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送来的饭菜虽然不算精致，却十分可口，尤其是那羊肉汤，熬得香浓入味，配上烤得金黄的胡麻饼，让人胃口大开。各色糕点看似简单，却入口即化，齿间留甜。乳酪更是酸甜适中，冰凉香甜。
婆子当是主人家来了穷亲戚，便知道如何操办。她让手下的婢子捡了一盘早就蒸好的炊饼，一盘刚出炉的胡麻饼，一盘各色酥饼糕点，再装ณ了两盅羊肉汤褒，一盘炙羊肉，连着两碗刚从井中取出来的冰镇乳酪，一并送到เ了耳房。
丹菲又欠了欠身，道：“奴和阿姊并不是段家奴仆，而是段家女郎的闺中友人。我们逃难来京，受段女郎所托，有物品带与段家主人与夫人。还请郎君帮忙通报，奴不胜感激。”
丹菲低着头，羞答答道：“不瞒郎君，奴和阿姊是从蕲州而来的。”
“阿姊。”丹ล菲立刻乖顺地叫倒。
当夜，丹菲和萍娘歇息在马车里。丹菲轻声对萍娘道：“我想知道长安的一切，你可愿说给我听？”
丹菲对着扑在自己身上大哭的刘玉锦翻了一白眼，“我是睡醒了，又不是死而复生，你用不着哭成这样？别婆婆妈妈，去叫伙计送水和吃食，我饿了。”
丹菲应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他的同伴对城门官道：“我们是一伙儿的，都是广陵人士，在岳城做木材生意。官爷可否通融一下，让我们一起过去。”
崔熙俊一行不但有户籍，还有关引，城门官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入了关。进入城门之前，崔熙俊勒马回望，再度试图寻找那ว个ฐ先前射箭助他之人。茫茫人海ร，那人却并不无露面相认之意。
刘玉锦委屈道：“我知道你不当我是亲人，我却当你是亲人。再说现在我们两ä人相依为命，若没你一路照顾ุ，我一个人哪里过得下去？这钱也是谢礼。”
刘ถ玉锦倒是老实，不但老实掏了钱，还要把钱分一半给丹ล菲。
段宁江犹豫道：“刚才我看了一下，家中柴火也不多，若是烧水洗澡，怕就不够取暖煮ุ饭了。”
临走前，丹菲叮嘱了段宁江她们几句，要他们呆在屋里不要出门，不要让外面的人看出屋里有人。若是要做饭，就在屋里用小炉，不要用厨房灶台，以免升起炊烟引人注意。
“谁同你玩笑？”丹菲推开她，“走开点，别粘着我，像块糖似的。”
“那ว可不关我的事。”丹菲嗤笑，“或许狼吃了你和这羊，就自行散去。你也算救了我一命。”
这还是她们姊妹重逢来，她第一次称呼刘玉锦。再也没有什么锦娘，再也没有什么阿锦。刘玉锦就是刘玉锦，曹丹菲就是曹丹ล菲。她们其实本来也不是一家人。
刘ถ玉锦捂着脸拼命摇头。遇事不称心如意的时候哭闹撒娇是她自幼就养成的习惯，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一闹，别ี人就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她现在知道自己已经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可是长久的习惯却没法在一朝一夕之间改变过来。
丹菲手臂绷紧ู，用力一拉弓绳，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开，箭划破空气直射而去，瞬间就贯穿了男人的喉咙。
丹菲又抽出一支箭，拉开弓，将锋利的箭头对准前方的男人。
丹菲起身，正要铲土之际，耳边又听到了一声异动。这一次她不会再认为自己้听错了。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铲子，从腿梆子里拔出了匕首，迈着无声的步子，向柴房走去。
院子里的地已经被冻得十分坚硬，一锄头下去，就像敲在坚冰上一样，只能刨出一点浮土。丹菲这几日在山里也饥寒交迫，体力透支，但却咬着牙，拼着一股狠劲，一锄头接着一锄头地凿着。
她们母女当年没少受曹家这几个亲戚的气。几个伯娘婶婶还因为陈氏生得美貌，到处编排她的闲话，说她不守妇道，早ຉ就勾搭上了刘百万，才会才死了男人就改嫁。甚至，还说丹菲也不是曹猎户亲生的。
“这不是老六家的阿菲？”一个正在屋前指挥男ç丁装ณ牛车的大娘看到了丹菲。
那都是才和丹菲打过照面的逃难的流民，一个时辰前他们都还活生生地，又满怀希望地朝南逃去，此刻他们全都变作鲜血淋漓的尸体，残肢散落一地。
她心中警钟大响，再度驱马钻进了林子里，小心翼翼地前进。走了大概一刻，血腥气更加浓郁，却听不到丝毫的声音。
“你这孩子有孝心。”老人叹气，道，“只是瓦茨人半夜围城，逃出来的实在不多。令尊怕还困在城里的。逃出来的人大都在这群人中，你若找不到你阿母，也不要再往前了。兴许等到援军，赶走了瓦茨人，你再进城找你家人不迟。”
丹菲骑着马欲绕开人群，却被一个老者拦住了去路。老者也是好心，劝阻她道：“这位小郎君，莫要再往前去了。瓦茨人已经进了镇子，正在到处烧杀抢夺呢。你年纪小，这马又不错，就算没碰到瓦茨人，也怕被别ี人盯住了抢夺你的马。”
冬日郊野一片萧索，白雪覆盖山野，只有车轴印子标示出道路。这条路曹丹ล菲每年都要走两次，一次是父亲忌日，一次是清明，她已在熟悉不过。胯ç下的这匹名为红菱的母马也是丹菲骑惯了的，虽然不比刘玉锦的玉狮子体健漂亮，脚力却十分地好，雪地里跋涉也不见吃力。
女子依偎着他怀中，浅浅微笑，如工笔描绘的双目里，却是一片毫无温度的冷光。
“两个ฐ庄子今年一共送来活鸡、鸭、鹅各八十只，獐子三十条，狸子二十条，全羊全猪各十二条，野猪八条，熊掌十对，兔子一百对，活鱼和腊ຘ鱼各六十斤ภ，风鸡、鸭、鹅各五十只，各式干果共三百斤ภ，银霜炭一千斤，柴炭一万八千斤ภ，碧粳米、白粳米各三十斛，白糯米二十斛，高粱米五十斛，常米六百石。还有各色干菜，外卖的粱谷，牲口各项ำ共折银一千一百二十两。除此之外，还有狐皮四十条，白狐皮十条，玄狐皮八条，虎皮、熊皮、狼皮各二十张。李庄头还送了一对雪白的小狐狸，两ä对锦鸡。黄庄头送了两对花斑小兔，一对白鹅，还有一匹枣红小马。各铺子掌柜也都送了礼ึ，就在这些箱子里。阿爹和阿母先挑，中意的就让下人收起来。”
曹丹菲穿着胡青色绣宝相莲草纹的交领袄子，下面系着一条靛蓝色的素裙，梳着利ำ落的回鹘髻，只戴了一朵珠花。俊秀的面孔依旧ງ青嫩稚气，却带着超脱年龄的老沉持重。
“二娘……”
阿谷拦着不肯走，叫道：“我家女郎岂是你可以冒犯的？光天化日之下，你休要胡来。我这就叫人了！”
“女郎总要试一下。”婢女笑道，“奴看老爷也很欣赏崔郎，没准也早有此意。女郎过年就及笄了，也要多为自己打算一下。京都家中，夫人生的三女郎只比您小一岁多，怕也早在京都里相看着了。女郎终年呆在蕲州这荒凉的小地方，城中不是爆发的商户，就是寒门小吏，又去哪里寻如意郎君？”
段宁江一张清秀俏丽的面孔已๐经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咬着唇靠着车壁坐着，听着外面崔熙ກ俊和兄长的交谈声。段义云声音浑厚，崔熙俊却很是清朗。她越听越欢喜，脸红得要滴血。
陈氏脸上那脉ำ脉温情一抹而逝，旋๙即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欢喜面孔，迭声叫道：“哎哟哟，我的儿！你是去哪里顽得一头汗？你就这么跑马回来的，不当心着了风？春娟赶快吩咐厨房熬暖汤来。我的儿，快到阿母这里坐着，让我给你擦擦。”
母女两人偶偶私语，说了一阵话，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曹丹菲听到下人在唤“大娘”，知道是刘玉锦回来了，便从母亲怀中起来，站到炕脚边。
“真是有趣。”不远处临街铺面的二楼上，华服的少年靠着窗户望着楼下的热闹，“一个时辰前才见过，现在又碰到เ他。他可真是忙。阿简，你看谁会赢？”
曹丹ล菲敏捷一闪避让开。她确实会点功夫，都是亡故的生父所教，但是十分粗浅，仅供防身。眼前这汉子高壮魁梧，又在盛怒之中，曹丹菲也没把握能把他打倒。她素来谨慎，便不回击，只顾着东躲西闪地逃。反正对方也欺她年幼，她逃命不算丢脸。
段七郎从母亲怀里钻出来，大声道：“阿娘不哭，阿姊也不哭。七郎将来考状元，做大官，让阿娘和阿姊享福。”
“我的好儿郎！”姚氏抱着心肝宝贝的儿子，亲了又亲。
段八娘也冷静了下来，过来坐在母亲身边，给母亲擦脸。姚â氏忽然看到เ女儿手指上也有不少红肿的针孔痕迹，惊讶道：“你这手又是怎么了？”
“无事。”段八娘不以为然道，“二姐央我给她绣一柄团扇罢了。”
“这等事，她就算自己不做，也有针线奴婢，怎么要你来做？”姚氏道。
“她说我蝴蝶绣得好，比针线上的奴婢还巧几分。”段八娘哼道。
姚氏明白，这分明是大房的二娘在女女儿当婢女使唤呢。她怒火冲天，又想大骂，随即想到刚才女儿对自己的劝导，真是句句泣血，满腔怒火又化作了泪水涌出来。
姚氏不免想到亡夫。丈夫活这时，虽形同虚设，但是到底无人敢这么欺凌他们母子。如今人去茶凉，连至亲之人都这般凉薄。
母子三人依偎在一起哭了一阵，七郎哭得睡着了，梦里还念着“打死你”。姚氏让乳母把两个孩子带下去歇息，自己也回了寝堂。
合欢绞了帕子给姚氏净脸，孙婆子则给姚氏重新梳头。
姚氏看着铜镜里自己蜡黄干枯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幽幽开口，道：“若是找人顶替五娘……必得找个口风紧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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