抬枪来个ฐ齐放，这声音象炸雷一样，天崩地裂，霰弹的烟雾立即笼罩了鬼子群。许多鬼子兵被打倒在山坡上，痛苦地嚎叫，滚动，挣扎，挤成一堆。剩下的人卧倒射击一阵，又扇面似的散开冲上来，但这一次喊声减小了。当他们冲近的时候，赵石柱准备好的第二组抬枪又是一个齐放，真叫响！陪随着这声巨响好象吹起一股猛烈的风，好多鬼子被这股风吹倒了，象麻雀被吹得到处翻滚。许多鬼子的脸上，身上嵌满了霰弹粒，他们痛苦地嚎叫着，歪着嘴，眼睛恐怖地呶出眼眶。
两次震天动地的射击，同伴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削弱了剩下人的意志，他们来不及拖走伙伴的尸体就退下山坡。应该说赵石柱的指挥是妥当的。在东北军里他当过排长。
陈炳辉只有一个ฐ念头，射击，射击，杀伤鬼子，不让他们冲上来。他记不清了，一双只能握住笔杆的手射击多少颗子弹，他看见面前的鬼子倒下去，虽然分不清是不是他打倒的，但他开始自信自己也有一种勇气去征服敌人，现在他倒显得平静，汗珠从苍白的脸上流下来，颧处微微浮着红晕。
先生依着树慢慢地站起来说：“石柱，咱们冲下去吧，杀他个ฐ人仰马翻。”
“等一等，大兴的马队扑过来，我们再冲下山。”
山路上一辆汽车被石头撞翻，另三辆车被石头卡住动弹不得。鬼子终于走上了绝路，他们在一挺机枪的掩护下，拖着伤员，押着苦力涉过溪流爬上对岸。山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中国人想趁机逃脱，一些人被鬼子用刺刀挑死，尸体顺流被冲走了。
陈大兴和史友贵伏在树林边的枯草中，看着面前生的战斗，他对二叔指挥的战斗很满意。心想，“二叔可不完全是个私塾先生。”现在鬼子兵从山坡上溃败下来，四辆汽车卡死在山路上，象被钉住似的。当鬼子兵成群的拥上山坡时，他为二叔揑把汗，不用说鬼子兵是训练有素的。史友贵担心先生和赵石柱顶不住，劝陈大兴率领马队冲出去。大兴觉得现在还不是冲出去的时候，马队淌过河就失去了冲击力量。当赵石柱的两次抬枪齐鸣把鬼子赶下山的时候，他简直乐得直搓手，手握七星刀的柄，从鞘里拔出来，又使劲地送回去。
“当家的，你看，鬼子兵下河喂王八啦！”史友贵说。
鬼子兵6续爬上岸，冲出去的时候到了。他对史友贵说：“叫兄弟们上来。”
史小龙把铁青马牵到เ大兴的身边。铁青马使劲地抖动鬃毛，马嚼子被牙齿撞得直响。大兴把外面的衣服甩下来，只穿一件白褂子，胸ถ部和胳膊上显示ิ出疙疙瘩瘩的肌肉，真是一身的力量。他跨上马背，脚实实地踏在镫里，勒紧缰绳，于是铁青马前蹄愤愤地刨地，好象就要腾空驾雾似的，歪头瞪着眼睛，打着响鼻。
“跟我冲上去，砍鬼子的头立功。”说完陈大兴把刀叼在嘴里，把缰绳一松，铁青马抿起耳朵第一个ฐ冲出去。
五十匹马冲出树林，大刀在阳光下闪动寒光，陈大兴，牙死死地咬住刀背。双手拉住缰绳，他感觉到เ身体被马有力地牵动着，一顿ู一顿的。开始他感觉到史友贵和小龙在自己的身边，后来两人落后了。他感觉到เ子弹飕飕地叫着，缩紧身子，尽量伏在马鞍上。鬼子兵在他的视线里惊慌万状，到处乱窜。他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已经选中ณ一个砍杀的目标，眨眼就逼近了。他看见日本兵做了射击动作，于是紧紧地收缩伏在马背上，觉得耳边刺耳的一声尖叫。日本兵又拉动一下枪栓还没有端起来，大兴的马已经冲到เ他的身边，大兴右手抓住刀柄抡圆了朝他的肩部劈下去，也许是用力太猛的原因，他并没有感觉到大刀受到很大的阻挡，一刹้间他转过脸看见鬼子兵拉长了脸，呲着牙，身体只是一扭，肩部ຖ和身体分家了。
史友贵冲上来了。他两脚踏实在马镫里，身体向前探出去，轮刀砍下去的时候，鬼子举起枪身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于是想跑开。但是被后面冲上来的马撞倒了，他的身体往旁边翻滚一下，脚和手撑地想爬起来，肖海的红马前蹄踏在他的背上，喊杀声掩盖了日本兵惨痛的嚎叫。
混乱中ณ一个鬼子兵竟然跑到陈大兴的马前，大兴来不及用刀砍杀，猛用铁镫一磕马肚子，铁青马一声嘶叫冲过去，鬼子兵翻滚到เ溪水里。铁青马跟着也跃进水中ณ，铁青马落水的地方是河中ณ的一块浅滩，大兴勒紧缰绳，马的前蹄舞动起来。大兴回头一看所有的马都冲上来把岸上的日本兵纷纷赶到水里，忽然他看见史小龙被一个日本兵从马背上拖下来，两个人翻滚着，小龙已经被压在下面。陈大兴用刀背击了马一下，铁青马痛疼地嘶叫一声带着水花窜上河岸，大兴举刀向鬼子兵的背部刺去，鬼子兵身体用力向上一挺，被小龙一脚踢翻了。
十几个ฐ苦力仍然被绳子系在一起，他们拼命用牙齿咬断绳子参加了这场混战。
先生也带着人冲下山来，他的长衫挂在树枝上，他用力一拉，前襟撕开半截，这下倒方便了，他回头看见孝东还跟在身边说：“孩子，快冲下去，夺鬼子的枪，快，快。”
陈炳辉看见山下的搏斗，从内心腾起跃跃欲拭的热血，鼓励着他向往象年轻人那样冲入敌群中。由于跑得过猛，心怦怦直跳，好象被什么揪住似的，透不过气来，使他感到เ一阵头晕。他扶住树站了一会儿，视线从昏花中ณ明确下来。他举ะ起匣子枪打倒一个鬼子兵，他看得清清楚楚，鬼子兵是他打倒的，没错。他被这股自信心激励着，又冲下去。当他从汽车旁้边经过的时候，猛然一个装死的日本兵跳起来，拦腰把他抱住，重重地把他摔倒了，头撞到一块石头上，眼前霎时变成黑暗的一片，失去了反抗的能ม力。他觉得一个ฐ重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接着脖子被一双手死死地卡住，但是这双手很快又松开了，他极力睁开眼睛看见日本兵从他身上倒下去，涌出来的血溅湿了他的半截长襟。
一个ฐ衣着破烂的人从鬼子身上拔出刺刀，一看就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被鬼子抓来的苦力，他伸手把陈炳辉拉起来说：“没伤着吧！”
先生想仔细着一眼这个救自己的人，可是他又端起枪追索日本兵去了。
日本兵受到两面的攻击，被压迫到溪流中。“三江好”的人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用火枪砸、用石头砸，死打硬拼。
有几个ฐ鬼子搬开卡在最后一辆汽车轮上的石头，急转过车头加大油门往回逃去。由于猛烈的颠簸，倒在车箱上的几具尸体被甩下来。
肖海骑着红马追赶上去。当马和车齐头并进的时候，驾驶室的鬼子向肖海ร放了一枪，他身子一挺坠下马去，一只脚没有从镫里抽出来，马拖着主人在山路上狂奔着。
“肖海，肖海！”陈大兴大吼一声，带着史友贵追上去。看着在前面奔跑的红马，大兴的心被刺๐痛了，他用七星刀背狠打铁青马，铁ກ青刀忍着痛飞驰电å掣般地追上去。大兴用刀砍断ษ了马镫上的皮绳，肖海的身体停下来，大海ร勒住缰绳跳下来，跑到肖海的身边一看，脑袋已经被石头撞碎了。
“肖海，我晚了一步啊！”他愤愤地把沾着鲜血的刀插入泥土中。史友贵和几个人赶上来，大兴抬起头，因为愤怒，眼睛里闪动着血腥的目光。“友贵，追上汽车，给我追。”
史友贵追出去不远，眼睁睁看见汽车撞到เ一块石头上，翻到河沟里。
史友贵用马驮着肖海的尸体往回走。那边的战斗快结束了，除了一些日本鬼子钻进树林逃走外，河边已经没有战斗了。
赵石柱背着一只枪，端着一只枪押着一个鬼子兵走过来，这个日本兵年纪不大，倒象个孩子，擦破的额头流着血。他看见握着大刀的陈大兴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哆嗦着坐下去，破碎的嘴唇颤抖着，眼睛里闪动惊骇的目光。
“喂！你们日本人凭什么跑到เ中国的土地上胡作非为！”大兴说着举ะ起大刀，日本兵举起手捂住头的时候，大刀劈砍下来，他没有呼喊一声头就滚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