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会就回来。杨安啊！舅舅有话跟你说。”
陈林屈着一条腿，侧身伏在地上，胸脯无力地伏动着。好半天身体才微微地抽动一下，被鞭子撕成一条条的裤子，血肉模糊地贴在身上，裸露的上身刻着一道道深深的鞭痕，血一滴滴地渗出来，牙齿从裂开的嘴唇里呲出来，半部脸浸在血水中，被血污贴在一起的头盖在紧闭的眼睛上，肿大的脑袋已经无法分辨原来的样子。
“齐姑娘，当家的说没啥事，不用我跟在他的身边，咱们可以在一块多呆会，你说咱们做点啥事？”
鲁铁ກ匠捅了一下身边的小顺子说：“孩子，你看见吧？郭队长讲得多好！我不是夸自己的眼力，从我认识他那天就觉得他不是一个ฐ平常的人，果真不错，他是支队长比咱们当家的带的人还多呢。”
“你他妈的想和老子过不去啊！”张占武由á于近日过度的饥饿，疲劳和对前途的沮丧，所产生的苦闷一齐泄出来，他甚至要拔枪把上面的那个马弁打死，两只凶狠的眼睛不停地在眼眶中滚动。
“赵叔叔，这有什么เ好夸的，你的伤早一点封口，就能早一天去打鬼子。”
人们的身影从他的身边闪过，一个个ฐ迎着风，向前探着身子，好象憋足了向前冲击的力量。他知道在山沟里长久地闷下去，人们的勇气就会在饥饿和寒冷中ณ消磨尽，队伍就会垮掉。现在非常需要打一仗，打了胜仗人们的心情就会振作起来。现在两ä支队伍合起来，人多枪多打胜这一仗是有把握的，可是张占武能ม不能ม同心合力呢？他总觉得张占武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隐藏着什么，于是，跃跃欲试和沉重地的心情，不知是什么滋味混合在一起。
两个人拔出匣子枪，上了顶ะ门火，拉开距离向屯子方向摸去。走了一会，到了林子的边缘。李孝东躲在树后，向屯子里张望，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揉，一切看得明白了，他不顾一切地从雪坡上跑下去。
老汉看着儿子的背影，嗓子好象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泪水滴落到棉袄的大襟上，结成一串串冰珠，他心里暗想：“老天爷知道这些胡子会做出啥事来！”他望着昏暗的天空乞求老天爷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地回来。
张占武狂笑起来，高声喊着：“有种的，追上来，不追张爷爷就走啦！”这时他正好打完八排子弹，因此人们叫他张八连子。九一八事变后张占成聚集了几十人也打起了抗日的旗帜。
在那风雪难眠的夜晚，马架子被风吹得咔嚓咔嚓直响。陈大兴暗暗地数着二叔出走的天数，在这些日子里，他做了一件大错的事情，他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说。
先登上江岸的马队猛追上来，转过一片树林，两架爬犁出现在缓坡上，只要再狠加几鞭就可以追上，于是所有的日本兵，晃动着战刀扑上来，他们狂热的情绪好象就要燃烧起来。
小龙没有吭声，拉下帽子的护耳，身子向后靠在木柴上，他好象感觉到针在背后穿来抽去……
齐庆秀搓着绳子，不时把手伸到火堆上烤烤。齐姑娘挑下吊在火堆上的小铁锅，把滚烫的热水倒进一个瓷碗里，端到陈大兴的面前说：“当家的，喝口开水吧。”
陈大兴打完了枪里的子弹，拉着小龙说：“孩子，跟我走。”
“哥哥，你别做这样的开拓者，中国人绝不会伸出脖子任人宰割的！”
郭永江站在冷冰冰的炮台里，心情焦虑而沉重。他现在还没有机会和党组织取得联系，如果有同志们在身边该多好啊！他从炮台的射孔看到เ盖着厚厚一层雪的大地，看到了明亮的星星，在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兴奋的愿望。他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抗日需要这支队伍，党需要这支队伍，可现在这支农民队伍的弱点渐渐地表现出来。牛妖家的财富够这三百人的队伍享用不完的，“三江好”的兄弟们沉浸在一片胜利ำ的欢乐中，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红了，衣服被酒浸透了，不时为争抢财物而打架。斗争是残酷的，马上就会展现在面前，这支队伍如果不加以整治，不久就会垮掉，就象没有扎根的庄稼苗一场暴雨就会随着泥沙被冲走。大兴啊！大兴啊！队伍处在危险的境地，他却没有觉查到。想到这他决定天亮以后找先生谈谈。
鲁铁匠抓住6方林的手，不然他要撕开包扎的布。郭永江从水壶中倒碗水，送到6方แ林的嘴边，焦干的嘴唇，张得很大，贪婪地喝了一口，当他半睁开眼睛看见郭永江站在身边的时候，一刹间眼睛里闪动着凶光，怨恨代替了痛苦，他挥手打掉了郭永江手中的碗，嘶哑着说：“我不喝你的水，离开我，离开我！”在他的心里模模糊糊地产生了报仇的念头。“没有比姓郭的更坏的，等着吧！我打你的黑枪，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楚啊！”
“小龙，我的好孩子，大叔会给你爹报仇的。”
齐姑娘用铁锥子对准大少爷的腮帮子就是一比划，这一下竟把腮帮子穿透了。大少爷痛得嚎叫一声，爬起来，捂住脸想跑出去。
“靰鞡一百五十双，布二十匹……”
大家沉默了一会，史友贵从火炕上下来，穿上布鞋，把皮带紧紧地扎扎说：“我去。”
掌柜身边的两ä个人立即窜上来，架起肖海的胳膊。
陈大兴和史友贵伏在树林边的枯草中，看着面前生的战斗，他对二叔指挥的战斗很满意。心想，“二叔可不完全是个私塾先生。”现在鬼子兵从山坡上溃败下来，四辆汽车卡死在山路上，象被钉住似的。当鬼子兵成群的拥上山坡时，他为ฦ二叔揑把汗，不用说鬼子兵是训练有素的。史友贵担心先生和赵石柱顶不住，劝陈大兴率领马队冲出去。大兴觉得现在还不是冲出去的时候，马队淌过河就失去了冲击力量。当赵石柱的两次抬枪齐鸣把鬼子赶下山的时候，他简直乐得直搓手，手握七星刀的柄，从鞘里拔出来，又使劲地送回去。
“先生，告诉你，不喝酒，脑แ袋大的锤头就轮不起来，身上就没有血脉ำ，陈先生你说鬼子能来吗？别叫咱们白淋一场雨。”
陈大兴看着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急切和恳求的目光，问：“你娘答应啦？”
陈大兴觉得起伏的山野活动起来，大地在马蹄下飞快地向后退去。多年压在心头里的仇恨和怒火一齐迸出来，这也是他念念不忘的宿愿，形成一股力量推动着他，那些年中他忍受了多少难言的苦处使他不能忘记，现在他可以伸伸腰，用手中的刀去为ฦ穷人打天下。
“我……淘了十年的金子，掌柜的用咱们的一滴滴血汗换去了一粒粒沙金，几天前干活时腿受了伤，掌柜的叫人把我扔到这里，他们是让狼把我活活地吃掉。来，你过来，把我腿曲起来。”
“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跟自己一样是苦命孩子，磨难中长大的，会有大出息的。”陈大兴心里想着。
看到这严å厉的目光，陈大兴沉默一会儿，慢慢地从仇恨的冲动中解脱出来，他想起来二叔临死时说的话，回头对赵石柱喊：“叫兄弟们撤下去。”
“当家的，让我留แ下来顶住鬼子。”鲁铁ກ匠从陈大兴的手中接过机枪。
“你带十几个ฐ人留下，不过要快点赶上队伍。”
场院里乱ກ跑的人群像庄稼一样被割倒了。横田一雄站在院墙的瞭望孔前面向外张望着，他以欣赏的心情注视着他设计的血腥圈套在施ๅ行。他微笑着，眼角边聚起鱼尾一样的皱纹，很难想到เ，这些衣着褴褛的中国人竟然愚蠢到这样的地步。当他看见人叠人的一堆堆尸体时，当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的时候，他心有余悸地想：“难道中国人会任人宰割吗？”
忽然从不同的两个方向传来了猛烈的枪声，使他感到震惊，外面生了什么事情？紧接着侥幸活着的人纷纷跳下河床爬上对岸，显然对岸的封锁被撕破了。
牛洪从瞭望孔里现了一面写着“三江好”的大旗，他要求率马队追击，他不甘心“三江好”的队伍再存在下去。
几十匹战马从院子里冲出去，他怀着兽性的冲动拼力驱赶着马，几十匹战马形成一堵滚动的水流，铁蹄践踏着还在呻yin的人。牛洪的白马很快突出在队前，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跳进河中，水溅湿了马肚子，他猛力一勒缰绳，跳上对岸。战马抬起前蹄嘶叫着，他跳下马，眼前的场面使他抽了一口冷气，他看见许多日本兵的尸体和残破的武器，血染红了刚刚长出嫩草的土地。他端详着几具被拦腰吹断ษ的日本兵尸体，恐惧地向后退了几步。
后面的马队过了河，他跨上马向前狂奔，感觉到马刀带着嗖嗖的风声。当马队涌ไ上一个小山坡的时候，迎面飞来一阵猛烈的子弹，牛洪好象被一阵风吹落下来，他仰面躺在地上，开始感觉到马蹄声在耳边震动，天空明亮得刺眼。当头上的血流进眼眶里，他模模糊糊觉得周围是一片红色的时候，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鲁铁匠对着扑上来的马队打完了弹夹里所有的子弹，他眼看着几个ฐ人被打落马下，他准备再装子弹的时候，马队涌上来，他靠在一棵树后，想躲过一个骑兵砍下来的马刀，但是另一个骑马的夹攻过来，两ä匹马抬起前蹄向他头顶ะ上压来，两ä把马刀同时戮进他的肋部，他全力举ะ起枪想砸一个鬼子，但是没有成功。他好象被两ä个人用马刀架起来一样，马跑出几丈远，鲁铁匠被抛出去，仰面倒在地上，血染红了青石板。
剩下的人抵抗一阵先后被敌人砍死在土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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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兴用手把先生坟上的土拍实，然后又跪在坟前磕了几个ฐ响头，才站起来。
陈大兴、郭永江、赵石柱、齐庆秀站在山岗上，怀着沉重的心情向远处瞭望着。山下的队伍集合好了，许多被营救的人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大兴，如果鲁铁匠他们还活着会来寻找我们的。”郭永江说。
“从今天起我们就加入共产党的游击队！”陈大兴握住郭永江的手说。
“欢迎，欢迎！”郭永江看见陈大兴的眼睛含着泪水，他一定被许多往事牵动着心，经过苦难的辗转，他终于走上了正路，现在这个硬汉子把心亮给了他，他感觉到大兴的手颤抖着，他们的热血流到了一起！
陈大兴从先生留下的挎包里掏出一块大红布，给小龙说：“把‘三江好’的旗拿下来，换上红旗。”
“是。”小龙答应着，看看旁้边的齐姑娘。齐姑娘会意地一笑，拢一下鬓角上的头，走过去，扯起红布向山下跑去。
一支打着红旗的队伍出现在山林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