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口略略觉得滞涩,有些喘不过气。
母亲便停了脚步,问道:“嘉禾身上可好了些?”
当年我新嫁给他的时候,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哪怕一起对着面笸箩削南瓜,煮ุ饭调汤,也不会觉得枯燥无趣。他征战天下那几年间,相见的时候少。每每我抱着景儿,他抬手捋我的鬓发,身上衣甲未卸,便有人催促他离开。然而心中万语千言皆不需说出来,却只需片刻๑的凝望,便有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心里倒是有一些设想,可是猜不透他用意的时候,也不敢自作聪明。一应规制便都先依照惯例办着。
太后自然不会无所作为,干等着搬去汤泉。
清扬要照料韶儿,一时分不开身,红叶便自作主ว张,先为我熬些汤水。
我并不觉得问题出在我的身上。便转而望向苏恒。
筵席开在宣室殿配殿的高台上。那高台建得繁复巧,构筑了四座楼阙,屋宇层叠如云,单独成景。当中又有复道勾连,嫔们托了金盘往来侍筵,衣袂当风飘飞,恍若行在霁虹之上。
便将字条拿出来,记下上面的字,再原样放回去,笑道:“这还不好办——你再回去一趟,就说盒子拿错了。”
韶儿道:“……就是妹妹。”他大概ฐ说不太明白是怎么เ回事,便用手指横竖比了比,“比韶儿还小,矮,圆圆的。”
苏恒却很厌恶陈午,我也一样——那个揭榜ึ的老头是个乞丐,本就不是陈午的师父。陈午贪求奖赏,却怕治不好太后反而获罪,便骗了个痴傻的老乞丐去揭榜,他自己在后面看着。若看了脉象,能治好,便让老乞丐推他出来;若治不好,横竖怪罪不到他头上。
苏恒却仍没有放下伐蜀的心思,在朝上试探了一回,楚平与吴世琛都没有表态。
我是真的以为ฦ能与他美满的过一辈子。
……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为ฦ强,见面就哭给她看,也省的次次要我这个受伤的倒哄着她。
我摇了摇头。苏恒给的东西,能不入口,我是绝对不会再吃的。
苏恒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叩了头,才起身拉我走。
他俯身亲了亲我的额头,道:“睡吧。”
我说:“这个我就做不了主了——又不能ม去问陛下的意思,要不孙妈妈替我去请示一下太后?”
这原是件小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便说:“嗯。也是无意想起来的,恰巧ู陈美人那里有,我便去清凉殿讨了一棵。也不知道能不能ม种的活。”
我说是,他转口又跟我聊起了毛诗。这自然就有些刻意了。
看来确实是去与周赐饮酒了。
他捂了耳朵,蹬着腿望我怀里撞,“我就不叫,我就不叫……”忽然便大哭着抱住了我的腰,抽抽噎噎ດ道,“骗人……你骗人,娘亲骗人。你说过想父皇的,你说过不丢掉我们的……”
今日我自己想要将韶儿带回来,都做好脱层皮的准备。何况她不过是椒房殿里一个女官?她对上太后,竟还能坚持留在韶儿身边,不叫人做些小动作——我确实只能感激她。
不是为了向太后妥协,否则太后定然还要再折腾着为刘碧君揽权。
我已悔之不及。若能ม回到昨夜,我必定一簪子刺๐死他,再不要受这种风刀霜剑。
天已放晴,看着比前几日还要明媚,空气却清冷得多。女们不久前才欢欢喜喜换了薄透夏装,今日又不得不取了夹衣出来穿上。
苏恒依旧不听不问。目光专注,像是透过我,在看着另一个人。
半眯了眼睛,漆黑,漠然。
出了稍间果然便冷起来,路过正堂时,有扇门开着,风侵进来,我不由就一哆嗦。
他抿着嘴低头笑,又偷偷抬头看我,说:“父皇也想娘亲了。”
太后面色淡漠,道:“自然是念的,给大郎念的时候,我都有记着给景儿念。”
他赴约而来,面上无喜无怒,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舅舅素有威แ猛之名,匈奴人都不敢近他的身。他最后身中三十七箭而死,匈奴人纷纷争抢他的头颅ๅ,别在腰间炫耀。
他一把扑上来拽住,面颊红得苹果一般,黑眼睛水汪汪的,分辨道:“不委屈不委屈,娘亲说了给韶儿的,不许骗人。”
我略想了片刻,还是说:“扶我起来吧。”
我靠着枕头倒着,红叶试了试冷暖,抿了一勺圆子给我。
刘ถ碧君上有苏恒护着,内有太后撑腰,外面还有刘君宇这么出息的哥哥,她不折腾我已经疲于应对,真折腾起来我还不知怎么焦头烂额。
人说知儿莫若母,但这件事我却觉着太后猜差了。苏恒的情,若真不想追究,他连提都不会提,只会不动声色帮着瞒过去。
而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寂静。
四面还有太后的人,她说的便不那么直白。不过也能ม听得出来,她是怕今日那些妃嫔们冷落我,我心里又憋了气。
我还得再看看郑妈妈的品。
她忙道:“圣上不在中,太后娘娘说不便让男人在后走动,因此外来禀事的,多让我们这些看门的老妈子代为通报。”
事实证明,这世上最不能ม仰仗的便是男ç人的忠贞。
平阳忍不住笑起来,“韶儿乖,姑姑就仰仗你了。”
他身上放松下来,渐渐鼻息平稳,安静的睡了过去。
我望着远处巨兽般蛰伏的殿堂,道:“我也不想。”
一直到回了椒房殿,我与红叶都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一时脑子转不过来。等她想明白了,若我的舅舅真想造反、苏恒真的对他下了杀手,于我而言以为ฦ着什么,她就会明白,我与苏恒之间早不是谈情说爱的关系了。
也许我还该让她知道,苏恒甚至疑心我曾派人刺杀他。
如今我和苏恒分明是在相互猜忌。他越是柔情蜜意,我就越该小心提防。
我换好了衣服,便宣清扬来问话。
她来得略有些迟,手上居然拿着一叠单子,我不由就有些惊诧。
我还以为,她怎么也得等到明日才会动手,却不想她竟这么干脆ะ麻利。
只是我和红叶都不在椒房殿里,她是怎么เ压制住秋娘的?
却还是要问:“东西找着了?”
清扬略迟疑片刻๑,道:“……秋姑姑说,东西都是小殿下赏给她的。”
我一时怒不可遏,“她真敢说,难不成还想跟韶儿对质?”
清扬道:“自然不必过问小殿下,我查了西殿这些年的赏赐,并不像秋姑姑说的那样。”她将单子呈给我,道:“是秋娘这些年私自典当的财物,大多都已死当了。另从秋姑姑住处搜出一些,还有一些,据说是偷偷运回家里了。”
我将单子接到手里,一张张翻看时,才发现竟是一摞当票。
先是恼火,细看之下,又不由好笑。一串近万钱的玛瑙珠串,她七百钱就给当掉了。二三十张当票,近十万钱的东西,她统共当了不足一万钱。
我问:“那长命锁呢?”
清扬道:“听说是给了她的女儿。”
我略愣了愣,这才想起,秋娘似乎ๆ曾经想将她的闺女接进来伺候韶儿。
她女儿只比韶儿大一岁,似乎子凶悍,爱挠人,太后怕带坏了韶儿,就没答应。
我说:“她还真敢……”
清扬道:“我已让人将秋姑姑看管起来,东西正在核查着。只是这些流出去的,我就追查不到了……”
我说:“剩ທ下的我会命别人接手。你只管照看好了韶儿,多带他出去走走。”
清扬道:“喏。”
清扬起身告辞,我忽然想起来,便问:“你搜查秋娘住处时,没让她为ฦ难了你吧?”
清扬迟疑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是方常侍下的令。”
我不觉望向她,她似乎ๆ也觉得尴尬,垂着头,不安的退了出去。
我拿不准是方生替苏恒来看看,还是苏恒亲自来了。
匆忙回寝殿去,便见青杏儿倚着衣橱在打盹儿。心里这才略๓略平复下来。
抬手戳了戳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吓了一跳,道:“您回来了!”
我抬手揉了揉眉心,问:“夜里有人来过?”
青杏儿结结巴巴道:“陛,陛下来过。奴婢说娘娘睡,睡了。陛下就走了。”
我望着青杏儿,青杏儿片刻后就心虚的垂下头去,道:“陛下没有进帐子瞧。”
我叹了口气。
青杏儿毕竟不是红叶,还没有胆量面不改色的对苏恒说谎。
苏恒纵然没进帐,也必然猜到เ我不在里面了。这会儿只怕已经知道我去见陈午的事。
就看他知道多少了。
我并没有想到,今夜他被褚令仪讽刺过了,竟然还要来椒房殿一遭。
心里不觉就有些失神。
苏恒一直没有问端午夜里的事,我便也不主动与他说。每日里相处仍是往常的情形,看不出异样来。只是觉得他凝视我时候多了起来,目光沉寂,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又不能真像红叶说的那样,开诚布公的去问。
看不出时,便不乱想。
顺着线索追查,丢失的财物件件都找回来,秋娘的罪名也件件都砸实了。
韶儿大概ฐ也听说了些什么,晚膳时忽然便说:“娘,锁……是韶儿赏给的秋姑姑。”
我和苏恒闻言都不由á一顿,我怕苏恒生气,忙将他抱到怀里,才要岔开话题,便听苏恒问:“你何时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