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娆这才依着我坐下，抿了口茶水，道：“果然是好茶，平常难得见的。”她双水灵妙目灵动似流波荡漾，忽然向着玄凌启齿笑，粲然道：“多谢皇上关怀。这宫里繁华巍峨，美人又多，赏心悦目是极好的。只可惜比不得在家里让玉娆胡闹惯了，处处得守着规矩尊卑。比方แ说，姐姐本是姐姐，可是也得跟着是淑妃，涵儿和灵犀是民女的至亲，也是皇子帝姬。再比方说，在寻常人家里，民女该叫您句姐夫，可是在宫里。玉娆时时刻刻记在心头的是您是尊贵无比的皇上。所以玉娆时刻谨慎，不敢把皇宫当家里，再有句，家里也没有这样好的龙井啊。”
“是么เ？”眉庄的唇边泛起抹笑意，好似江刚刚消融冰雪的春水。她逐渐黯沉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那件事虽然叫你自责，可是能够遇见你，实初，我永远也不后悔。”她再次伸出手，“我的孩子，只在意他父亲疼他。实初，你要不要抱抱他？”
玄凌道：“怎样才算仔细？”
贞贵嫔见扯到เ自己身上，慌得迅疾站起，辩道：“臣妾并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她是病虚了的人，怎经得起猛地站起，时没站稳，人倒发晕晃了晃。
胡蕴蓉伸手按按有空边妩媚的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媚眼如丝，“表姐，咱们好歹是中表至亲，你拿我与大逆罪人相提并论，不也辱没了您么？何况慕容世兰生膝下凄凉，最尊之时也不过是小小的从品夫人。蕴蓉不才，既有和睦，又有表姐您这样好榜ึ样，怎么会把区区个从品夫看在眼里。”
这首曲子，原是说情人相爱，远在大风雪中同归而去。同归，同去，原是多么เ难得的情意，只是眼下的我，可以与谁同归同去呢？
我垂眸笑，“我知道瞒不过她，也不想瞒她，你只要使人让她知道这方แ子就行，用与不用，只看她自己的造化。”
浣碧急切道：“小姐，她此刻已经失宠，正好无声无息地了结了她。”她清亮的眸中精光轮，“或者，投毒。”
大殿内沉静如水，快入冬的天气，黄昏时分的光线似厚厚的阴翳，叫人透不过气来。殿内渐渐昏暗下来，仿佛有根针刺๐在心口上，慢慢地逼进，要挑破郁积已久的那ว滩脓血。槿汐缓缓把深重的大门关上，盏盏点上灯火。我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里听来格外疏ຕ落，“娆儿，你要告诉我实话！”
玄凌在衣袖中握住我的手，唇角还残留着“玫瑰醉”的嫣然之ใ色，含笑低声，“朕想去柔仪殿。”
第三十八章同心
胡昭仪手段竟如此之ใ辣么？到底无甚深仇大恨，倒嗓便罢，何必失声。我心下微疑，然而口中笑道：“或许是伤风得厉害了，叫太医好好看着，总能有转机罢。否则真当可惜了。”
玄凌见我产后体弱，手臂微微发颤，忙抱过个，嘴角已๐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道：“什么时候要抱不行，偏在这个时候要强。”
我轻轻叹息了声，将手搭在她孱弱的肩上，柔声道：“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何苦呢？”
她虽然位份低微，然而降了三位有孕的嫔妃之外，她在席上的位次仅次于胡昭仪，连生育了淑和帝姬的吕昭容都被排到เ后头去了。座上嫔妃纵然背地里恨得银牙咬碎，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เ来。
“虽然臣妾见解粗陋，不过倒是很愿意陪皇上说说话。”
我心头骤然跳，旋即平和下来，笑吟吟道：“是呢，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有娘娘亲自掌管那ว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眼中闪过丝难言的陶醉与神往。心中骤然蒙上层阴翳，仿佛亭外雷暴滚滚的天色。镂月开云馆是玄清在紫奥城的信息，其实就在太液池中ณ央。然而男女有别ี，我是永远不可能ม踏足的。那样美的合欢花，连浣碧都见过的，于我，到底是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了。
玄凌笑容满面望着我道："ิ莞妃对母后的孝心和儿子是样的。"他打量我两眼，微有诧异之ใ色，"你的肚子倒是又见大了。"
玄凌的话语简短而没有温度，"褫夺位份，先关进复香轩。"ิ李长大气不敢喘声，忙张罗着小内监带着已经吓呆了的杨芳仪下去了。
我扬扬脸，槿汐会意，扶着我的手站起来，我走到เ那ว架连理枝绣屏处，驻足细看。连理枝干笔直光滑，枝头两只翠羽红缨比翼鸟儿交颈相偎，神态亲昵，道："这是妹妹自己绣得绣屏么？好精细的功夫。"
我笑道："切有劳公公安排就是。"
我顿觉心寒，祺贵嫔显见是皇后身边的人，多年来得宠且位份颇高，可见皇后对她的倚重。然而如此倚重，也防备着她有孕，可见皇后的处事老辣，谋虑深远。想必安陵容得宠多年而无子嗣，也是因为皇后的戒备吧。我微觉脑仁酸涩，道："去把备给胡昭仪的礼拿来给我看。"
太后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道："到底是蕴蓉那么เ爱撒娇，说得哀家都不忍得编排她了。"
胧月溜从含珠手里滑下来，规规矩矩请了个安道:"给莞母妃请安。"
我安分地笑着，“多谢皇后娘娘夸奖。皇后母仪天下，如日月自然而生光辉，臣妾怎敢与日月争辉呢。”
浣碧出声唤他：“六王。”他立即醒过神来，神色自如地跪下，字顿地说：“臣弟清河王玄清参见莞妃娘娘。”
“人海茫茫”
心中微微动，索性侧身装睡。约摸半个时辰，才懒洋洋道：“槿汐，拿水来。”睁眼却是玄凌笑意洋溢的脸，我挣扎着起身要请安，玄凌忙按住我的手道：“都什么เ时候了，还讲这样的规矩。”
我与玄清，——哪怕禅房中的这张床榻简陋如斯ั，亦是属于我和清的，怎能ม容得我与其他的男ç子在此欢好呢？
他说，“我总以为，这辈子，能留แ得住的，也只有那枚小像了。”
眉庄比从前略๓略丰盈了些，梳着如意寰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精致的六叶宫花，横簪着支金厢倒垂莲花步摇，珍珠与翡翠的璎珞绞缠缀下，看上去简洁而不失大方แ。身的品月色直领ๆ锦衣，织进银丝金线的鸟衔瑞花旋云纹，配以碧色段织暗花攥心菊长裙，每瓣菊花都勾勒细巧的星星点点白边，加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๙裳。虽是寻常服色，却益发衬的她高贵雅致，气度翩然。
那ว车夫虽不理会我方才与玄清的话，听到这句却说，“想纳这位顾姑娘的人自然不少，只是从小嬷嬷宠着，又是各方公侯捧着，直惯得她眼高于顶，什么人也瞧不上。”他想起什么，只当桩趣闻来讲：“前几年倒是差点从良，对方也是位侍郎的公子，门楣不低，为了她神魂颠倒，连家中ณ的父母妻儿也不要了。听说他家娘子当时还怀着身孕，真是可怜。”
他淡淡笑，笑容里有浅淡的不可捉摸的忧色，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而已๐，最自在不过。”
“何以见得？”
齐不迟生征战，铁血丹心，终于于六十花甲之年凭此“雁鸣关”战封侯拜相。居大周武将第侯“定勋侯”，太祖钦๔命丹青妙笔画其画ฑ像，悬挂在上京太庙的偏殿“阳翼殿”中，名垂青史。甚至当年落铁山附近若有孩儿顽皮啼哭不止，只消大人哄句“齐不迟来了!”孩子必定吓得不敢再哭闹了。
舒贵太妃指指积云笑道：“从前咱们俩在摆夷。摆夷的女子最爱唱歌跳舞，七夕那日其实也是族中男女对歌传情的晚。常常在河边点了捧捧篝火，男男女女隔了河水互唱情歌。若是两情相悦成了，男ç子就要越过河水拉了女子的手在族人面前挽手跳舞，以示今后必定情深不移，用情不改。”
我吃惊，依依不舍，“芳若姑姑，你怎么เ这样说呢？即便没有她们虎视眈眈，你也可以常常来瞧我的。”
他的目光清澈如潭清泉。这样盯着我，我几乎连心跳都偷偷的漏了拍，竟不能回避，只是静静的回视着他。
柔软的笔尖饱蘸乌黑的浓墨，我迟疑着，该说怎样的话好呢？说得轻了，他未必肯听得进去，说得重了，我又不忍，亦不肯。
浣碧点点头。仿佛是她这点头，坚定了我动摇不定的心，遂道：“这里我很喜欢，就麻烦采苹和采蓝ณ帮我收拾了衣物搬过来吧。”
我时急起来，也顾不上别的，忙看温实初道：“王爷的情形似乎不对，你且瞧瞧。”
我的忧愁如春草漫漫延伸出来，我极力让自己不去顾及，反问浣碧，“那你觉得我该怎么说？除了恭喜什么都不是我该说的。”
我和颜悦色道：“你也很想见见太妃么？正好要抱琴去，我们便同去吧。”
芳若含笑道：“徐才人娘家姓徐，闺名燕宜，正是去年这个时候选秀进来的。初封采女，如今已经是才人了。”
周珮似想起事，掩袖笑道：“臣妾想起事，前几月臣妾去淑妃宫中总不见浣碧，听说六王病了，是碧姑娘去照顾了。臣妾当时还疑惑，如今”她吃吃而笑，几位宫眷都不由笑了。
玄凌击扇而笑，“难怪当日朕跟淑妃玩笑说要选你当贵人，你吓得连手里的东西都砸了，问了半天说是有心上人了，原来这心上人便是老六。”
他笑个不止，“嬛嬛，嬛嬛，不仅你糊涂，朕也糊涂，竟都被他们瞒成这个样子。九年了，难怪老六连个侧妃也不纳，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玄洵也笑，“我们老六最潇洒不拘的，怎么如今扭扭捏捏起来。九年？再过九年皇上的皇子都有孩子了，你竟还不说么？”
玄清笑意疏落，“浣碧是淑妃娘娘的陪嫁侍女，怎会舍得离开淑妃？”
浣碧连脖子都红了，“奴婢微贱之身，不敢高攀王爷。”她声音越发低微而轻柔，“听说王爷别院处种了许多碧色梅花，奴婢直无缘见，什么时候能看看也就心满意足了。”
玄凌笑道：“你们再这般下去，真要像大哥所说再等上九年了，到เ时候朕连皇孙都有了，你们还这个不敢，那个ฐ不敢的，岂非要熬成白头翁了。”他招手，“来来来，今日就由á朕做主，把浣碧赐予你罢。”
浣碧喜不自胜，害羞低下头去。片刻，只盈盈望着玄清，看他如何反应，玄清正欲说话，浣碧忽然垂下脸去，沉沉道：“其实奴婢身份低微，怎能有福服侍王爷。”
她这样说，玄清反而有些不忍。玄凌亦道：“老六若不亲口告诉你，你怎知道他别院种了碧色梅花你又叫浣碧。六王府缺个打理家事的人，你在淑妃身边多年直小心谨慎，朕也放心。”
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纷乱缠绕，是震惊，是苦涩还是庆幸，自己也无从分辨。我极力镇静下来思索片刻，徐徐起身道：“若这样把浣碧赐予王爷，她进了王府，身份是侍婢侍妾姬人是庶妃，侧妃还是正妃？”
蕴蓉插嘴道：“浣碧虽是淑妃的陪嫁，身份特殊，但终究是个丫ฑ鬟。去服侍王爷，做个侍妾也是抬举ะ了。”
我正衣衫，敛裙裾，郑重拜下，“臣妾当年离宫修行，身边只有槿汐与浣碧风霜与共，臣妾曾决意好好报答她们，将来为她们配个好女婿。如今槿汐嫁与李长也不算坏，而浣碧又是与臣妾同长大，情分犹如姐妹，浣碧既与王爷有情，臣妾也不想她只做个ฐ无名无分的侍妾，臣妾想王爷钟็情浣ã碧九年，想来也不愿薄待她。”
玄凌微笑道：“那又何妨，就按秀女的例子赐给老六做庶妃。”我抿唇，轻轻摇头，玄凌奇道：“那ว你待如何？”
“浣碧与臣妾情如姐妹，臣妾的二妹又因故不嫁。臣妾想收浣碧做义แ妹，名入族谱，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嫁入清河王府为正妃。”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笑话！”赤芍冷笑道：“历来宫女为妃嫔只能级级循例上升，且不许宫女封后，皇宫如此，王府中更不能以侍婢为王妃，传出去不只六王颜面有损，连皇上也跟着丢脸，怎会有宫女做弟妹的！”
蕴蓉亦皱眉，“淑妃虽心疼浣碧也要适可而止，将来命妇入宫朝见，难不成浣碧作为正妃与咱们平起平坐么？”
浣碧紧紧攥住我的袖子，恳求道：“奴婢知道娘娘顾惜奴婢，只是奴婢本不在意名分，还请娘娘不要操心。”
我叹道：“并非本宫要额外生事，你不知人多口杂，若你无名无分进了王府，来人别人议论起来，说得好呢是你与王爷钟情多年成就良缘，说得不好连私通这类话都会出来，白白连累你与王爷的名声。”
玄凌沉吟不决，有人定定拒绝，“不！”闻声寻去，却是玄清。他面容坚毅，沉声道：“恕清不能以浣碧为正妃，清多年前曾遇女子，与她两ä情相悦，后虽分隔千里，不能结为夫妇，但清心目中直视她为唯的妻子。浣碧姑娘虽好，但清绝不能以她为正妃，”他向我揖为ฦ礼，“还请淑妃体谅。”
他双眸中倒映着烛光，似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燃动，直能焚心。我如何能不懂得，如何能不体谅，只是今生今世，即便我拼尽全身力气，亦不得再靠近他分毫。咫尺天涯，这些懂得与死灰又有什么分别？
我敛衽，静静道：“皇上做主吧，只别委屈了浣碧，”我停停，“流朱早死，臣妾唯有个浣碧了。”
他点头，片刻后终于道：“朕如你所求，让浣ã碧以甄家二小姐的身份嫁与六王为侧妃。”
我轻轻呼出口气，心底哀凉，然而，能得如此，已经很好了。
众人围上来纷纷致酒作贺，尤以玄汾举杯最多，通明灯火辉煌地洒在玄汾脸上，他的神情也柔和喜悦，似是为玄清有美相伴而高兴，亦似是为ฦ自己高兴，他唇际难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少年豪气尽在疏朗眉目间。我许是真的很高兴吧，来者不拒，满面含笑杯杯尽数吞入喉中，恍惚中连玄清的酒亦喝下好几杯，最后连玄凌亦道：“淑妃难得这般高兴。”
蕴蓉的声音朦胧在耳边，“这个自然，侍女做侧妃，淑妃多大的荣耀，平白又多了个妹妹，连带王爷也成了妹夫。”
弯眉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身旁的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到เ底是浣碧来扶我，“小姐醉了，奴婢扶您去吹风醒醒酒。”
醉眼望去，众人悉数喝了不少，都是醉意沉沉的样子。浣碧扶我下台，凉风如玉，虽是夏初时候，却依稀有几分清冷秋日的萧瑟，仿佛是玄清出来与浣ã碧耳语几句，浣碧退开箭之地，他的手掌握住我的手臂，道：“小心。”
隔着衣衫薄薄的料子，依稀能感觉他手心熟悉的掌纹。只是这双手，这个人，从此都归浣碧所有了。风扑到热热的脸上，胸ถ前滞闷欲呕，他抚着我的背，语意悲凉，“你这样难受，我比你更难受。”
我推开他，“今日王爷与本宫同喜，来日，王爷便是本宫的妹夫了。”
他别ี过脸去，那哀伤似深入骨髓般，“定要如此么？”
我指着月亮道：“你瞧，月亮注定要西沉，我和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命数如此，只能如此，”我狠狠吸口清凉的空气，“不如此，死的不只你我，仅仅流言而已，温实初已是前车之ใ鉴，我不能再连累你。”
他深深歉意，“那ว时我不能来帮你。”
“还好，你不能来帮我，如果那日被指的人是你，我只怕会发疯。”我静静，温婉到เ，“九王与你亲厚，他来保我，就是你来。”我看着不远处抹碧色身影，忍住喉头的呜咽，转成抹绯色的笑，“浣碧直喜欢你，她对你的情意不比我对你少，我很早ຉ就知道，你不要辜负她。”
他握住我的手，双深潭双眸，仿佛藏了无数流光匆匆，穿越绵长岁月，直抵心田，“你明知道的，我只有你。”
清风拂过，花木繁枝摇得月影支离破碎，颗心亦碎到这样田地，我摇头，“知道又如何？此生以今日为界ศ，从前只有我，往后便只有浣碧了。”我轻轻道，“她不是我义แ妹，她是我亲妹妹，所以，你定要待她好。”
似是三更了吧，我昏昏沉沉，困倦极了，殿中歌舞犹盛。只怕天明也不会停歇。我的手从他的手心点点艰难的剥离出来，扶着栏杆缓缓回去，夜凉如水，依稀见栏下架蔷薇开得如冰雪寒霜般，那ว终身无望的寒意随着花枝蔓延上来，死死往心上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