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江看见是齐庆秀和小顺ิ子。他们的爬犁就藏在土崖下面冰面上，原来齐庆秀听到这方面响起了枪声，知道郭永江和小龙出了事，就紧ู赶爬犁来到这里，正好相遇。
“爹，是我自己要来的。”
“放心吧，当家的，上回被姓牛的那ว小子摔个跟头，这一回隔十里地我也能认出他来。”
“当家的，快退到江那ว边去。”郭永江说。
他的妹妹很会茶道。那是三月末的一天，这个季节正是樱花盛开的时候，牛洪来到横田一雄的家。这是一座木头房子，脱掉鞋走进去，脚下铺着草蓆，墙壁上挂着书画，里面的一个ฐ小屋里吊着铜壸，燃着炭正在煮茶。
大年爬起来说：“哪个ฐ狗崽子说我醉啦，我没醉，没醉，来郭大哥喝下这盅酒，站岗时能挡风寒。”
鲁铁匠咬着嘴唇又重重地抽了一鞭子，把鞭子一扔说：“下次你自己้来打吧！让我死也不干这样的事。”
一个满脸洛腮胡子的大个子被拉出来。他的胳膊一是被打断了。从裹着的布带里渗出了血，嘴唇裂开了，因为ฦ痛疼的原因，皱着眉头，呲出满嘴的大黄牙。
“小龙兄弟，你一个人去拼命，那是白白地送死。”李孝东冲上去揪住马缰绳。
这时大少爷悄悄来到窗户前，薄薄的窗纸上映出齐姑娘的身影。他已经打听准，这个ฐ时候齐姑娘的爹在炮台里。他手指用力一捏，熄灭了烟头，挽挽长袍的袖子，他象喝着苦水一样熬过这几天，总算找到这样的机会。他悄悄用瘦长的手指拨开门栓急闪身窜进屋里，带进来的冷风差一点儿把油灯吹灭。
“行，交给你们。”
“二叔，事情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兄弟们不能穿着单衣服在冰天雪地里和日本人作战，他牛妖也是中国人，不问他要，问谁要？”
“看你这样子，一定几天没吃东西啦！”肖海说着拿出几个苞米饼子送到大兴的手里。他那双被木头磨光的大手让人感到温暖、有力，让人感到有一颗善良的心。“咱们山东人闯关东不容易啊！我不能ม看着你饿死，这里有活干，就怕你没力气。”
两次震天动地的射击，同伴们撕心裂肺的惨叫，削弱了剩下人的意志，他们来不及拖走伙伴的尸体就退下山坡。应该说赵石柱的指挥是妥当的。在东北军里他当过排长。
天阴的没缝，稀稀落落的苦雨渗进树下疏松泥土里，也渗进孝东的心里。他把一根树枝放在嘴里嚼着，感觉到满嘴的苦味。他想到娘也许这时正站在屋檐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从屋檐上落下的串ธ串水珠，溅湿了她的裤角。儿子上战场了，她怎么能不思念呢？孝东忽然觉得娘的那双干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脸。耳边又响起娘那哆哆嗦嗦的声音：“孩子，听娘的话吧！不要走啦！你从金矿死里逃生，就在娘的身边吧！娘守寡这些年，苦巴苦业，不是为了你们哥俩。你去打仗，日本人会开枪把你打死的。”孝东的双手慢慢地放在脸上，他好象抓到娘的双手，这双手给他密密麻麻的补过衣服，这双手给他端过饭，这双手夏天被柴草划ฐ出道道的伤痕，冬天冻的又红又肿……什么时候他也不能忘记那双手啊！“娘啊！谁愿当亡国奴啊！等赶走了日本人，我就回到你的身边，种咱家的几亩地，到春天的时候哥哥牵着牛在前面走，我扶着犁，翻出黑油油的泥土……”娘面前的那盏小油灯陪伴她度过凄冷的雨夜。
“铁匠说得对，说得对！”人们呼喊着。
史友贵板着脸，屏住气，当小龙稳坐在鞍子上的时候，才吐出一口气，但是内心却很高兴：“好样的，有种。”
陈大兴找到เ了当私塾先生的二叔，两ä个人夜里放了一把火烧了警察局，然后随一伙闯关东的人来到东北的吉林。
“大哥，前面不远有两个小屯子，能住下我们这三百人。”
“你说吧！”陈大兴的声音非常低。
“大兴啊！这二百多兄弟是因为抗日才聚集在你的身边，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啊！抗日战争仅仅是开始，艰苦的斗争还在后头，你一定要把抗日的旗帜举到底，不要辜负父老乡亲们对你的期望！还有驱逐日寇，还我河山，绝不是你一支队伍所能完成的事业，必须ี由广大的民众团结起来共同奋斗，我想会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郭永江他是个ฐ好人，他说的对呀！陈大兴心里这样想着。他的一只手紧紧地卡在腰间的皮带上，好象心在紧紧ู地收缩，太阳穴好象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敲打，震得他眼睛花。过去的事情又清楚地浮ด现在他的眼前：他从日本人的汽车上挣扎着跳下来，胳膊上带着绳子勒出来黑紫色的伤痕，眼睛里喷射出火一样的目光……在牛家大院里，正当他要砍死齐庆秀的时候，他挺身而出托住了就要落下去的大刀。他站在台阶上宏亮的语声压住了吵杂的喊杀声，他讲的道理让兄弟们信服，如果不是他极力劝说把队伍撤走，可能这队伍早就被日本人吃掉了。他在江边舍生忘死地阻击追来的敌人，在风雪之ใ夜他把粮食弄回来，兄弟们敬重他是有道理的。这一切陈大兴都看明明白白的，他也是一个有心有肺的人！一刹间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好象把就要呕出来的痛苦强迫咽下去。
这时候，小龙已๐经溜出去，他不明白，陈大兴为什么要赶走郭永江，于是他把这消息告诉了鲁铁ກ匠、赵石柱、齐姑娘，消息传出去，很多人来到เ马架子前，人们默默地站在雪地里，等待事情的最后结局。
过了一会，郭永江从马架子里走出来。他脱下皮帽子，看着周围的人，那ว一张张熟ງ悉的脸，带着疑惑不安的表情，一双双眼睛好象要在他的身上寻找啥似的。郭永江的头已经好久没剪ຘ了，被风吹得乱蓬蓬的，不停地摆动，小龙和齐姑娘觉得他的目光还象平日里那样亲切。
“兄弟们的一片心我郭永江领ๆ啦！为了抗日的事业，我们还会见面的，请兄弟们相信抗日战争最后会胜利ำ的，东北的山河是东北同胞的山河！”
“郭大叔，你真的要走吗？”齐姑娘扑倒在郭永江的怀里。她仰着头，眼睛里含着泪水，哆嗦的嘴唇上显示着内心异常的痛苦，齐姑娘把郭大叔看成是队伍里最好的人。
“齐姑娘，以后我会来看你们的。”
站在人群后面的6方林得意地抱着肩膀，自言自语地说：“郭永江早就该撵走。”
赵石柱由肖大年扶着经过他的身边，听6๔方林这么说，转过头说：“6方林，你在说什么？队伍上的人谁不说郭永江为人好，你是在记那三十鞭子的仇恨吧！”
“赵小队长，我不是记那三十鞭子恨，你说说当家的为什么เ把这样的好人撵走。”
赵石柱狠狠地瞪了6๔方林一眼，手搭在肖大年的肩上一跳一跳地向马架子走去。
“永江啊！你不能离开我们！”人们围在郭永江的身边说。
“当家的，你出来，对兄弟们讲讲，郭永江犯了那条错，你把他赶走。”鲁铁ກ匠冲着马架子扯开大嗓门喊开了。
“就因为ฦ他是共产党。”陈大兴走出马架子说。
“共产党又怎么着，他为ฦ队伍立的功还少吗？人别没良心。鲁铁匠的声音好象要把马架震倒似的。
“兄弟们，我和二叔走南闯北，听说的，见过的，什么军阀，会道，党，还少嘛！他们哪个为咱穷人说话，我陈大兴拉起队伍，就是不听这些人的摆布。”
“我想，共产党都是象郭永江这样的人！”鲁铁匠不服气地说。
“你见过多少共产党的人？”
“没有，就一个，可你不能说郭永江是坏人！”
这时肖大年扶着赵石柱挤到前面来。他的身体太软弱了，腿上的伤口还没好。他觉得心跳得厉害，伤口一阵阵痛疼使他的嘴角不住地抽动，他用袖子抹一下鬃角上虚弱的汗水，腿一软坐下去。
“石柱，你怎么啦！”陈大兴和肖大年把赵石柱扶进马架里的铺上。
“当家的，先生还没有回来，你这样可不对呀！你不怕冷了兄弟们的心啊！”
陈大兴转过身，冷漠地说：“我这样说啦！就这样做。”
如果有人看他的面孔，就会感觉到เ他的面孔在一霎间变得那么可怕。外面吵杂的声音不断地送进他的耳朵，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摘下自己的匣子枪，送到เ身后说：“铁匠，你把我的匣子枪送给郭永江，就说我陈大兴不会忘记他。”
铁匠拿着匣子枪分开人群来到郭永江的面前，他那黑乎ๆ乎的硬胡子上挂着泪珠，说：“永江啊！咱们出生入死，在一起打过仗，别ี怪我，我不是没有在当家面前为你说话。这把匣子枪你收下吧，是当家的送给你的。”
仅仅是刚才他头脑แ中的陈大兴的身影还蒙着一团雾霭，在接过匣子枪的一瞬间仿佛雾霭消失了。他仿佛感觉到陈大兴的体温，他们之间的友情还没断，于是一个信念又在他的心目中树立起来。陈大兴是一个抗日英雄，他是被曾使他痛苦的念头驱使落入陷阱中，但他会走出来的，他相信这支队伍迟早会站在党的旗帜下的。他从面前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孔感觉到友情的存在，他已经在这些人的心中扩大了党的影响。
郭永江吃了一点东西就要走啦！齐庆秀执意要送他一程，齐姑娘看出来爹的心情很不痛快，他一声不吭地给郭永江收拾东西，然后扛在肩上。人们默默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被夕阳的红殷光辉染透的丛林中ณ，留在雪地上的深深脚印，好象深深地印在人们的心中ณ。
小龙的伤并不太重，因为ฦ没有伤着骨头，这些天已经能一瘸一拐地走路了。多亏齐姑娘送给他一块小狍皮，齐姑娘每天来给他换伤口上的布，他看见那ว双冻得红肿的小手在眼前活动着。开始他不忍心让她去为ฦ自己้受苦，她生气了，眼睛里闪动着固执亲切的目光。以后他拘束的心情再也无法阻止她那ว样做，她每天要把沾满脓血的布拿到เ泉水里洗，手冻得僵硬刺心的痛疼，然后又到火堆边烤，又是这双小手把他的衣服补好。齐姑娘每次来到他的身边，都使他感到激动和不安。
天快亮的时候，小龙冻得再也躺不下去了。马架子四面透风比外面差ๆ不多少。他往火堆上加点树枝，潮湿呛人的烟雾很快从缝隙散尽了，剩下红通通的碳火。小龙移近火边烤火，眼睛呆呆地望着什么。
陈大兴翻身坐起来问：“小龙，伤口还疼吗？”
“快封口了。”
“小龙，你在想啥？”
小龙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含着泪水，被碳火映着射出淡淡的微红的光，他用手巴掌抹了一下脸说：“大伯，你为ฦ啥要把郭叔叔赶走？”
陈大兴披着衣服凑近火堆，把一撮干树叶按进烟锅里，偏着头把烟锅伸进火堆，吸了一口中，然后喷出烟雾，看着小龙说：“孩子家，你懂什么？”
小龙抽抽嗒嗒地说：“我不服，还有很多人不服！”
两只眼睛从眼眶的深处，出神地看着小龙。这些天他就觉得小龙的心里压着这样不平的心绪，其余的人也许都是这样！他心里想：“把郭永江赶走，是欠人情，但是共产党是干啥的？他真的不明白。假说这支队伍落到共产党手里又会怎么样呢？他苦苦地想着。他在靰鞡上磕磕烟灰，把烟口袋插进皮口袋里，又把靰鞡绳扎紧ู，揹上匣子枪走到外面去，他现在不想跟别人说啥，非常想只有一个ฐ人时把这件事前前后后想一想。现在他开始感觉到他和郭永江之间有清清楚楚的东西联系着，使他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和阵阵的刺痛。
这时天已经亮了。沉甸è甸的云片在对面的山岗上的树林后面涌上来，随着一阵阵的风，小米粒似的清雪又撒下来，天空朦朦胧胧。他的心情就象大雪降临前的天空那ว样阴沉。
肖大年来到他的面前说：“赵石柱，烧得直说胡话。”
陈大兴赶紧朝赵石柱的马架子走去。赵石柱的伤口始终没有封口，流着脓和血，高烧得直说胡话。他仿佛觉得马架子周围的人都在转动，人们离他忽远忽近，人们说话的声音那么小，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只要他头脑一清醒就喊着口渴，颤抖着的手不停地在周围胡乱地抓着。
陈大兴握着赵石柱那双烫的手，看着一个ฐ铁ກ铮铮的汉子一天天地消瘦下去，眼眶深陷，灰黄的太阳穴处条条青色的血管。陈大兴一跺脚，心里象刀搅一样的痛疼，心里想：“二叔啊，你怎的还不回来！”
“是，郭大哥吗？快把我从冰窟窿里拉上啊！快啊！”赵石柱瞪大眼睛拉着陈大兴说着胡话。
“李孝东回来啦！李孝东回来啦！”外面有人呼喊着。
陈大兴放下石柱的手，急忙走出马架子。因为队伍住的地方几次转移，为了接回二叔，陈大兴总是派人出去到เ周围的地方แ活动。有人解下李孝东身上的背包，扶着他走进陈大兴住的马架子。两ä条冻得僵硬的腿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倒下去，衣服上帽子上结了一层冰，人们把他扶坐到火堆边。
“当家的，我在山里转悠了十几天，再找不到你们就得冻死在雪地里啦！”
“孝东，我二叔呢？”陈大兴焦急地问。”
“我和先生按照郭永江给的地址，找到เ了赵治家。赵治家是共产党的人，对我们很热情，帮助我们购买了很多药物。他说共产党在汪清，和龙，成立了队伍，先生执意要去看看，赵治家派人把我送进山，来人就回去啦！药物都在背包里。”
“有了药物，石柱兄弟就有救啦！你再说说，山外的情况。”
“外面的情况很糟，许多抗日义勇队被打垮了，也有的投降了日本人。听赵治家说，日本人不久就要移民，并屯，断ษ绝我们和亲乡们的往来，要饿死，冻死我们，日本兵也要进山讨伐……”
“当家的，郭永江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好象一阵冷风吹走了人们脸上的浮现的欢乐，愁眉苦脸的看着陈大兴，周围静得能听到เ人们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听得见寒风透过马架子的缝隙出丝丝的尖叫声。
“你们说话啊，出了什么事？”李孝东仰起脸，望着身边的人们吃惊地问。
过了好半天，鲁铁匠说：“被当家的撵走啦！”
李孝东呼地站起来，他怎么เ能相信生这样的事情呢？他走到陈大兴的面前，伸出哆嗦着的手抓住陈大兴的胳膊说：“郭永江被你赶走啦！难道你的眼睛不能容纳好人吗？共产党的人可都是象你一样的穷人啊！”
李孝东的声音嘶哑，带着内心的惊疑和颤抖，那跳动的目光使陈大兴无法躲避。
陈大兴看着面前的人，心呼地揪成一团，心里想：“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现在只要闭上眼睛，郭永江的影子就在他的面前晃动，他的眼睛炯炯光，苦有所思，带着平静的微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