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便停了脚步，问道：“嘉禾身上可好了些？”
然而身心俱疲，一时只觉得厌倦。
心里倒是有一些设想，可是猜不透他用意的时候，也不敢自作聪明。一应规制便都先依照惯例办着。
反正我如今有孕在身，前几日又不明不白病了一场，娇气些也没人说什么。
清扬要照料韶儿，一时分不开身，红叶便自作主张，先为ฦ我熬些汤水。
这一世他为ฦ什么เ就答应了？
筵席开在宣室殿配殿的高台上。那高台建得繁复巧，构筑了四座楼阙，屋宇层叠如云，单独成景。当中又有复道勾连，嫔们托了金盘往来侍筵，衣袂当风飘飞，恍若行在霁虹之上。
人多，手杂，她自然是没看到的。然而这个人，我却必须得找出来的。
韶儿道：“……就是妹妹。”他大概说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用手指横竖比了比，“比韶儿还小，矮，圆圆的。”
他年轻嘴甜，很会讨太后的欢心。太后病一好，便帮他说项，要给他个官当。
苏恒却仍没有放下伐蜀的心思，在朝上试探了一回，楚平与吴世琛都没有表态。
但是那个时候他是那么的无懈可击。征战四方、威震天下，每破城时便有无数美人投怀送抱。他只衣不卸甲â的回我房中。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情话，没有谁比他演的更像真的。
……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为强，见面就哭给她看，也省的次次要我这个受伤的倒哄着她。
清扬将绷带角系起来，又道：“皇上命人调了一碗玫瑰露，这会儿想来也凉下来了，娘娘要不要喝？”
苏恒依旧攥着我的手腕，叩了头，才起身拉我走。
靠的近时，他的面孔便尤其得耐看。我最爱那一双眼睛，浓密的黑睫，纯然漆黑的瞳子，半点杂质也不染。眼梢微微的挑起来，便是温柔注视的时候，也带了一分道不明的风情。
我说：“这个我就做不了主了——又不能去问陛下的意思，要不孙妈妈替我去请示ิ一下太后？”
苏恒已经开始分神，问我道：“你院子里新栽了棵葡萄？”
我说是，他转口又跟我聊起了毛诗。这自然就有些刻意了。
他尚未近前，便已经有酒香飘过来。他穿了便服，襟口还有不少酒渍。
他捂了耳朵，蹬着腿望我怀里撞，“我就不叫，我就不叫……”忽然便大哭着抱住了我的腰，抽抽噎ດ噎道，“骗人……你骗人，娘亲骗人。你说过想父皇的，你说过不丢掉我们的……”
我说：“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韶儿的亲祖母。老人家疼爱孙儿，对他身旁的人难免有些苛责，对我也一样。你加勉便是。在我这里，你做的已๐经足够好了，我今日……很感激你。”
不是为了向太后妥协，否则太后定然还要再折腾着为刘碧君揽权。
就是有他在，我才落得今日的下场。若不是他为了刘碧君，在后殿浴池里折腾了我一场，我怎么可能病到今日？若不是他昨夜不顾ุ念我虚弱，强行欢好，我怎么可能误了时辰，让韶儿一个人去了长信殿？
天已放晴，看着比前几日还要明媚，空气却清冷得多。女们不久前才欢欢喜喜换了薄透夏装，今日又不得不取了夹衣出来穿上。
我笑道：“难不成还搜出什么信物来？”
半眯了眼睛，漆黑，漠然。
一面不由分说就给我裹上。
他抿着嘴低头笑，又偷偷抬头看我，说：“父皇也想娘亲了。”
便心灰意冷的道：“景儿才去不久，她还有身子……母亲若闲了无事，就多为景儿念念经吧。”
他赴约而来，面上无喜无怒，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延误失期的便是梁青臣。他与舅舅素有嫌隙，人人都说他挟怨报复。是与不是，大约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一把扑上来拽住，面颊๐红得苹果一般，黑眼睛水汪汪的，分辨道：“不委屈不委屈，娘亲说了给韶儿的，不许骗人。”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若真敢在椒房殿为难她，日后太后和苏恒必然会加倍在别处替她讨回来，她也确实不用太顾ุ虑——有靠山，有底气，自然在谁那里都能不失礼ึ道、周旋自如。
我靠着枕头倒着，红叶试了试冷暖，抿了一勺圆子给我。
——真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人说知儿莫若母，但这件事我却觉着太后猜差ๆ了。苏恒的情，若真不想追究，他连提都不会提，只会不动声色帮着瞒过去。
所有跪拜的人山呼万岁。我无须行跪礼，这个时候却也必须低下头去，向他表示恭顺ิ。
四面还有太后的人，她说的便不那么直白。不过也能ม听得出来，她是怕今日那些妃嫔们冷落我，我心里又憋了气。
我想着郑妈妈那张淡然无波的脸，再看看红叶，还是摇头道：“再等等。”
她忙道：“圣上不在中，太后娘娘说不便让男人在后走动，因此外来禀事的，多让我们这些看门的老妈子代为通报。”
平阳到底还是个女人，总觉得男人心里原配妻子是特别的——事实上，我若不是上一世惨遭遗弃，大约也会相信，苏恒即便对着刘碧君那般可人的红颜知己，依旧不会有负于我。
平阳忍不住笑起来，“韶儿乖，姑姑就仰仗你了。”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脊梁，低声道：“娘亲没有走。”
我知道她不跟我提苏恒是在顾虑些什么。毕竟当年恩爱付流水，如今中人人皆知，我与苏恒已到了相看两ä厌的境地了——我忽然有些恶趣味的想，若让她知道苏恒最后是怎么对我的，她现在会是什么脸色。
便不冷不热的回道，此事会责令有司彻查，不会姑息了谁，也不会冤枉了谁，命褚令仪做好本职，不要将眼盯在同僚的内院里。
褚令仪素来倔强，还要与苏恒争辩，被楚平以他喝醉了为名，强拖出去。
麒麟殿离椒房殿并不远，褚令仪叫喊着规劝的声音，殿里不少女都能ม听到。
楚平做事竟也会出这种纰漏，都要拖他下去了，也不随手将他的嘴堵上。到明日，只怕未央内便要流言四起了。
我早ຉ明白，让太后移居汤泉一事，迟早会有人发难，却也没料到会这么快。
原本想明日再提审陈午，现在看来分秒必争，确实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换好了衣服，红叶进来看到，迟疑道：“娘娘也要去？”
我点了点头，给韶儿掖好了被角，道：“我得亲自看着他说。”
人的面色与眼神也是要说话的，而嘴上说的未必是真。
这件事我必须要查明真相。
红叶道：“陛下不是还要回椒房殿吗？”
我摇头道：“今晚他不会来了。”
我也是为人子女的，心里很清楚，母子之间的怨恨从来都不会隔夜。有了这次的推波助澜，也许太后未必要等到我生产后才能回来。只怕苏恒生辰那天，她就可以动身了。
我说：“我让你去挑选的舞女，挑得如何了？”
红叶略顿了顿，一咬牙，竟也给我跪下了。
我立时便觉得头痛，只好道：“路上说罢。”
马车一路平顺的出了北门，因为红叶在，并没有人敢盘查车子里坐的是什么人。
红叶却一直都没说她先前跪我的缘故。
我知道她在不满些什么，便也不追问。
宗正寺在少府寺北，陈午尚未移交到เ长安令手上，便仍在宗正寺里关着。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弦月清冷的挂在西天。四面树木的浓荫透出比别ี处更潮湿的凉意来，苔痕已爬上墙角。
我腹中隐隐坠痛，便抬手扶了腰。红叶忙取了披风给我裹上，道：“小姐有身子，这里气重，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我摇了摇头，道：“不碍。”
宗正寺里关进来的，大都有些体面，轻易不会动用刑罚。因此里面还算干净，血味只淡淡的隐在呛人的霉味下。
引路的狱卒虽不知道我是谁，却隐约明白红叶是里面有头面的人物，便殷勤得很。
走到略๓不堪些的地方，腰便叩头虫般一躬一躬，道：“脏了贵人的眼，冒犯贵人了。”
墙上烛火一段明，一段暗。噼噼啪啪的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