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我弹曲首，送客。
躺着的女子粗鲁道：“混帐，太阳会把我的皮肤晒坏的。你自己怎么เ不去？！”
我想起自己้的疑问，道：“当年本宫避宠，你给本宫服食的药物可会对身体有损？”微踟躇，直接道：“会不会使身体虚弱，容易滑胎。”
此曲是江南少女于夏中ณ采莲时时常歌唱的，亦是表达与情郎的相思爱慕之意。然而曲子愈是普通，我愈是惊异此女的聪慧。从来简单的物事方最显出功底深厚，如同顶级的厨师，若要真正展厨艺，必不会选繁复的菜式，而是择最简单的白菜豆腐来做，方能显出真章。宫中善歌的女子不少，惟独此女才真正引我注目。我不禁感喟：这是何等绝妙的佳人！
我只好从头再读，担心眉庄的身子和腹中孩儿的安危，我几度想快些念过去，然而皙华夫人怎么肯呢，我略略念快两ä字，眉庄身上便挨了重重下戒尺——那原是西席先生责打顽童的，到เ了皙华夫人宫里，竟已成为ฦ刑具。那击打的“劈啪”声敲落在皮肉上格外清脆利落，便是条深红的印记。眉庄死死忍住，言不发地捱住那ว痛楚，她的汗沉沉下来。我知道，出汗，那伤口会更疼。
我心底感叹，玄凌，他终究是凉薄的。
念及此我也不置可否，只如闲话家常般，闲闲道：“温仪帝ຓ姬近来身体可好？”
他仔细瞧我脸上的伤疤，笑：“好象淡了些了。”
她微微沉思，拿出根留着两颗珍珠的细细的雪白丝线放在我面前，道：“请贵嫔仔细瞧瞧。”
眉庄笑得直喘气，温实初也红了脸。我忙笑道：“我这位容华姐姐最是端庄矜持注重仪容的了，按理说太医请脉咱们是要在帐幔后头的，只是来这病是要望闻问切才好，二来到底太医照顾ุ姐姐这些日子了，也算是熟识别的。咱们就不闹那些虚文了。”
身边的淳儿“哧”的笑，旁人也觉了出来，嫉妒恬贵人怀孕的大有人在，听了此话无不省悟过来——玄凌对恬贵人的情分极淡，虽然初入宫时颇得玄凌宠爱，但恬贵人因宠索ิ要无度，甚至与同时入宫的刘ถ良媛三番五次的起了争执，因而不过月余就已失宠，位分也直驻留在贵人的位子上，自她失宠后，玄凌对她的召幸统共也只有五六次。
淳儿不免委屈，噘嘴道：“哪里是我胡说，明明是我娘亲说的呀。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么？”
兰舟凌波，划入藕花深处，清风徐来，月光下白鹭在粼粼的波光中ณ起起落落，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我沉默以对，片刻复又如常微笑：“王爷多心了，嫔妾只是就事论事，也是感叹西施ๅ红颜命薄。”
如是几日过去，忽日黄昏静好，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悄悄唤了流朱与浣碧进内堂，手脚利索ิ地帮我换上浣碧的宫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脸迷惑的样子，环顾见四周无人，方แ悄声耳语道：“我要去存菊堂见眉庄小主ว。”
席间玄凌频频๗目视于我，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多是我平日爱吃的些。虽然按制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不由á心情愉悦。
直至太医端起刚ธ才温仪吃了半的马蹄羹仔细看了半日，忽然焦黄面上绽露丝欢喜神色，瞬间郑重脸色立即跪下道：“微臣觉得这羹有些毛病，为ฦ求慎重，请皇上传御膳房尝膳的公公来同分辨。”
地上乌压压跪了群人，玄凌只作不见，越众而前，手扶起我，目色温柔：“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我起身立于他身旁，报以温柔笑。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เ息，又算准了我和陵容要来求她，先去向玄凌求情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让人刮目相看呢。
太医很快就到了。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脉ำ。章弥侧头凝神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抖，额上已๐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玄凌“哦”声命她起来，随口道：“赏。”再不看陵容，执了我手到帝后的席边坐下。陵容有瞬的失神，随即施了礼默默退了下去。
眉庄忙道：“皇上做主吧。”
我看她眼道：“就顾着说嘴，去折些新鲜荷叶来熬汤要紧。”
槿汐听罢微笑：“小主好计，咱们就等着让那人原形毕露。”注释：
“奴婢来棠梨宫之前原是服侍余更衣的，因余更衣获罪不用那么多人伺候，所以遣了奴婢出来。在奴婢来棠梨宫的前日，余更衣叫了奴婢去，赏了奴婢不少金银，逼着奴婢答应为ฦ她当差。奴婢也是时糊涂。求小主原谅！求小主原谅！”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4山之高：选自兰雪集。宋代女诗人张玉娘作。全文如下：“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上半阕表达相思之ใ情，情志不渝，下半阕写离别变故，相逢难期，忧思难解。
路想得出神，冷不防有人斜ฒ刺里蹿出来在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的道：“参见莞嫔小主，小主金安。”声音却是耳熟得很，见他低头跪着，时想不起来是谁。
“那ว臣会逐渐减少药物的分量，再适时进些补药就无大碍了。”
陵容急忙告饶道：“陵容量小，杯下肚就头晕，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流朱笑道：“小姐顶心疼那些花草，秋末的时候小内监们全给包上了稻草，冻不坏的。”我微微笑，又低头去绣手帕上的黄鹂鸟儿。
病情传出，宫中人人在背后笑话我，无不以为ฦ我虽貌美如花却胆小如鼠，是个ฐ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众人对华妃的畏ั惧更是多了层。
游廊走到底便是陵容所住的春及轩，想了想明日进宫，她肯定要与萧姨娘说些体己话，不便往她那ว里去，便转身往园中走去。忽然十分留恋这居住了十五年的甄府，草木皆是昔日心怀，不由得触景伤情。
眉庄手指按唇上示ิ意我噤声，小声说：“谨言慎行！今届秀女佼佼者甚多，姐姐姿ู色不过而而，未必就能中选。”
玄凌忙抬手扶住她，含笑温和道：“这哪里有什么小家子气的呢，朕明白你的心意，又何来怪罪之说。”
“姐姐。”陵容回头唤我，神色温柔宁靖，“姐姐的绣功越发好了。只是绣个ฐ鸳鸯的香囊来表达女儿家的情意更好呢，皇上也定更喜欢。”
我端了茶水，盈盈立于玄凌身边，微笑着注目着他道：“鸳鸯固然好，可是皇上日夜佩带着还出入各处，不免有些太儿女情长。不若以龙佩带，更显天威。至于鸳鸯香囊么”我甜甜笑，娇俏道：“臣妾再绣个ฐ赠与四郎放在枕下可好？”
我许久未称他“四郎”了。这样自然而然却骤然脱口而出，言语间的肆意的亲昵也未来得及掩饰。他眉目间蕴着的笑意与欢喜更浓，情不自禁地凝望着我，目光温柔。
自己心上也是惊了惊，往日里情意燕婉时的旧称，这样不经意间唤出，自己也是意外的。难道我的心底，对他，还是有缕这样难言而难逝的情怀么？虽是意外和吃惊，然而回顾ุ他的神色，却是欲语还羞。不自觉地，双颊烫，便染上了如杏的红晕。
陵容见我与玄凌这样的神色，不觉也有些怔怔，但是很快用绢子掩了唇轻快笑着道：“皇上与莞姐姐这样恩爱，当真是段佳话呢。”她望着我，眼神中ณ含了丝诚恳的清愁和怅然，道：“莞姐姐这样的好福气，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
她这样说，我不觉也有些痴怔了。与玄凌这样的情态，便是恩爱与福气么？那么这恩爱里，我与他，各自又是怀着几分痴心，几分真意呢？不过是瞬间的痴想，已经回转了神色，推了推玄凌的手臂，笑道：“皇上快去劝和劝和罢，安妹妹这像是吃醋了呢。”
陵荣脸色绯红，跺脚软语娇็娇道：“莞姐姐又取笑我，我怎么会对姐姐和皇上有醋意呢，这可不要理你们了。”
玄凌只是含笑欢悦看着，见她如斯说，才拉了她的手道：“罢了，罢了。荣儿性子最谦和，即便是吃醋也是吃拿酿了才个ฐ月的醋，是不会酸的。”
他说得这样的风趣，我与陵容都不由得忍俊不禁。谈笑间，所有隔阂与不快，也被模糊地暂时掩饰过去了。
三月中的时候，玄凌意欲让我兄长进位兵部。在早ຉ朝时议了几次，汝南王虽有不快，慕容党也是竭力反对。然而哥哥还是在玄凌的坚持下被授予兵部正五品的督给事中，兼奉国将军职。
督给事中的职位虽然品级不高，但手中颇็有权利，皇帝交给各个衙府办理的事物由六部每五天注销次，如果有拖拉或者办事不力的，六部的督给事中可以向皇帝报告，还可以参与官员的调动和皇帝的御前议事。所以哥哥的进位兵部，必然让汝南王大有戒心。
为ฦ了此事，我很为ฦ哥哥捏了把汗，兵部就在汝南王眼皮子底下，大半是他的心腹。玄凌此举ะ，无疑是令哥哥深入虎|岤。万个不好，只怕连性命怎么丢的也不晓得，何况哥哥还身负监察汝南王举止行动之举。既ຂ然已令他们防备，那么又如何能探知汝南王党不可告人之事呢。不仅无功而返，更会打草惊蛇，自伤其身。
哥哥身在兵部后，每日言行皆是小心，只作安分守己之状。只是汝南王与慕容氏三父子皆在兵部ຖ，慕容世兰与我在后宫又是死敌，他们怎肯有丝毫松懈，使哥哥有机可乘。哥哥与我各自宫墙内外，却也都苦于无计可施。
而哥哥若不能功成，那么玄凌的此刻坐拥的帝位，不知哪日便会由á汝南王来坐了。江山虽未易姓，但是汝南王心胸狭隘，生性嗜战，又好大喜功，若他掌握天下，那黎民百姓便会苦于战火之乱ກ，无日安宁。自先皇手中开创的盛世格局，也会因战乱而分崩离析了。
为了这件事，我大费思量，该要如何才能让汝南王对哥哥放下戒心和防备呢？
而正在此时，家中ณ有喜事传来——嫂嫂薛氏有了身孕。这无论是对于家族门后还是对于渴望抱孙的爹娘，都是件极好的好事。于是我吩咐了人，请嫂嫂择日进宫来聚。
这日，嫂嫂进宫来拜见。
我见她，也是满脸喜色，忙阻止她的行礼，含笑亲自扶了她道：“嫂嫂如今是我甄家的金贵之身，我可不能受嫂嫂这个ฐ礼了。”
嫂嫂脸色粉润，大有喜不自禁的羞涩和满足。她坐在软垫上，小腹略๓凸，身体微微倾斜，极其自然的呈现种保护腹中幼子的姿势。
这样熟ງ悉的姿ู势，刹那间刺痛了我的心，勾起我心底深处隐伏的心酸痛楚。不过是年前，同样的春光乍泄里，我也是这样带着初为人母的欢喜和骄矜，以这样小心而稳妥的姿ู势保护着我肚子里逐渐成长着的小生命。
我不能ม让自己的伤怀影响嫂嫂的喜悦心情，于是勉强收敛了伤感笑着道：“看嫂嫂的情形，应该有三个ฐ月了吧。”
嫂嫂的脸颊和额头是略带腴绯红，低头摆弄着衣带，笑道：“娘娘好眼力。的确是三个月了。”嫂嫂略停，有些不安道：“只是婆婆说我肚子有些圆，可能是女孩呢。”
我劝慰道：“嫂嫂不必担心，且不说女儿与爹娘贴心。就说这第胎若上女孩，那ว么先开花后结果，以后的第二胎第三胎便是男孩了，只怕嫂嫂到เ时还嫌男孩子烦呢。”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
嫂嫂的神情中有着对于生儿育女的担心很忧虑：“若直生女不知夫君会不会以此生气？”
我不以为然，笑了之ใ，道：“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虽然爹娘希望有孙子可抱，可是女儿也未必不好。汉武帝时卫子夫为皇后，天下便歌‘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可见若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比万个庸庸碌碌的男子都强。”
嫂嫂闻言略略๓欢喜了些，含羞道：“我并没有什么，只盼夫君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样疼爱才好。”
我叹道：“宫中女子人人都能盼着能生下个儿子可以依傍终身，老来有靠，更能有万的太后之份。可是眼见着悫妃有子而死，倒不如生了女儿的欣贵嫔和曹婕妤来得平安稳当。只是我，木下连个儿女都没有，这外人眼中的显贵荣宠也不过是像没有根的浮萍罢了。”
嫂嫂见我出语伤感，忙道：“娘娘还年轻，日子久远着，有皇上的宠爱想要孩子还怕难么？娘娘尽管放宽心就是。”
我微微点头，也道：“那么嫂嫂也放宽心就是。”
话虽这样说，嫂嫂的轻蹙的眉头却未展开，唇齿间犹疑着道出真正的心事：“只是若我长久ื无子，不知道公公与婆婆是否会让夫君纳妾。”她沉默了片刻，又道：“夫君这些日子总是闷闷不乐，我也不敢随意跟他说这些话。”
嫂嫂的话本事她自己้的担心，而于我连日的思索ิ中，却如拨云见日般挑动了我的思绪，不由觉得豁然开朗。于是向嫂嫂道：“哥哥是重情之ใ人，若是真要为繁衍子嗣而纳妾，也必定不会动摇嫂嫂正妻的地位，嫂嫂无须太多担心。顶多将来若有嫌隙，我为嫂嫂做主便是。”
她的神色有欢喜之ใ颜，微有些赧赧道：“我也不是味的妒忌不明事理，只是身为女子，总是希望夫君只喜欢自己个，不要纳妾的。”
心如弦般被这句话狠狠拨动，只是于我，这样的念头留在心里只是自寻烦恼而已啊，又何必再去多想。便不作不闻，笑着敷衍了过去，又道：“嫂嫂可知哥哥为什么เ闷闷不乐么？”
嫂嫂略想了想，道：“是兵部的事吧，皇上这次擢升，夫君似乎并不快活呢。只是我个妇道人家，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微微含笑，命槿汐掩上房么，才道：“哥哥的确是因为ฦ兵部的事不快，但并非因为皇上擢升，而是担心自己不能完成皇上的旨意。其实嫂嫂又何须妄自菲薄，只要嫂嫂有心，大可助哥哥成就番功业。”
嫂嫂闻得此言，面上勃然而有喜色，郑重其事道：“只要能ม使夫君愁眉得展，我粉身碎骨也是愿意的。”
嫂嫂对哥哥这样深重的情意，我亦是无比感佩，心中热，握住嫂嫂的手道：“有嫂嫂这样的贤内助，实在是我甄门大幸。哥哥有妻如此，是他世难求的福气，亦是我们的福气，又怎能叫嫂嫂去粉身碎骨。只消嫂嫂如此即可”于是我附在嫂嫂耳边，低语良久。
嫂嫂起先微有不豫之色，待听到最后，已经笑逐颜开，连连点头道：“这有何难，我定尽力而为就是。”
我笑道：“的确不难，只要情真便意切了。有劳嫂嫂，我这厢可就先谢过了。”
卷正文第七十六章玉厄
待得嫂嫂告辞，我已成竹在胸，兴冲冲便乘了辇轿往仪元殿去。心情极好，望出来路湖光山色亦是春意浓浓，格外绮丽动人。
然而才下辇轿，已见李长路小跑着趋前，亲自扶了我的手上阶道：“幸好娘娘来了!ำ皇上正发脾气呢，把奴才们全给轰了出来。求娘娘好歹去劝劝吧，就是奴才们几生的造化了。”我见他神色忧虑，大不似往常。暗暗想李长服侍玄凌多年，宫中各种大小场面，也颇有镇定之风，叫他这样惊惶的，必然是出了大事。
于是和颜悦色道：“本宫虽然不晓得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皇上龙颜大怒？”
李长状若低着看着台阶，口中极轻声道：“似乎ๆ是为了汝南王的道奏章。”
我心中遽然紧，脚步微有凝滞，几乎ๆ以为是哥哥出事了。然而很快转念，若是哥哥出事，玄凌必然会派人去安抚汝南王并调动兵马以备万全，如何还有空闲在御书房里大发雷霆之怒。这样想着，也略微放心点，又问：“你可知道奏章上说什么了？”
李长微有难色，随即道：“似乎是道请封的奏章。”
我微微蹙眉，心中嫌恶，汝南王也太过人心不足，个月前才封了他双儿女为世子和帝姬，荣宠已是到เ了无可比拟的顶峰。转眼又来请封，若是再要封赏，也就只能让他的幼子另继为王，或是早ຉ早遣嫁了他的女儿做公主去了。
然而细想之下也是不妥，若不肯封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另赐金玉锦帛ຑ便可。何况玄凌从来不是个性子暴躁的人。
正想着，殿内忽然传来“轰啷”声玉器落地碎裂的声音，渐渐是碎片滚落的淅沥声。良久ื，殿中只是无声而可怖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