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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马绍武做了个手势,屋子里的人动起来了。他们推着我和潘梓年,我顺手把刚才清理的衣服拿了两件,还拿了件夹大衣,如果睡在水门汀地上还是用得着的。就这样,前拉后拥把我们推下楼来,带出了门。街上没有几个ฐ人。那ว时昆山花园路带向来僻静,只有这排房子里住了几家俄国人。这里不可能有援助我的人。他们把我们推进停在路边的辆汽车里,我和潘梓年坐在后边,边个特务。前边坐着冯达和另个ฐ特务。大马路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可是有谁知道我们被押在国民党特务的辆汽车里,朝着什么地方,什么境界ศ驰去呢?我用臂膀碰碰潘梓年的臂膀,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想表示的是什么เ。是恨,恨冯达;是爱,爱潘梓年?现在世界上只有潘梓年同志是我唯的亲人,唯同命运的人了。群匪徒,群无耻的穷凶极恶的魔鬼,紧紧地围着我,用狰狞的眼光盯着我。

十号下午,那ว个送信的看守人来了,他送了封信给我。我很镇静地接待他,我问也๣频现在哪里,他说去南京了,我问他带了铺盖没有,他有些狼狈。我说:“请你告诉我真情实况,我老早ຉ已经知道了。”他赶忙说,也频๗走时,他并未值班,他看出了我的神情,他慌忙道:“你歇歇吧!”他不等我给钱就朝外跑,我跟着追他,也๣追不到了。我回到房后,打开了也频最后给我的封信。这封信在后来我被捕时遗失了,但其中的大意我是永远记得的。

在母亲身旁是可以忘怀切的。我尽情享受我难得的那点点幸福。母亲的学校放假了,老师学生都回家了,只有我们母女留在空廓的校舍里。我在幽静的无所思虑的闲暇之中度着暑假。

这以后,“五四”的浪ฐ潮涌来了。我的思想跟着时代天天地往前走,我也参加到เ这些运动中来,但我的感情还是那ว末单纯。虽然我有愤慨的时候,也有悲哀的时候,也有参加群众游行的感受。但是,这些都还未使我从根本上发生思想上的变化。

李辉

此后个时期,他们没有来打扰,表面上我是安静在这里“闲住”,实际上他们却变着手法卑鄙地施展新的刺激,制造新的恐怖。

我开了张我需要的书单,有旧的古典小说,也有新的杂志,都买了些,但很不全,零零星星,自然是经过他们严格选择的。报纸也是这样,我找不到เ任何我想知道的消息,连可以供我捉摸的新闻都没有。可是,过了阵,我看到夹在几本杂志中的本社会新า闻。这是国民党办的刊物,中间有篇很长的文章,是谈我的历史的。文章的作者,叫丁默村,从文章看,自然又是个叛徒。他说他是常德人,认识我母亲,知道我的家庭,他对我肆意造谣诬蔑,把我写得很不堪。看到这种肮脏的文字,真是怒火中ณ烧,恨不能把这个什么丁默村痛打顿。但这时,我能ม找谁算账呢?能在什么地方找到公正呢?不久以后,又在张包书用的报纸上读到篇完全是造谣,写得很长很详细的关于我的新闻。这份报纸我记得清清楚楚是商报。商报与我有什么关系!自然又是那些人有意这样做的。此文造谣说我被捕后不单是自首了,而且与来捕我的叛徒特务马绍武同居;后来马绍武受到共产党的制ๆ裁,死于上海三马路他的相好的个妓女门外,说这暗杀案件也同我有关。还说我现在又怎样怎样,把我形容成个无耻的下贱的女人。国民党用大刀机关枪屠杀了成千上万的爱国志士和革命青年,现在他们又要用卑劣恶毒的谣言从精神๰上来杀害个手无寸铁的知识妇女,个在社ุ会上有声誉的革命女作家,这些恶毒卑劣的鬼把戏显然是有人幕后操纵制ๆ造的。这时那几个ฐ看守更加掀风鼓浪ฐ,把马绍武被杀的事,向我大肆渲染,而且还经常讲点其他的暗杀故事。原来这伙人都是双手鲜ຒ血淋淋的杀人犯,他们是以杀人为职业的刽子手。他们有意把我住处的空气弄得阴森恐怖,充满阴谋和杀机。

我成天摆着副麻木的毫无感觉的样子,像是无所知,无所用心,无动于衷。我极力压制自己,勉强写字百万\小!说玩扑克。到夜晚,只剩下我同冯达的时候,我就骂他,用最刻薄的语言,希๶望激怒他。但冯达只是赌咒自己骂自己,他承认犯了罪,连累了别人,是个不可饶恕的人。但他死不承认他自首。他分辩自己没有点点要自首的念头。他恨自己้太愚蠢,轻信了敌人的谎言。他去看那两个记者的时候,被敌人扭住了,盘问了,他竭力分辩,也无法脱身。他们说你既然是个普通人,那你总有妻室,总有家,总要到你的家看看,证明你不是共产党,与共产党也没有关系,就没有事了,就立即放你。他盘算已经超过了我们约定的归家时间,我定早ຉ已离家走避,而且家里任何可疑ທ的东西都没有,不会出事,所以说了住家的地址。他实在没有想到我尚未出走,还在家里,而且连潘梓年也等在我们家里。他痛恨他在无知中犯了罪,并且说无຀论如何不能再犯罪。他赌咒说他没讲出其他任何同志的地址。他诉说他现在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向我表白,帮助我能脱离这险恶的囚牢,让我能ม回到党内去。

我是不原谅他的,但那时我认为他讲的是真话。在我看得见的地方,他的确没有供出别的同志的住址,也没有写自首书。我想,只要他不是存心为敌人做事,不再陷害我和别ี的同志,假如他真能ม给我星半点帮助,我是可以忍耐下的。而且敌人明明知道我们的关系,在那种环境里,虽然我曾几次提出要和他分居,但那ว些掌握我的生命的人,只是置之不理,我无法和他分开。我同冯达有时还要争吵,但无法做到完全决裂ฐ。

八越墙逃跑吧!

我这时为国民党的卑鄙谣言所激怒。谣言容易为人轻信;特别ี是对于个妇女,社会上有些人喜欢这种谣言,轻信它,传播它,而且加油加酱,利ำ用它,达到某种政治目的。慢慢谣言竟会成为社会舆论,成为人所共知的莫须ี有的“事实”。谣言制ๆ造者心满意足地用这种谣言来欣赏你,审视你,猜度你,算计你,给你定罪判ศ刑。那时我实在阅世不深,不能有周到的设想,更难做到忍辱负重。我以为这些谣言将毀掉我的生。在毀我清白之ใ后,国民党即使能还我自由,我也无຀法洗清匪徒们泼在我身上的污水。我千思万绪,彻夜难眠,我决定走,要设法逃走。我知道我是走不脱的,但只要能ม走出这个大门,到了街上,那ว里是光天化曰,即使被匪徒们打死,我这个下落不明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的人,总是可以公开了。世人将得到เ我的消息,真相可以大白于天下。我仔细考虑,我的前途,终是死。当初也频和许多同志关在龙华,在雪夜中被机枪杀害;今天,我自然也难免这同样的命运。在这阴森恐怖的大厅里,什么事不能ม发生呢?这群阴谋家刽子手,这群嗜血成性的恶魔,难道会轻易放弃扼杀个ฐ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的乐趣吗?与其惨死在这间屋里,倒不如铤而走险,拼死逃出去。即使没有线生机,但有可能ม真相大白,稍稍揭穿那些无຀耻的弥天大谎。于是我计谋着,观察着,揣度着。小墙门整天都是紧关着的,没有人进出就不打开。每日຅三顿ู当我走出小墙门去吃饭时,总是围满桌子的人,众目睽睽。有时我有心对其他地方对厨房对往正厅去的方向多望会儿,都可能引起这伙鹰犬的注意。最后我想,我只能走那个看守我的人说过的“飞檐走壁”的条路了。

这厅子临院子的那面没有窗户,有六扇隔栅门。其中的两扇门在我未来时就摘下来了。大概因为那时天气已经很热,看守也住在屋子里,空气够闷的,要把门打开;为ฦ了省事,索性把门摘下来了。后来看守搬出屋外,天气仍很热,门就没有再安上去。而且这两扇门上的玻璃都早已不翼而飞,怕热,可能就是不再安上去的原因。院子里两边都有墙。正面通前厅的墙,就是有月亮门的那ว堵墙较矮;正厅里还住的有群特务。院里的墙却高过屋脊;墙那边,可能ม是另家。南方แ比较阔气的房屋建筑大都是这样的。看来,“走壁”是不可能的。但是上房,从房上翻到临街的墙上,我以为是可能的。临街的墙通常与正面屋檐差不多高,约丈的样子。只要爬上墙头就可以跳下去。或者还可以把隔栅门移到那边,权当梯阶,爬下去。自然这都有危险,但或者可以走出这间牢房。应该不计生死成败,豁出去试试。我把这想法告诉了冯达。他不是再许愿要帮助我逃走吗?而且我假如要走,连他也瞒住是不可能的。冯达以为不容易,但同意试试,并且决定要与我同逃走。

天夜晚,半夜,万籁俱寂。小墙门外边传来阵阵鼾声。我和冯达轻轻把茶几搬到เ院子里,把那隔栅门抬在茶几上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隔栅门靠到屋檐边。我说不出的欢喜,先爬上茶几,然后步步跨上隔栅门的窗格子,格子吱吱咔咔地发出微微响声。现在我站得高高的,压不住心里为能离开这牢房所激起的跳动。我以为很容易就能上房了,谁知屋檐外溜水槽,薄薄的层洋铁皮,很宽。隔栅门上边的横木靠近水槽,但我只能ม站在门格子上,离水槽还有截,要越过水槽,爬上房去,还是够不着。铁皮水槽摇摇晃晃,叮叮哐哐,看来它承不住我,我守在这里,上不能上,下不愿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心慌,出汗,真想跳下来摔死痛快。在茶几边扶着隔栅门的冯达,轻轻地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เ了?要不,你下来,让我上去。”我无奈只得步步爬下来,把情况告诉他。正当他准备爬上去的时候,小墙门外传来咳嗽的声音,而且原来从两扇门缝中透过来的亮光下没有了,是不是有人在窥伺?我们怕被人发现,赶紧把隔栅门抬下来,把茶几搬开,急速离去,躺在床上。我直注视着小门。隔了会儿,从门缝里又透出灯光,幸好他们没有开门进来。这时我已筋疲力尽,只得帮冯达把隔栅门轻轻抬回原处。以后,我们并不死心,接连再试了两次,但冯达也无法越过水槽爬上房去。逃走的计划不能实现了,我失败了。

九死也๣不容易啊!

人,个人的最大苦闷,就是在恶劣的环境中感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和无຀所作为。我成天问自己,我还能做点什么呢?怎样能做出最后的点贡献呢?除此以外,对生活我无感觉。百万\小!说,书上写些什么,我不清楚。白天,我不觉得热,夜晚,我不觉得凉。冯达也好,看守也好,于我都无关系。我的过去,引不起我的悲苦;我的将来,引不起我的幻想。我想:我只能用鲜血来洗刷泼在我身上的污水,用生命来维护党的利益。我死了,是为ฦ党而死,我用死向人民和亲人宣告:丁玲,是清白的,是忠于自己的信仰的。我只能这样,用死来证明我对党的忠诚。

可是,怎么死呢?屋里的电灯吊得那ว末高,紧紧钉在天花板上。原来早就装上了电灯的,我刚来时没有电å,个星期以后才通电,可能是为了演演戏,故意那ว末安排的。想触电是不可能的。看来我只能用中国可怜的妇女姊妹们通常采用的最原始最方便的方法上吊。我的那ว张床是张大的双人床,四周都有木柱,床柱与床柱之间架着横木,原是为ฦ了挂帐子的,现在只有这个ฐ可以利用。于是在个更深人静的夜晚,我悄悄坐在帐຀子里,把件连衣裙撕成碎布条,把它编成粗布๧绳子。冯达紧紧ู捏着我写的封简短的遗书,遗书上说明我不得不自杀的原因。冯达劝我不要这样。我却希望他活着,无论如何把我这遗书交给党,交给个可靠的人转交。后来他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哭泣。我的心很横,点不为他的忏悔和他表示的痛苦所动。

绳子编好了。我抖抖它,拉拉它,觉得还合意。我望眼仍然坐在台阶上的冯达。他曾经多么เ伤心地攥着我,捶打自己,他曾经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现在却只是个路人,离我那末远远的。痛哭有什么用?是的,他曾说过,他应该死去,而我应该活着。但我怎样活呵!现在是我死去,我求他活着。因为ฦ我认为他是我死的唯的见证人。他在那里哭,而我没有滴眼泪。我要离开这人世了,我要走了。人世的切,对我都无所谓了。永别了,我的同志们呵!我的亲人们呵!请原谅我,这是我唯的条路呀!我冷静地从床上溜下地,把凳子放在床头。我站上去,把绳子系牢在横木上。我望望屋子,很不明亮,有点灰灰的。我望望用连衣裙编的绳子,是浅蓝色的。我把头伸进了绳套,又把它紧了紧。然后我心横,咬了咬牙,蹬开了凳子。我听到เ了凳子倒在地上“砰”的声,我立刻๑感到เ气堵,憋得难受,更感到身子在往下坠。不会儿,我别的什么เ感觉都没有了,只仍感到身子在往下坠,往下坠。好像在两山之间,好像在棉絮中,好像在泥土中往下坠,往下坠,越坠越快,要坠到什么地方แ去呵?然后,我坠到个无知觉的深洞中,然后,我失去了切知觉。

怎么,我好像到เ了片空虚幽深的境地,我又从遥远的片幽深的地方แ慢慢有了丝缕的感觉。这感觉如此微弱,如此战战兢兢,如此凄苦,如此痛楚。我无຀法制ๆ止,而且慢慢清晰起来,愈清晰,我的感觉愈深。我的感觉愈深,就愈加清晰。天呵!我怎么还没有死,还留在这痛苦的人间!

昏黄的灯光,首先照ั入我的眼帘。抽泣的声音送进我的耳底。我厌烦地环视周围,那根蓝色的布绳还拖在床边。我伸手去拉,那头正压在什么地方。呵!原来我身旁正伏着个人。我想定是这个人把我放下来的。我本来已安然归去,你为什么เ这样残忍,还要把我留แ在人世?到底为ฦ了什么เ?冯达哭丧着脸诉说,你蹬踢得厉害,动静很大,我不忍心呀,又怕惊动了看守。这时我心如刀绞,浑身酸痛。慢慢地酸痛盖过了心痛。而颈边又感到เ刺痛难忍,我想回过脸຀来,却扭不过来。无须镜子,我知道在颈项的两边,留แ下了长长的紫色的伤痕。我是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在床上,丝毫不能ม动,我等着另外的最难堪的时曰的到来。

十顾顺章的出现

我躲在帐子里睡了个ฐ星期。表面上我说头痛肚子痛。看守给我拿了点清凉油,每天三餐给我送点面汤稀饭。实际我是休息,更是躲人。我不能让看守发现我脖ๆ子上的紫痕。过了个星期,我的精神๰稍稍有些恢复,能起床了,但我仍用条毛巾围着颈项,假说我仍有点咳嗽ณ,保护气管。只在这时,我才十分深切体会到我的确是无所作为,无能为ฦ力了!只能任人宰割了!逃既ຂ不成,死又未遂,我心力俱瘁,还有什么力量来重复这种绝望的行动呢?我即使能逃到街上,也会被刽子手们打死,国民党可以大造其谣,使我含冤莫白。即使冯达不把我放下来,我真就这样死了,我对得起生我养我的寡母吗?对得起死去的烈士和他留下来的唯的幼儿吗?对得起切对我友好,对我怀有希望的同志和战友吗?我丁玲在敌人的魔掌中ณ就这样认输了吗?我决不甘心。这时我对切充满着仇恨,无法解除的仇恨。我苦苦思索:我究竟该怎样才能脱离这魔掌与苦海ร?才能有丝希望?我怎样才能冲破黑暗,在黑暗中找到条缝隙,从这条缝隙中能ม重见天日຅,哪怕只是缕阳光?

时间过得真慢,我度日如年,天天挨着,不觉暑热已退,到了九月上旬。记不清是哪天,大约就在我起床不久的时候,看守忽然拿进几样礼ึ物,什么เ水果点心之类的,说:“这是后边王先生送给你们的。等会儿他要来看你们。”王先生?记得刚来这里时就曾有位王先生要见我,后来却又不提了。那时我也没在意,以为反正是随便编的句鬼话,管他什么王先生张先生!现在,果然有位王先生,他先送了礼物,然后再来看我,这位王先生到เ底是何许人呢?他要来干什么呢?

会儿,看守领进来个人。这人五短身材身板结实动作伶俐,两ä个圆圓的眼睛,很有点神采。他没有架子,非常随便,好像常来常往的熟人那样说道:“许久以来都想来看看你们,直到今天才有空。啊!真住了不短时间了。我想你们定觉得太闷。”他看见我不知如何回话的样子,便自我介绍道:“我现在的处境同你差ๆ不多,表面上我能去街上走走,实际也是不自由的。今天我来看你,别无他意,只是想来为你们解解闷,你放心好了。”这王先生是个什么人物呢?他来这里正在扮演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是我在廿多年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人物,我警惕地望着他。他看见我不说话,便也未多说,随便地告辞走了,他令人感到以后他还会再来的。这王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呢?

后来还是看守告诉我们,我怎能ม不为之大吃惊呢?原来他就是顾顺章,个颇有点名气的共产党的大叛徒国民党的大特务!关于他的事,我过去听到过些,新闻纸上也为ฦ他大吹过,他是个ฐ复杂的人,不是我这么单纯的人所能理解的人。但我心里清清楚楚,他是个ฐ大坏蛋,而且自然也明白了,这群看守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都是他的党羽部下,他现在的出现显示了国民党对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顺章果然接着又来了,他对我的冷淡,好像毫无感觉似的,好像他只是来这里找个老朋友聊天,讲他过去开古玩店做生意的事,讲他带魔术团四处跑码头表演的事。开古玩店的确是个比较容易隐蔽的行业,谁会料é到เ那些来买຀卖字画陶罐的人竟是共产党员呢?玩魔术也是样。玩魔术变戏法在旧社会,般都认为ฦ是走江湖混饭吃的,哪里会联想到เ革命和共产党呢?顾顺章又来过,每次来都摆出同我们是老邻居,像串门的样子,在我面前玩魔术,拿几个乒๐乓球玩,个变两个ฐ变三个变四个ฐ变五个又拿几块红绿绸子,红变绿绿变红,有变无无变有。也玩香烟,点燃的香烟可以吞下去,也可以再吐出来。他常来,不管你理不理他,不管你的态度多么冷淡,他好像不懂这些,不在乎这些;来了就讲点社会新闻,他对社会人情讲得头头是道。他讲生意,讲买卖,显得精明;他玩魔术,手法干净。他也讲他的历史,掩饰自己้,说他并没有出卖共产党。说党对他发生了场无可挽回的误会。他装ณ出种不怨天不尤人的样子。他还讲他的将来,说将来要退出政治舞台,到农村去,兴办农场讲求实业,可以由á小到เ大。我只暗示他,我是不相信他的。我看得出来,他也在观察我。有天,他在外边厅里催眠个看守,我不懂催眠术,但那个ฐ看守的确被催眠过去了,他完全依从他,听他的命令,做他平曰所不能做的,个普通人所不能做的事。随后这个看守有整整三天疲倦得不能ม动弹,点也๣不知道他被催眠过去后所讲过的话和所做过的事。这种情景是令人心惊的。但我对顾顺章说:“你不能把我催眠过去。因为我不相信你。我对你的套方法,你所施展的那些能耐,我压根不听!”他只得说:“如果你是这样,我是没有办法的。催眠个ฐ人首先得他相信我,听我的。”我过去听说过,有的时候,国民党特务抓去我们的同志,除般刑具外,也用电刑é,有时还使用催眠术来取得口供。但我自忖,我虽然冒着危险为ฦ党工作,可并不知道党内什么重要的机密。万经不起催眠术,我失去知觉,不能ม自制,顶多说自己้是个共产党员,是左ุ联的党团书记。这些,国民党不是早就知道,而且还有意开脱过我说“你又不是共产党员嘛”。我说是,不过是死;我说不是,也仍是死。因此我泰然处之。过了几天,顾顺章来闲聊时说:“国民党杀你,没有好处,不合算。现在外国人为了你在同国民党打官司。国民党也๣不敢放你,怕新闻记者找你,你本身就是个证据,你是在租界上被他们抓来的。实际他们在租界ศ上也不止抓过你个人,抓的人多着呢。外国人认为侵犯了他们的治外法权,早有意见。而你的事被闹出去了,外国也知道了,外国些作家名人打电å报来反对国民党抓你,要释放你。你有名气,事情闹出去了,外国人脸上也不好看,所以要和国民党算账,他们有阵子价钱要讲咧”

我不必追问,这些话我已经听到过了。自然,他说的“国民党杀我是不合算的”这句话还是打动了我,国民党抓我关我杀我,都得不到他们希望得到เ的东西,我想是的。但是,难道国民党只杀于他合算的人吗?胡也频有什么เ必要杀的?左联五烈士有什么必要杀的?蒋介石早ຉ就说过:“宁可错杀千,不能放走个。”反正落在人家手里,是不会有安全感的。顾顺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是同我谈判ศ,也不是征求我的意见,只像不经意的闲谈,淡淡地提了下,便又放过去了。

过了几天,顾顺章又提到เ这点,还加了几句:“老关在这里是毫无办法的。我的处境同你们也有相似之ใ处。我想,只要有丝自由,我就能活动,就能远走高飞,我为什么要困在这里?”他好像真在说他自己้。

我心里明白,像他这样的叛徒特务,在国民党那里,的确是永远得不到自由á的。他说想办农场等等,无非是骗人或者只是骗骗自己的鬼话。但是,我同他完全不同。我是可以无愧地回到เ党里去的。只要我有点自由,我真的就可以远走高飞。如果我长期被密封在这不生不死不明不白的匪窝里,的确是毫无希๶望的。我琢磨着如何才能改变下关禁我的形式。我要求把我关进正式监狱,我以为去坐牢我就可以争取公开,可以和狱内的同志们和外面党取得联系。但他们置若罔闻,毫不理睬。看来这条是无法办到เ的了。那ว末,我可不可以设法使他们对我有个ฐ比较放松点的监禁?只要争取到丝缝隙,能从这缝隙里透过缕新า鲜空气,线明媚的阳光,只要有点点,就可能生出点胚芽。发了霉的生物都能长芽,那末我能不能找到机会让我的生命生发出点点幼芽呢?切都需要有胚芽,有了芽就能生长,有了芽才能有希๶望成长。我现在被关在密封的罐子里,没有丝空气,也๣就没有点生机。于是我整天琢磨,我幻想我母亲到了上海ร,我幻想“他们”在同国民党打官司,而且定在公开抗议,如为ฦ被捕被禁的牛兰夫妇,为ฦ廖承志罗登贤等同志那样的呼吁援救呢。他们会不会为ฦ我请名律师,争取找保释放呢?这些事过去在别的同志身上都曾有过的。我有时很兴奋,但有时又很颓唐。我明白这都是幻想,因为我不是关在监狱。国民党直不敢公开承认逮捕了我,他们怕引起纠纷,怕得罪外国人,他们会死不认账;那末他们不会放我,也不会把我转送监狱。难道我就真的只能枉死在这间阴冷的厅子里吗?我辗转思索,这时脖子上的两条紫痕虽然已经平复,可是我心中ณ的伤痕,每天都要烙得我心疼。

十欺骗敌人是污点吗?

天,顾顺ิ章把冯达找去谈话。回来后冯达说:“丁玲!过去我犯了错误,把家里地址告诉了别人,虽不是存心,事实上等于出卖了你和梓年,这成了我生中ณ无法挽回万死不赎的罪过,我是没有前途的了。你的痛苦,我完全理解。我眼看着你自杀。本来应该是我死,而你却去寻短见,我怎能不痛苦?我唯的希望唯点要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想能ม帮助你得到自由,你能ม回到เ党里去。我以前不愿我们分开,现在我清清楚楚地明白,我们命定了要分开的,我定得帮助你回去。我自己呢?你什么时候走了,我就什么时候走。我无别处可走,只好回广东老家。只要你还不自由á,我就留在你身边。我对你没有要求,我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你对我只有恨。但我希望你能懂得,我实在也不好受。切都是我的错误铸成的,我只能怨我自己้,恨我自己。适才顾顺章找我谈了个问题,如何放你的问题。我简捷地告诉他你的态度。我说你宁可死,决不会接受他们提出的任何条件。你放心,我决不会有什么事瞒着你。如果我现在还要背着你同他们伙对付你,那我成了什么人!别的不说,我们到เ底曾经有年多的夫妇关系。”

我说:“拣重要的说吧。你说他们怎么说的,我该怎么做。”

他说:“顾顺章还是那末说,国民党不想杀你,杀你的确不合算。他们对你同对其他人不样。他们自然希望你自首,站到他们边,替他们做事;你自然不会干,这他们明白。但他们也不会放你,至少是现在不会放你。他说他个ฐ人以为,你不妨表示下,可以归隐,归隐回家养母。实际归隐也可以说得过去,无害于人嘛ใ,就说在家乡๥找项ำ职业,平平安安过日子。”

冯达又说:“我已经做错了事,我决不劝你不拖你下水;你会以我为戒;但我也想,你的社会地位同我不样。国民党对你同对其他共产党员不样。徐恩曾说你不是共产党员,暗示ิ了他不愿把事弄僵。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个台阶,也是给你个ฐ台阶。自然这个台阶不容易下。只是,我以为老是想死,在毫无希望中想死也๣没有意义。难道就不能想点点活的路子吗?只是不要像我,把回家的路切断了。”

我对冯达的这些话是听不进去的。我认为ฦ他怕死,想委曲求全。我却抱定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但我的心却也不能不有所动。遇到困难,总得想出办法克服困难。为什么เ不利ำ用条件,准备条件,想尽办法争取保持清白,活着出去?难道只有死路条?我并不怕死,我已经死过次了。但活着才能继续革命,表明心迹。天下那样大,我生得有脚,难道我不会走吗?如果国民党真的让我回家乡๥,回湖南,总算比较自由了,难道我就不能再离开湖南,远走高飞吗?我既然已经否认自己้是共产党员,就不会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不会暴露自己真正的政治身份,更不会在国民党面前说什么“共产主义不适合于中国呀”那套,我不会讲出同志们的住址,更不会出卖同志连累同志。我说回家养母,有什么不妥呢?谁无父母?谁不养母?又是孤儿寡母!也可以回家,回家了什么时候都可以再离开家嘛!但对国民党我决不能轻信,我这样做了,他们也未必就会对我善罢甘休。这样的戏,他们演得多了。到了晚上,冯达又说:“我想过了,对国民党为什么不可以欺骗呢!你写张简单的条子,不要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有什么不可以呢?等离开这里以后,再想别的法子;兵不厌诈嘛!我看,你可以再考虑下。”

我想,我可以考虑下,应当仔细考虑,我反复思索ิ了好几天。我想,对付杀人如麻诡计多端的国民党反动派,革命者为ฦ什么那末老实,不能欺骗呢?但是敌人比狐狸还狡猾,我用什么เ办法能骗过他们呢?怎样既ຂ能欺骗敌人,同时又不伤害党不损害革命利益呢?怎样才能使自己继续回到革命的大路呢?我应该继续跟敌人周旋๙,可以采用新า的方法跟敌人周旋๙。只是自己的社会经验太少,能力有限,得千万小心,不能授人以柄,不能伤害党,不能连累他人。

最后,我决定同意,可以写张条子给他们,大意说我因误会被捕,生活蒙受优待,出去后居家养母。我想,这样如果真能骗过敌人,我便先回湖南,以后再设法出来,就可以远走高飞,回到同志们中间;时留在湖南,也样能ม继续革命。我这样写无损于个ฐ共产党员的清白,也๣没有断绝自己继续革命的道路,顾ุ顺章拿来了张八行信纸那ว样大的张白纸,我就在那上边写了:“回家养母,不参加社会活动。”还加了句,“未经什么审讯。”这句是按冯达的意思加的,表示我没有受刑é,这张纸条不是刑逼出来的而已。我当时和现在都直认为我写给国民党的这张纸条没有什么价值,既不是叛变自首,也不表示动摇妥协。对敌人来说,这没有什么用处。对我自己้,则ท可能是摆脱敌人的种手段。因此,我相信,只要设身处地客观地细想下当时的政治形势和我的困境,便不能借此说我有什么问题๤,更不能就此责备我有什么เ政治问题๤。以后无论旁人怎样说怎样论定,怎样揪住不放,我不认为这是件坏事错事。九八四年中ณ央组织部在为我彻底平反的文件中也说:“丁玲同志这个ฐ‘申明书’只是为了应付敌人,表示对革命消沉态度,没有诬蔑党泄露党的秘密和向敌自首的言词。”个星期以后,顾顺章传话说,明天可以动身,回湖南去。我赶忙问是不是恢复自由,由我自己回去。顾说:“派人送你去。到เ了湖南再放,就自由了。”我立刻๑明白,我并没有自由。而且我明白,他们想把我转移到湖南;到เ了内地,不只是没有自由,而是在地方แ军阀的封建黑暗专制统治下的更不自由。我回想马曰事变后的湖南大屠杀,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比地狱还坏,还黑暗,还残酷。我在南京,是所谓国民政府的所在地,国民党担心我会揭露他们在外国租界非法绑架的罪行,更顾虑社会上还有入主持正义แ,进行声援营救。如果把我押送回家,落在湖南内地军阀的陷阱中,我休想能活着脱离魔掌。于是我斥责国民党的欺骗无信,坚持要在南京就地释放,坚持让我自己้回湖南,坚决拒绝国民党派人押送。这样僵持了几天,我天天骂国民党不讲信用,顾川页ษ章也不再来我这小院了。又过了几天,他却又来传话,希望我能理解他们的难处,他们决定送我和冯达同上莫干山。我说,天气都冷了,已经到阳历十月上旬了,这个时候去莫干山干什么!但这是国民党单方แ面的决定,不是谈判,没有商量的余地。我赖着不走不行,骂也无用。三四天后只得动身了。国民党为了要加紧对我的防范和监视,决定在冬天把我禁锢在与世隔绝的莫干山上。看来他们对冯达也๣不能ม完全放心,所以在押送人员中,除了那些看守外,还增加了另对夫妇。在个天还不亮的清晨,我离开了王公馆,影影绰绰中我走出了扇巍峨而并不辉煌的旧的大门,像五月十四曰在上海昆山花园路和五月卅日半夜在南京的旅馆样,我被群人簇拥着塞进辆轿车,离开了王公馆。那位王先生早已๐悄然隐去,再也没有露面了。

十二莫干山的冬天

汽车围着太湖绕行,我无心观看车外的景色,点也不理会什么เ“避暑胜地”。我的欺骗手腕没有成功,敌人比我想像的狡猾得多,但他们押送我到湖南的计谋也没有成功。我们还要较量下去的。现在我从南京个阴冷的禁锢地转移到杭州ะ的个凄凉的禁锢地。我每次被迫坐上这小轿车,就感受到压迫。轿车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小说上描写的囚车。这囚车比古代的囚车更坚固,更灵便,更可恨。古时绿林好汉可以劫法场,打碎囚车救出同伙,而现在要从这车里劫走“犯人”却要难上千百倍。路我禁不住胡思乱想,愤恨难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山下。很多年后,我才得知,原来这莫干山当年便是国民党蓝衣社培训特务的营地。

那ว山势陡峻,上山下山只有条路,路口有哨卡。过了哨卡,我换坐乘软轿迤逦上山。上得山来,拐进个小山坳,这里有幢独立的小洋楼,楼前块小草坪。楼内正房是两ä楼两ä底。我和冯达住楼ä上的间正房,另间由同来的那对夫妇住。楼下有间客室。楼内原来就有厨师佣人。表面上这些是看房子的收拾房子的,其实都是我的“监护人”。这天在客厅后半截吃的晚饭。吃饭时我言不发,像刚到เ王公馆时那样消沉。这里虽然没有那阴森恐怖的场面来威胁刺激你,但前๩途也确像高山上的深秋样,凉飕飕地等着暴风雪的来临ภ。切都与我无关无຀缘无情。我对切便都冷漠视之。

这带的小洋房都是单独的小幢小幢。从我们住的屋里可以望见远处那ว些隐约在树丛后边的红色的绿色的小楼屋的角。看房子的人说,在这里避暑的游客早都下山走了;山上条最热闹的小街上的小店,那ว些卖冷饮的卖食品的卖手工艺品的卖百货的全部关了门,门上把锁。太阳虽然有,但因两边都是山,太阳很晚才出来,很早就下去了。看房子的还告诉我,再过个月就要封山了,大雪封山交通就断了。他们正忙着从山下买菜,往山上运柴;还在楼下客厅里安上了个ฐ铁桶似的炉子,再过几天就要用木柴烧起炉子取暖了。在这里,白天我只能呆呆地坐在院子里,遥望那烟雾朦胧的远山和那由绿变黄的山谷,痴痴地追踪那ว翱翔盘旋的苍鹰。许久许久ื,从被捕以来强忍着未曾流出的苦涩的泪水,常常潸然挂满脸。上山后才穿的件赶制的不合身的棉袍的下襟里子,每天被泪水湿透了层又层,深灰的布๧面上全是团片的褪了色的渍印,好像是块染坏了的旧布๧。我生的凄苦生涯,我的艰难困危的挣扎都起涌上心头。我整天坐在这初冬的寂静的高山上,向往宇宙中ณ的切。万物皆自由,唯独我被困在这离地面千公尺以上的山上,像希腊神话中的那ว些受罪的神๰。我的心像滚油在在熬煎æ,但我却只能沉默无言。我要喊要叫要撞要冲击!但又什么都不能,只能ม让泪水像涓涓的苦泉,个ฐ劲地往下流,滴在衣襟上,滴入泥土里,到เ夜晚就又把枕头被头浸ฤ湿。

来到这里,我曾几次抗议把我囚禁在这寒冷的高山,还禁止我出门。最使我心烦的便是日三餐得陪着那位增派来监视我的使人厌恶的从苏联回来的叛徒后来他们才允许我能在山上各处走走。我自然又萌生了非分之想,每天都到外边游逛。先是那从苏联回来的叛徒紧ู紧跟在后边;后来我与冯达常常不等他们,不顾他们,自己往外走。走到เ山上,又走向山下。但不管走多远,总会有位佣人忽然从那个ฐ竹丛里钻出来,笑嘻๵嘻地问我们到什么地方去。我每天都不顾疲劳地上上下下,却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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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