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会觉得厌倦这样的生活。当初来城里给了我娘无限的勇气和希望，因为ฦ娘有了勇气和希望，我也就有了勇气和希望。我一直都相信娘说的话，日子总会好起来。然而在我们来到城里第三个年头到来之后我丝毫看不出家里的光阴生了怎样的改变，甚至有每况愈下的趋势。最初ม来到เ的时候还有一点存款，但现在一点也没有了，还欠下姥ณ姥家里几十块钱。爹娘一天也不歇着地劳动，换来的仅仅是粗茶淡饭的日子，我和妹妹天天还要起早贪黑地在人群里挤车和逃票，我厌倦那样的日子。
学校距离家很远很远，每天早上我都要匆匆忙忙从被窝里面爬出来，然后把睡眼惺忪的张士莲拽起来，我洗一把脸，给妹妹梳了头，就拉着妹妹赶紧往外跑，根本没有时间吃早ຉ饭就急吼吼地去赶唯一的一路开往城区的公交车。那个时候爹已经骑车到工地去上班了。
奶奶牵了我的手，迈开大步走进院子里。几个ฐ乡亲远远看见了我，就都涌到奶奶家里来，嘘寒问暖地跟我说着话，询问我爹娘在城里的生活情况。我按照我娘的吩咐就说在城里一切安好，日子过得比在这里的时候还要红火，大家就啧啧地称赞我爹娘。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心里一阵一阵地虚，我不知道我娘让我这样说究竟是为了让大家放心还是为了娘的虚荣，反正我不喜欢说那些子虚乌ไ有的话，就牵着奶奶的手，由她带到了房里。我的二婶婶利落地拾了些馍馍端上来，不多工夫就把热滚滚的熬茶也端上来了。她的目光还像以前一样温柔，就像我家的那头被他们吃掉的黑白花母羊的眼睛。二婶已经生了两个娃娃ใ，身子慢慢变得臃肿起来，肚子高高隆起，就像一个腌菜的坛子一样，看得出来她的肚子里又多了一个娃ใ娃ใ。
我远远地看见奶奶坐在大门口的土墩子上，手里拿着几根藤条在编制ๆ背斗，我便加快了脚步。奶奶忽然抬头便看见了我，撂下手里的活儿，踉跄着就朝我跑过来，身后一团团尘土漾起的花朵。
娘说杨财的婆娘是一个懒惰的女人，又没有什么文化，到了城里之ใ后一直都没有出去工作，连摆点小摊儿什么的都不肯做，除了做饭之ใ外就整天像一个老太太一样筒着袖子在街上转悠，娃娃ใ们身上的衣裳都不怎么浆洗。家里的日子完完全全靠着杨财在外头坑蒙拐骗得来的一点钱。我听了娘的话，觉得杨财虽然算不上一个好人，不过倒是挺有本事的，一个人养活着全家六七口子人，倒像一个真正的男ç人。不过他家里的日子一定也算不上富足，要不然杨文萍就不可能把我从学生们那里得来的花卷儿要回去给弟弟妹妹吃。我虽然不像对莲花姑娘那样痴迷于杨文萍，但是我觉得杨文萍至少是一个懂事的娃娃，知道心疼弟弟妹妹。在我心里，善良是比什么都可贵和重要的品质。
杨财夸夸其谈之后，带着闺女走了，临走之前从我家的大缸里捞走了两ä朵我娘刚刚ธ腌好的酸白菜。
“你家里花卷儿多的是那也没啥用，你可曾拿来给我吃过么？”我别ี有用心地问。这时候一个花卷儿在空中ณ划了一道银白色的弧线就飞到เ了我眼前，在我头上打了一下，掉在桌子上。我抬头看时，一个调皮的男娃娃正看着我，笑笑说：“打别人却打到了你。”
“这可是花钱买来的，不是白给的。”我说。如果不是老师威แ胁我，每个月三块多钱的加餐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交的，就连这样的花卷儿我也吃不上。
“贼先人们，你们不知道在房里呆着哇？冻坏了咋办啊？”我说走，走过去打了张士莲一巴๒掌，其他两个ฐ小鬼心知不妙，就一下子闪进了房里。我看见老许站在门口嘿嘿地望着我笑，我也朝他笑了笑，就赶着张士莲就了屋子。
我进入小巷的时候看见老许的大儿子许大虎背着书包走在我前面，手里拿着一本书默默地念着。他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学得很认真。他的弟弟许大龙偷东西被打伤之后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出院之后又钻进街头上的茫茫人海里寻找光阴去了。
我就没有再说话，跟着我娘把我弟弟带到了家附近的一个ฐ私人诊所，那里有一位名震乡里的老大夫，老许的婆娘向我娘隆重推荐了那个老大夫，说他可以包治百病。我娘背着我的弟弟，牵着我的手到了那ว个诊所。老大夫望望我弟弟的小脸，号了脉，轻描淡写地说：“肺炎。吃得几副药也就好了。”我娘似乎放心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娘啊，也让弟弟住院吧！”我说。
巷๕子口上有一个人堆了一堆桔子在卖。这东西我已经吃过了，舅舅曾经买来给我们吃过两回，酸酸甜甜非常不错。我现在手里还攥着剩下的三毛钱，估计可以买一点桔子，就站在那里看了看。那个人很热情地问我：“娃ใ娃，要买桔子不啊？我的桔子很甜很甜，不甜不要钱哪！”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垂头丧ç气地出去买东西。我讨厌冰棍儿，它让我丢了脸面，所以我不想再买冰棍儿；娘也说这一天在外头忙，身子很有些冷，不想吃冰棍儿，就让我买一点别的东西。我在外头转了半天，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ຒ，看见什么เ都想买下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酿皮儿最香，就又跑回家里拿了个大空碗，一路小跑到小摊儿上买了两ä份酿皮儿。
就在我胆战心惊的工夫，几个ฐ小家伙已经把碗里的东西吃光了，我弟弟一把抢过一个碗，说：“酿皮的汤有辣子，辣着你们哩！我喝了吧！”说完就扬起脖ๆ子咕咚咕咚把酿皮儿里面的醋和辣椒拌成的汤汁喝了下去，开始变得脸红脖子粗，睁着两只眼泪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把舌头吐得长长的像狗一样地喘息着。
“你们等着，我这就回来！”我说完，拿了两个空碗就走出了屋子，然后回过头来叮嘱张士莲，“看好了，别叫他们出去！也别从箱子里拿钱！”
我觉得我的尊严受到了空前伤害，女人的话也侮辱了我爹娘没日没夜的劳动，我从花园边上捡起一块石头，朝他们家的窗户丢过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落在地上叮叮咣咣地响。女人又冲了出来，我就赶紧跑回屋里，关上房门，插上了扣子。女人在门外跳着脚骂了半天，在我家的门板上踢了两脚，骂骂咧咧地地回自己家里去了。
男人没有说话，一把揭开了帆布箱子，就看见了放在里面的一大堆硬币和我娘已经换好的几十块钱。男人什么也没有说，把那些钞票拿出点，在手里吐了点口水，就开始数那些钱。
我的歌声无比嘹亮，惊得鸟儿扑棱棱飞走了，惊得牛羊不敢吃草了，呆呆地望着我们，也惊得太阳瞪大了眼睛，洒下一片金灿灿的阳光。莲花姑娘穿着碎花布的衣裳躺在金灿灿的阳光里，脸上荡漾着忧伤与微笑，看得我心都碎了。
我张大了嘴巴，想对着天空深深地喊一声，抒心里的苦闷。莲花姑娘以为我要像以前一样唱歌儿了，就赶紧用手捂上了耳朵，准备倾听我的歌声。我觉得她像以前一样那么傻，那么可爱。我看看莲花，很容易就想起了无数次在这里唱歌给她听。那个ฐ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很小，莲花姑娘就是捂着耳朵听我唱歌的，我还因此生过气，心里苦闷过，也骂过她没文化没水平。我也因为ฦ她没有看好树上的鸟儿，鸟儿把屎拉在我眉心里而打过她，我也是在这个ฐ山坡上跟她放羊的事候很形象地教会了她认识人生中ณ的头两个字：大人的“大”和太阳的“太”。想到这些，我就觉得万分难过，觉得自己其实在这些年里很对不起莲花姑娘，总让她忍气吞声地过日子。但是我不责怪自己，因为我本来打算好好疼爱莲花，用我的一辈子去补偿莲花姑娘，但是现在我没有机会了，我就开始在心里咒骂我娘。如果不是我娘坚持着要回城里去，就不会硬生生地拆开我们，不会制造人世间最悲惨的爱情故事，让我和莲花姑娘的原本阳光灿烂的故事有一个ฐ无比凄凉的结局。
“我为了等你上学，去年都没有去学校，你知道不啊？”我用手指头瞧着她的脑袋问，她就胆怯地点点头。
我娘说，我跟莲花一起去上学，白天就把莲花的娘锁在院子里。莲花起初不同意那样做，但是我娘说无论如何莲花都要念书，不然往后肯定要吃很多苦。莲花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她似乎ๆ非常信赖我娘，就点着头答应了。
我娘给嘎ะ嘎换了一套我爹的干衣裳，王嘎嘎ะ立刻就缩进我家炕上的被窝里睡觉去了，不多会儿就出呼啦啦的鼾声。我娘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走出了屋子，说：“让他睡吧！多少年都没有睡过热炕了！我们瞧瞧莲花的娘去，怕是淹死了。唉！淹死了倒也好了，少受这份儿罪，只是可怜了莲花这丫ฑ头……”
后来回想起当时的情形，我也理解那ว些没有下水去捞人的人。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钻进冰窟窿里去捞人，那就等于是自寻死路。除非是一个疯子，不然没有人会自己้跳进冰窟窿里。或者因为王嘎嘎是疯子，所以他就跳了进去。我看见他的身子在冰地下慢慢游走，向莲花的娘靠过去，又慢慢地靠近冰窟窿，人群里一阵喧哗，大家伸手把两个ฐ疯子拉了上来。莲花的娘似乎已๐经淹死了，不但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暖气儿。王嘎嘎嗖嗖地抖着，站在冰面上跳了几下，我看见冰粒子丁丁当当地从他身上掉下来，快活地在冰面上跳跃着。
另一件让我揪心的事情就是莲花家里的日子一直都没有什么เ好转，常常靠着我家的接济过活。她的两个ฐ姐姐相继出嫁了，很少回来探望，家里就剩下莲花和她的那个疯疯癫癫的娘亲相依为命。莲花家的田地都荒芜了，每年田里都长满了茂盛的杂草，我和乡村里的孩子常常到她家的地里去放牛割草。只有我爹娘帮她家里种着的两亩地一年可以收千八百斤麦子和一点油菜籽，我爹和我娘到了深秋就把打好的麦子磨成面送过去，把油菜籽榨成油送过去叫莲花母子吃。除此之外，莲花家里没有一头猪也没有一只羊，连一个鸡娃也没养着，我娘送到她家猪圈里的那头小猪被杀掉之ใ后，她家的院落里就再也没有牲畜的声响了，只能常常听见莲花的娘在那ว里胡言乱语。
我正踩着小板凳站在案板前面做面条，大妹妹张士莲抱着她的妹妹张士兰坐在灶堂里烧火。我看看杜莲花的脏ู脸，觉得就这样让她在这里呆着一定影响了她这个嫂子在我两ä个ฐ妹妹心里的形象。我从小板凳上跳下来，用粘着面粉的白糊糊的手拿起水瓢从锅里舀了一瓢温水，走到她跟前在她脑门子上拍了一巴掌，说：“滚过来洗脸！”她就乖乖地跟着我到了厨房门口。我哗哗地浇水，她呼呼地洗脸，洗了半天脸蛋还是那样脏。
我一边跑一边在心里说：“杜家老阿奶，你先人的板板，你叫我最心爱的莲花姑娘出卖了我！”我怀里的大米兰撒得一路上都是。
农民的生活总是最简单也最朴实的，就是为了维持这样一份简单和朴实的日子，并且获得更好一点的日子，农民往往也要付出很多的艰辛和泪水，甚至是生命。在我离开农村之后的二十年里，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的家乡，没有忘记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也从我的生命里消失的那些可爱的乡亲们。屠夫老杜是我印象中格外分明的一个，不仅仅因为ฦ他差一点成为我的老丈人，更多是因为他和他的儿子的不幸遭遇，一直是我的家乡的那ว些纯朴的人为了改变日子而进行的耕耘和开拓中流血流汗的一个缩影。
大约是我奶奶当着莲花的面儿说的那些话对老杜来说就是醍醐灌顶，从那以后老杜一家子的生活就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ฐ最明显的变化就是老杜从那一天开始就天天扛着铁锨往自家的地里跑，身后总跟着他的几个大的娃娃ใ。他家的地里过去一个夏天都没有操什么心，庄稼长势很不好，但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精心料理，那ว一年居然获得了好的收成，至少比半年没有操心的我家地里收获了更多的粮食，那ว一年老杜家里头一年没有借口粮，实现了完全的自给自足，我家的地里几乎没有收成。
“为啥哩？”他问，“你们不是刚刚吃着哩么เ？”
我跑在莲花的爹前面赶到เ了堂屋，挡在面柜前面，说：“我家面柜里的面你可吃不得！”
我时常看见这个ฐ疯子拖着树枝满村庄跑，后面总是跟满了吵吵闹闹的娃娃，用黑面馍馍引诱着王嘎ะ嘎，管他们叫叔叔爷爷。我从来没有跟着起哄过，因为ฦ我娘说王嘎嘎是我爷爷辈儿的人，我不能ม那样没有尊卑。所以我打心眼儿里没有笑话这个ฐ疯子的意思，虽然不怎么搭理他但也没有捉弄他。
王嘎嘎看看我，失望地摇摇头，望着蓝天。天上苍鹰盘旋๙，大概是盯上了谁家院子里的小鸡。王嘎嘎忽然惊恐万状地瞪着天上的老鹰，大声地喊：“飞机，飞机，飞机来了！”他奔跑了几步，把手里的树枝丢掉了，嘴里喊着，“隐蔽！卧倒！”就纵身跳进了不远处的一个浅浅的水坑里，扑通一声溅起来一大片水花和污泥。
“馍馍。两ä个白面馍馍换回来一个黑脸娃娃。”
“怪不得你还要生一个ฐ呢！原来我不是你的娃娃。”我心里的悲伤浓重地郁结在嗓子眼儿上，很快就要化成泪水汹涌而出了。我怎么เ也没有想到เ眼前这个身上散着雪花膏的香味儿的美丽娘亲竟然不是我的亲娘，一向自命不凡的我竟然是一个逃荒的小乞丐。
娘嫁给我爹的时候才十七岁，是下乡到เ那里的知识青年。姥姥牵挂我娘，就带着其他四个孩子跟了去。但姥姥ณ那时候独自带着五个孩子，日子艰难到了极点。后来便在当地跟我后来的外公，一个老实巴๒交的农场工人结了婚。结婚之后日子依然艰难，我姥姥就让我娘在当地嫁人。娘哭着喊着不答应，但是拗不过姥姥。于是我娘常常跑到空旷的草原上，坐在蒿草丛里呜呜地哭，吓得不远处的旱ທ獭伸张了脖子站在土丘上东张西望。
“一定还，一定还！”莲花的爹说完拿着麦子千恩万谢地走了。我娘站在早晨的阳光里，脸上有一种明媚的笑容，就好像年画儿上的观音菩萨。我崇拜地看着我娘，心里充满了欢喜，就连刚刚ธ被她痛打一顿的事情也彻底忘掉了。
“近看山无色，远听水无声，秋来花不在，人去鸟受惊。”我坐在房檐底下念叨着我根据古诗《画》改写的诗句，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娘。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精神焕的王金龙，再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是公安押解着伤痕累累的他，五花大绑地从大河沿上游走了一圈儿，拉到เ东河滩里枪毙了，埋进了一个大坑。他一辈子都没有成为我的老师，我也一辈子都没有忘记那个ฐ萍水相逢的人。他被押走的时候，村里很多人家还在等待他回来给大家写春联。但是这一年的春节过去之后不久，他就被枪毙了。很多人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那样能干的王金龙竟然是一个杀人犯。
我赶紧ู跑出去迎接我奶奶，但是已๐经晚了，奶奶脚下不小心拌了一下，一跤坐倒在地上，开始哼哼哟哟地呻唤。我把奶奶扶起来，领到了厨房里坐在灶堂边的小板凳上。
吃了我家的羊之后，我的二叔似乎ๆ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到了傍晚就晃晃悠悠地来了，进了门就朝正提着一大桶猪食费力地朝猪圈挪动的我喊：“我的儿，快住手了，我来喂去！”
关于我四叔和五叔的死，奶奶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那一天中ณ午我端着粗泥大碗走出厨房的时候，奶奶用干牛粪打翻了我，我的哭声震天价响，奶奶就认定正在呕血的四叔一定活不转，因为ฦ爷爷死的时候我的哭声也特别响亮。奶奶甚至认为是我的哭声也连带着带走了我的五叔。我基本上不相信这个说法，因为我怕担上一个不好的罪名；但是从那以后，我很少哭，尤其不会撇开嘴巴大声地哭，因为ฦ我很怕再失去亲人。
“我儿死得冤啊！临死连一碗热乎面条也没吃完哪！”奶奶这样呼号着，震得大家耳朵嗡嗡作响。但是她很快就看到了被马车拉回来的我的五叔，奶奶瞧了一眼就明白了，“哦”地哭嚎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我笑了笑，就很自然地想起了莲花。想起莲花我就觉得幸福，也会觉得黯然。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应该想这样的事情，所以我没有过分地沉浸ฤ在回忆的幸福和思念的痛苦中。莲花的雀斑点点的笑脸在我的脑子里一晃而过，我就立刻恢复了常态。
“烧饭吧。”我说。张士莲也就不说话了，这丫头似乎看出了我心事无限。
我按照ั娘的吩咐离开了医院，不再专门跟我娘轮换着照看我爹。娘说爹的腰慢慢康复着，她留在医院里专门伺候，姥姥天天往医院里跑去送饭。娘叫我安心上学，晚上回家烧饭给妹妹们吃，就不要往医院跑了。娘的安排正中ณ我下怀，我就嗯嗯地答应着离开了医院，但是我没有去学校，而是自己跑到体育馆门口，在收室老头的帮助下把大秤搬到街上摆摊儿。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我也不知道娘一旦现了这事情会怎样惩罚我，更不知道老师知道我逃课不是在照看我爹会不会让我离开学校，这些我都顾不上了，我就是想在这段时间里帮我娘摆摊儿，用挣来的钱缓解一下家里的紧张日子。
张士莲这一次是我铁杆儿的同盟，她一直都没有出卖我。当然，她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出卖我，一方แ面因为她基本上不去医院，见不到我娘，另一方面我每天都会给她两毛路费，她顺利逃票之后两毛钱就都成了自己的零用，她很聪明，绝对不会轻易丢掉这两ä毛钱。不过，在她的心里对我也不怎么放心，几乎ๆ每天吃完饭她都要把我拉进另一间屋子里，在不让两个小妹妹看见的情况下要我当着她的面儿把这一天挣来的钱数一数。
每次数完了之后他似乎还不怎么放心，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我，不停地向我的口袋张望。我就把口袋翻开展示给她看，她就放心了，点点头接了我给她的第二天的两ä毛钱路费，把我这一天的收入记录在一个用过了的破本子的皮儿上，跑到屋里看电视去了。我虽然觉得她的怀疑侮辱了我的人格，但是我不敢作，因为这个混蛋丫头一不高兴一定会跑到医院里去把我逃学摆摊的事情告诉我娘，说不定还要添油加醋地说我贪污收入什么的，那ว样我的计划ฐ就完全泡汤了。我只能ม咬着牙忍着，我相信未来总有复仇的机会，到เ了那个时候我一定让这个黄毛丫头死去活来。
摆摊儿对我来说远比上学要有趣得多。我在那个是殷勤地招呼每一个ฐ前来光临的人，把得来的三分钱放进口袋里。我擅自做主，把称量体重的价钱从每次二分提高到三分，所以我每天的收入比我娘摆摊的时候多了百分之五十。我喜欢听那种硬币相撞出的悦耳的叮咚声，那种声音告诉我我正在用自己的劳动给家里创น造财富和希望。这些钱虽然不能够改变家里的状况，但至少可以让我的爹娘和我的妹妹过得不那样拮据，至少在我爹出院之后可以吃上两ä顿肉，或者至少当我爹的治疗费不够的时候我娘一筹莫展。
我把每天的收入都放在一个ฐ捡来的鞋盒子里，藏在床底下。我不能让娘知道，也不能ม让妹妹们现。我猜想张士莲一定在周末休息的时候查看了这个ฐ盒子，但是她不敢动盒子里面的钱，因为ฦ那些钱到底是多少，我俩都很清楚。她的那个破本子上记录得清清楚楚。
我也不知道忙碌了多少日子，只知道春天过去夏天到来，浩é瀚的大雨已经下了好几场。我已๐经忘记了学校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也忘掉了我的黄头的同桌王永玲和妩媚的杨文萍姑娘，只有那些生字和公式我一点也没有忘记，每天摆摊的时候我都背着书包，没人的时候我就自己看书，回到家里给妹妹们做完饭我也会拿出课本来自己้看一看。我知道终有一天我还是要回到学校里面去的，我还是要参加考试，我一直都是第一名，我不想在我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变成一个ฐ谁都看不起的差下学生。
我挣来的钱已经装满了鞋盒子，张士莲费尽了脑子也没有算出那些钱一共有多少。我也没有统计过，反正她的本子上都记着，等爹娘回来了我就可以把这些钱交给娘，娘一定很欢喜，这些钱也一定能ม解决家里不少的困难。
有时候收摊儿之后我会背着书包到医院里去看看我爹娘。我爹渐渐地康复了，到了后来竟然能站起来。娘说爹很快就要出院了，娘四处借来的钱和工地象征性地送来的一点钱也都花光了，还花掉了姥姥东挪西借来的二百多块钱。娘说这些的时候潸然泪下，我劝慰着我娘，但是脸上荡漾着一种谁也没有察觉的狡猾的笑。我知道，这两个月时间我挣来的钱一定过了两百块。
娘总是捧着我的脸说：“别ี净往日头底下跑，看这张小脏脸晒得跟煤球一样黑，将来连个媳妇都寻不来。”我就依偎在娘的怀里呵呵笑着说：“媳妇儿，嗯……不急，不急。”爹听见了就在病床上嘿嘿地笑，说我不害臊。
爹娘都不知道我的脸蛋为什么那ว样黑，我也不想他们知道。我只是希望等爹娘知道了我逃学摆摊的事情，不要过分地责怪我，毕竟我是他们的儿子，正在慢慢学会懂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