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士睃眼吊着只空袖筒子的董传贵，似有似无的点点头，算是已经打了招呼。然后转身朝方国祥变脸变色地吼道：
上医院上医院谈何容易？别说崎岖的山路黑灯瞎火的天。村里没有大车，只有几匹骡子几头驴。大肚子婆娘能放到驴背上？这时候出门求医等于是自寻绝路，死在家里总比死在路上的强。
上卷三兄弟情谊
祁连山脉ำ东端，黄河上游的南岸，在处偏僻的山峦里并排耸立着两ä座大山。座叫做”玉龙峰”座叫作”凤鸣岭”。东侧的玉龙峰是座石山，巍峨的峰顶上罪不起，再说大家又都是邻舍好友断不会有啥闪失。谁知古龙去不回，雄鸡日等夜盼，神龙首尾不见。雄鸡这才感到不妙。忽日条玉龙从天而降，匆匆隐入谷底，迅即生出座挺拔玉立的山峰。雄鸡，认得此龙就是彼龙，生怕错过时机，立即放开喉咙高声大叫：“龙哥哥，还我角！___”
男ç人女人，大人小孩，吃没吃的，喝没喝的，闲着张嘴没处使，聚到เ起骂“苏修”：
“苏修真坏！”
“可不是。落井下石的能有好人？”
“苏修是男ç是女？”
“不清楚。可能是女的。六麻子的丫头不是叫朱秀嘛！”
“饿死人了，饿死人了！苏修的账啥时能完？”
“快了，没听喇叭上说，困难是暂时的”
“战士的，军官也好不到เ哪里去”
“你们吵球啥哩？”这时过来位学问人，念过几天书，知道苏修是谁。急忙纠正说，“苏修不是人”
“谁说苏修是人了？说话等于放屁。”
“苏修是，苏修是”学问人三句两句说不清楚，又不想和这些没脑แ子的人费口舌，摇摇头，步三晃地走了。
这些人继续在那儿骂他们那个ฐ恨之入骨的“苏秀”。
前山光景如此，后山更是凄凉。每天都有三三俩俩的女人，托人带话，要到凉水泉子找婆家。不讲任何条件，只要管饭就成。朱勋臣好不容易瞅准这个机会，从被窝筒子里掏出半袋子洋芋，换回了个俊俊秀秀的中学生。老大老二这次看准了，都想要这个俊媳妇。朱勋臣没了办法，只好让他哥俩抓阄。老大运气好抓上了，老二气得火冒三丈，骂老大使诈，骂老爹偏心。还放出话说，老爹给他俩找媳妇是借口，给他俩找后妈才是本意。朱勋臣好歹没气个半死。
唯独朱三不甘在家受苦，带了几个人，在城里找了个关系，承包了几个ฐ厕所，到县里搞副业去了。队里的拖拉机每回进城，常捎回多半车干糞饼，或者破自行车旧ງ家倶烂木头等物。
朱三的儿子朱桐生，转眼就要吃上十岁的饭了。小家伙长得铁像他爹，虎头虎脑，壮壮实实。黑眉毛大脸膛鼻直口正，啥样都好，唯美中ณ不足的就是两ä只眼睛太小了。朱桐生头上留着小洋楼，穿套新崭崭的学生蓝ณ制服，脚上是他爹刚从城里搞来的旧皮鞋，样式挺新颖就是尺寸不合适穿在他的脚上至少大了两ä个号码。桐生头上仨爹，他这辈里就这根独苗苗，爹亲娘爱爷爷宠奶奶惯，好吃的归他，好穿的尽他，在家里他辈分最小脾气倒是最大，全家老小都爱他怕他让着他。他要星星不敢给月亮，他要喝水不能端稀饭。在家里頣指气使，在外面亦是胡搅蛮缠。小伙伴们大都躲着他，不和他玩。在村里他唯的朋友就是梅生和榆ด生。梅生打不过他但是骂得过他，他欺负了梅生，梅生撵到他家里，堵在大门口，直骂到他爷爷奶奶他爹他娘说上几马车的好话，才能把梅生打发走。因而桐生没事也不敢惹梅生。榆生虽然没有他胖，但是榆ด生很灵巧ู，力气也比他大，每次打架都是他吃亏。所以他也是光棍不吃眼前亏，从不轻易和榆ด生发生口角从不正面和榆生发生冲突。
榆生排了很久ื的队才盛满两桶水。半大不小的娃娃，挑上这么เ担水也不是很轻松。小家伙知道：爷爷老了，爹残疾，娘是女人，家里就靠他了。娘每回都有规定，不让他把桶装满。每次他都没按娘的意见办，水挑回来，娘总不会再倒掉吧。他明白娘是疼他，怕他压坏了身子不长个子。可是他也有难处，每天只能挑担水，挑两担就耽误上学了，而家里担水又不够。
“榆ด生，干啥着呢？”虎子老远看到เ他，朝他喊。
“没看见吗？”榆ด生反问。
“不会让你爹挑吗？你个尕娃娃ใ，累坏了就不长了。”
“我爹有伤，干活不方便，我能ม行！”
“憨尸，我是为你好。听不来吗？”桐生撇撇嘴，揶揄道，“你爹那么เ大的个子，提也把桶水提回去了。”
“你是为我好的人？”榆生换换肩，斜视了桐生眼，抢白说，“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
榆生挑着水桶往前走，桐生小跑着跟上来，神神秘秘地小声说：“哎，榆生，我们上山抓嘎ะ啦鸡，你去不去？”
榆ด生毕竟是小娃娃ใ家，经不起撺掇。听说要去打猎，连忙放下水桶，用衣袖擦擦汗，兴奋地说：“行，你等我把水挑回家。”
榆生回家放下水桶，和娘说了声，撒腿就去找虎子。桐生很内行地在生产队的马厩里从那匹最好的枣红马身上，扽了几根马鬃马尾，用这些东西作套儿。桐生和榆ด生俩人背了半背斗麦薏子，蹦蹦跳跳就上了山。他们找了块稍平坦些的废荒地，支好套儿，撒上麦糠，最上面放几颗麦粒儿。切搞得天衣无缝，俩小家伙这才找个地方埋伏起来。
别说还真有上当的主儿。那ว个年头，山上的草根树皮都成了人的果腹之物，哪儿还有鸟儿们的残羹剩饭？领头的是只公山鸡，好东西还舍不得人独吞，赶快招呼它的妻妾们齐前来进食。起初这些鸟儿们你推我让不肯轻易就范。等到เ有只嘎啦鸡果真吃到เ粒粮食的时候，这些家伙们才改先前的斯文，肆无忌惮地向麦糠发起疯狂的攻击。本来粮食就少，所以它们翻腾得就越加快速和彻底，不知不觉之间，只山鸡把它的爪爪伸进了马尾巴๒拴成的套儿里，等它发觉的时候，已๐经晚了。它拼命地挣扎，其它的山鸡受到惊吓，扑楞着翅膀四散飞去，唯独这只可怜的鸟儿，成了小哥俩的囊中ณ之物。
俩小家伙收拾停当，高高兴兴往山下走。头走，榆ด生说：
“虎子，挺，留着吧！”
桐生捂着背斗口儿，不假思索地说：“行，我家有鸟笼子。”
榆ด生想了想不对，又问：“给它吃什么เ呀？”
桐生说：“没事，我家有半缸小米呢，够它吃几年的。”
半路上碰到梅生。梅生看他们又说又笑的高兴样子，忙问：“咋了？”
榆生还没说完，梅生性急嚷着要看，桐生不肯，说是回家装ณ到เ笼子里让她慢慢欣赏。梅生听也对，就不再争了。
仨小伙伴等在堂屋里要看嘎啦鸡哩，没想到宋秀珍从灶房里用托盘端出三碗汤来，笑嘻嘻地说：
“嘎啦鸡死了。我炖了锅汤，两尕娃ใ人条腿跑得快，丫ฑ头俩翅膀飞得高。快趁热喝了吧！”
梅生没见到嘎啦鸡有些遗憾ย。接过汤碗，忍不住馋涎欲滴，端起碗先喝下口，好味道，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好的香汤。榆ด生不忍，刚ธ才还是活蹦乱跳的野鸡娃顷刻间就成了碗中餐。他端着汤碗正发愣哩，桐生喊了声，嘲笑说：
“呔，有肉不吃，你们家是地主啊？”
喝完野鸡汤，梅生回家，桐生还觉着不惬意，拉上榆ด生说要到供销社看看来了什么เ新的学习用具。榆生本不想去，砍柴的陪不住放羊的，他比不过桐生整日没事可干。是看梅生走了，留下桐生人觉着有些过意不去，再说刚喝了人家的鸡汤，总得表示表示不是。他这次犹豫，没想到เ给自己留แ下了终生的祸ຖ根。
供销社正在卸货。满满当当马车，吃的穿的，铺的盖的应有尽有。两个小装卸工满头大汗如水洗般，你来我往出出进进像走马灯似的。供销社主任张震汉五十多岁的小瘦老头，戴着副老花镜，右手攥着半截铅笔头儿，左ุ手捏着个小本本，里面瞅瞅，外边看看，生怕有些纰漏。猛抬头看来了俩不速之客，更是增添了十二分的小心。榆ด生在前，桐生在后，到เ了近前张主任看清位是大队支书的儿子，思想才稍有懈怠。事有凑巧ู，条麻袋破了个口儿，里边露出盒饼干。桐生倒背着手，佯装无事地走到跟前，猛回头把那ว盒饼干扯下来，塞到裤ไ腰里，扭头就走。张主ว任早在后面瞅着哩，抓了把没抓住，跟屁股就追。奈何张主ว任上了岁数的人，眼睛不好使，腿脚不灵便，没跑几步早ຉ已๐气喘吁吁。回过头来，看这边还有个。张主任把揪住榆生，大声呵斥ม道：
“好你个ฐ狗日的尕娃ใ，小小年纪就敢偷东西，反了你了！”
榆ด生脸涨得通红，急忙分辩说：“张叔，我没有，不信你搜！”
张震汉在榆生身上摸了摸，也没摸出什么เ，遂大声喊道：“快说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你们两ä个球娃，连裆裤ไ穿的好啊！个掩护，个行窃。真没想到，你爹为ฦ革命丢了只手，你倒成了三只手，真给你爹丢人！”
榆生急得号啕起来，边哭边嚷：“我没偷，我没偷。我从来不偷东西，不许你诬蔑我爹！”
“不是你，还有谁？尕张老王，把这个ฐ球娃看着些，我去找他爹去。”
赵春莲差点没气个半死，拿起爷爷的拐棍儿，没头没脸顿暴打。可怜的榆生既不躲闪也不喊痛，直就这样咬牙坚持着。爷爷的拐棍都快要打折了，爷爷在门外急得又是跥脚又是喊叫：
“有你们这样教育孩子的吗？再打再打，再打下我可就给你们拼命了！”
董传贵从赵春莲手中ณ夺过拐棍儿，把门打开，拐棍递给董万山，说:“爹，您去缓着吧，这事我来处理。”
董万山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屋里，不时地回头看看，生怕孙子再挨打。赵春莲俯在炕上被子捂住头号淘大哭：
“老天爷呀，上辈子做了啥啦，怎么เ让我生下这么เ个ฐ孽障？”
董传贵旁解劝道：“算啦算啦！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教育娃也不是你个人的事，我没当好爹，我也有责任。”
榆ด生跪在屋地中间，轻过脸来，泪眼兮兮地望着董传贵说：“爹，您别生气，我真的没偷东西，张主ว任骂我的话，我永远都忘不了。”
“张主任骂你啥了？”爹问。
“他说，他说爹丢了只手，我长了三只手。爹，那ว时我听了这话，心里好难受，就像刀子割的样。爹您放心，我辈子都不会偷人家的东西！”
赵春莲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搂着榆ด生的头，泪眼扑簌地说：“我的傻儿子呀，你在外头干了什么事，你爹都跟着受连累。你说你这不是拿刀剜娘身上的肉吗！”
董传贵拉起赵春莲，然后也让榆生起来坐到เ炕沿上，拿手绢给儿子把脸上泪水擦干净，放缓了口气说：
“榆生，给爹说实话，谁拿了供销社ุ的东西？”
“桐生。”
“什么东西？”
“盒饼干。”
“你当时为啥不告诉张主任？”
“我不能ม说。”
“咋了？”
“他们两家有仇。”
“你怎么知道？”
“有次朱三叔和张主任吵架，张主ว任说朱三叔和他老婆睡觉，朱三叔说再胡说就杀了张主ว任。我要说了怕”
“好了好了，”董传打断儿子的话说，“小娃娃不要管大人的事。这块钱，你去交给张主ว任。”
“我不，又不是我，为啥让我们赔钱。”榆生嘴撅得老高。
“现在你还小，长大你就明白了。快去！”董传贵拍拍儿子的后脑勺。
“这回桐生又占光了。”榆生小声嘟囔着。
“不要这么想，儿子。亏总是人吃的，吃点亏能长大。榆生，刚才娘打你打痛了吗？”
“不痛。爹，真的不痛。挨次打长次记性，我知道爹娘都是为我好。”
赵春莲心痛地用手去抓榆ด生的衣服，颤声说：“儿啊，快让娘看看，哪儿打坏了没有？”
榆ด生赶忙双手推开说：“娘，别看了，又没伤着哪儿。爹，我给张主ว任送钱去了。”
榆生刚出门，董传贵忍不住眼圈发红，埋怨道：“就这么点小事，看你把娃打成啥了？”
赵春莲这会，也觉着后悔。听传贵说，不由á得泪珠子扑哒扑哒往下掉，反嗔道：“事还小啊？连你都牵连进去了，如果真在外面干了啥坏事，给你脸上抹了黑，叫我怎么在人前走哇？”
“看你说的都是啥话？我不是他爹，娃娃我就不该管？”
赵春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纠正说：“子不教，父之ใ过。你是娃的爹，你不管谁管？”
董传贵换了个话题说：“不说那些闲话了。说句正经的，看娃娃ใ面黄肌瘦的样子，时间长了可不行。大人还好说，娃娃正在长身体，饿坏了可是辈子的事。家里还有啥吃的吗？”
赵春莲说：“能有啥吃的？家里就剩下仨鸡蛋了。爹上了岁数，身体又不好。你受了那么เ重的伤，这阵里里外外公事私事把你熬煎的，都没个人样子了。娃娃ใ没病没疾的，能抗过去，我担心的就是你和爹。”
董传贵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把我的抚恤金拿出来吧，都到这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