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船身摇晃的缘故，忽然有东西自他衣襟纽子上滑落，落在我裙裾之上，他浑然未觉，只是侃侃道：“果如婕妤所言，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
我微笑出声：“也是。还省了趟凤鸾春恩车的来回，皇上好打算呢。”这样天真无忌的调笑，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和怜惜。而在他眼中ณ，我的言行都是可爱可怜的。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玄凌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ใ人了也未可知。”
皇后忙劝慰道：“皇上勿要生气，以免气伤身子反而不好。让太医细细察看才是。”
陵容忙抢在我身前，带着哭腔求道：“甄婕妤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恕罪。”
中午炎热，虽是靠着宫墙下的阴凉走，仍是不免热出身大汗。
玄凌闻言也不说话，只冷冷逼视茯苓，只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漫声道：“沈容华受惊，去请太医来。”眉庄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李公公去请为ฦ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我看着他微笑道：“臣妾不累。臣妾未曾见故皇后作惊鸿舞的绝妙风采，实是臣妾福薄。臣妾今日所作惊鸿舞乃是拟梅妃之ใ态的旧ງ曲，萤烛之辉怎能与故皇后明月之光相较呢？”
欣贵嫔插嘴道：“江太医家中ณ有白事，丁忧3去了。这时之间倒也为难。”
黄规全道：“如今天还不热，到เ了三伏日子，在殿里放上冰窖里起出的冰块，那才叫个ฐ舒服透心。皇上早吩咐了咱内务府，只要小主觉热马上就用冰。奴才们哪敢不用心。”
“记得。”槿汐的语气略略发沉，“她说必定有人助她杀小主。”
花穗胆怯的看我眼，目光又环视着所有站着的人，没有个ฐ人会救她，她低声的抽泣着，缓缓的伸直蜷曲着雪白的食指和大拇指，迟疑的去握那块看上去比较小的炭。她的滴眼泪落在滚热的炭上，“呲”的声响，激起浓浓的阵白烟，呛得她立刻๑缩回手指，落下更多的泪来。终于，花穗再次伸出两指去，紧ู闭着双眼去捏块炭。在她的手指碰触到那ว块滚热的炭时，她厉声尖叫起来，远远的把炭抛了出去，炭滚得老远，溅开地的炭灰和火星。
我猛地惊，把掀开帐帘失声道：“四郎，眉姐姐是不懂水性的！”
“姑姑这可是错怪我了。奴才是奉了旨意来的，请小主暂且别回宫。”
他的嘴微微张了张，终是没说出什么，目光呆滞如死鱼。
陵容笑着答“是”，取了支看，自己้瞧，手却松把签掉在了地上，双颊๐绯红欲醉，道：“这玩意不好，不该玩这个。多少混话在上头。”
我伸手取粒蜜饯放嘴里，道：“见与不见，又有什么เ要紧？”
我面无表情直视着明灭不定的烛焰，低声说：“我不想侍寝。”
我勉强压下怒气，唤玢儿：“我累了。送客！”半是驱赶地把他请了出去。
我急忙起身说：“不过是咳嗽了两声，早就好了。劳姐姐费心。路上颠簸，姐姐可受了风尘之苦。”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斯几月，正是我与玄凌情意燕婉的时候，纵然玄凌对眉庄薄情，但是对我，仍是很好，很好。
玄清刚从蜀地归来。明澈的眉目间仆仆不去的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都被轻染成了他唇齿间含笑的丝温默。此刻，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蜀中ณ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ษ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那是我于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他的口齿极清爽，娓๙娓道来令人如临ภ其境。
众人都被他的述说吸引，连酒菜也忘了去动。我却听得并不专心，偶尔入耳几句，更多的是想起书中描绘的句子，对比着他对真实风景的描述。
其实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销金融玉的富贵场所，他的见闻于宫中ณ女子是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生活与今日的钩心斗角。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味，然而见风流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模糊，急得玄凌再吩咐太医院的御医随侍于太后的颐๖宁宫。可怜温实初刚ธ治完护国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太后宫中ณ服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回去了。
太后走便少了许多拘谨，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侧，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么เ远怕是听不清楚。不如让老六再说次。”说着睨眼带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玄清微微看我眼，微笑道：“皇兄要博美人笑，臣弟何吝言。”
我却摆手，“臣妾适才听得清楚，不劳王爷再重新述过了。王爷还是照旧讲下去吧。”
玄清端然坐了，说起因秋雨羁留巴山的情景，“原本秋雨缠绵十数日，难免心头郁结。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为此景多流连了几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漓江的蒙蒙细雨又多似雾轻笼，嘉州南湖的雨是微雨欲来，轻烟满湖，而西子之ใ雨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๒山夜雨却似故人心肠，徘徊窗宇，若非倾诉离愁，便是排解愁怀。”
我微笑欠身：“王爷可有对雨于西窗下剪烛火，寻觅古人情怀。”
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瞬，随即已经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觉清梦。”
我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เ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他略略๓收敛笑容，“义山在巴๒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凛，道：“小王不解共剪ຘ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我举袖掩唇对着玄凌笑，玄凌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片清淡，“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玄清并不看我，接口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玄凌颇็感兴趣的看他：“怎么说？”
玄清只以语对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笑，仿佛事不关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蝴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以为ฦ如何？”
玄凌饮下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心裁é。”说着看我：“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แ得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我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浅浅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般踏实。”
他的神色有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๐。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就可了然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现在的我，和玄凌很好，即使我只是他所宠爱的女人之。可是，他对我的心，并非轻佻。
我只希望，安全地过我自己้在宫中ณ的生活。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全不同。我的命运，已经被安排为成为后宫诸多女子中的名；我的岁月，便是要在这朱红宫墙脂粉队伍中ณ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着这样条漫漫长路路茕茕而行，直到เ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命运的眷顾抛弃直到เ我终于被新的红颜淹没。等待我的，永远只有两条路，得宠，或者，失宠。
而他，他的人生太过精彩，仿佛锦绣长卷，才刚刚展露角，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可能ม，远非我可以比拟。
并且，我的生活中战乱ກ已经太多，对于他这样个意外，尤其是个美好的意外，太危险，我宁可敬而远之。
安全，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和靖微笑：“后宫之ใ中论才当属甄婕妤第，唯有她还能ม与六王对答如流。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婕妤妹妹说的是什么。什么蝴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塌糊涂。”
玄凌的手在桌帷下轻轻握我的手，道：“他们在谈论庄子和诗经。”
我温婉向他笑，“皇上英明。”
皇后侧脸对身后把盏的宫女道：“皇上和王爷甄婕妤谈论良久想必口干，去把甄婕妤准备的酒满上吧。”
宫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无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彻的金黄。
我先敬玄凌，敬过皇后，再敬玄清。玄清并不急于喝酒，凝神端详，轻轻地嗅了嗅，转而看向皇后。
“是桂花酒。”玄凌说，“朕与婕妤同采摘今秋新า开的桂花，酿成此酒。”
玄凌在人前对我用这样亲密的语气，我微觉尴尬，隐隐觉得身后有数道凌厉目光逼来，于是徐徐道：“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许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我以此来舒缓我的尴尬，“制法简单，且此酒不会伤身。王爷若喜欢，可自行酿制ๆ。”
座下的曹婕妤忽然宁媚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爷在座，若是以茅台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言下之意，我准备的酒怠慢了诸王与命妇，无法体现皇家应有的风度。
有人的目光中暗暗浮起讥讽和轻蔑，只等着瞧我的好戏。我只是如往常的宁和微笑，道：“西南战事未平，自太后与皇上起节俭用度以供军需，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示ิ皇上节俭用度之ใ心，而且更显皇室亲厚无间。”
曹婕妤谦和的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周全。”
我灿然笑道：“姐姐过奖了，若论善解人意，体贴周全，妹妹怎么及得上姐姐呢？”我忽然看住汝南王妃贺氏，道：“王爷博力于战场为国杀敌，真是我大周的骄傲。想必嫔妾命人送去的桂花酒应该到了吧。”
贺氏欠身道：“多谢婕妤小主ว。酒已到，王爷分送诸将士，诸将都感激皇上与婕妤心系将士，士气大增哪。”
我道：“有劳王妃费心了。边地寒苦，此酒不会醉人耽误战事，却能增暖驱寒。八月桂花香，也解将士们思乡之苦吧。”
贺氏道：“正是。”
玄清忽然道：“为敬皇上天纵英明，为敬将士英勇杀敌，愿诸位共饮此杯。”说着起身仰头饮而尽，以袖拭去唇边酒迹，大声道：“好酒。”此语出，气氛大是缓和，复又融洽了起来。
我见机目示皇后，皇后盈盈起身举杯：“臣妾领后宫诸位妹妹贺皇上福寿延年，江山太平长乐。”
于是又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百忙中ณ向玄清投去感激的瞥，谢他如此为我解围。他只是清淡笑，自顾自喝他的酒。
玄凌附近我耳边道：“朕何时命你送酒去慰劳诸将。”
我回眸微笑向他：“皇上操劳国事，难道不许臣妾为皇上分忧么เ？”我微微顿，声音愈发低，几乎ๆ微不可闻，“军心需要皇上来定，恩赐也自然由á皇上来给。无须假手于人。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神色，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桌帷下的手与我十指交缠。
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我微微颤，面泛绯色微笑低首。
然而并没有完结，恬贵人忽然道：“婕妤姐姐提倡节俭，那ว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姐姐有双玉鞋以蜀锦绣成，遍缀珠宝，奢华无比啊。不知妹妹能否有幸观？”
玄凌睨她眼，慢慢道：“朕记得朕曾赐你珠宝，也是名贵奢华的。”
话音未落，正吃完了糕点的淳儿拍了拍手道：“那是皇上喜欢婕妤姐姐才赐给她的啊，自然是越贵重奢华越好。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淳儿派天真，这样口无遮拦，我急得脸色都要变了。时间众人都是愕然，然而要堵别人的嘴，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好更强大了。也亏得只有淳儿，别人是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玄凌爱怜地看着淳儿，“朕最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เ。”淳儿闻言自然是高兴。
恬贵人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เ好。偏偏淳儿还要追问句：“恬贵人你说是不是？”
恬贵人碍着在御前，淳儿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不好发作，只得道：“方良媛说得不错。”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淳儿眼，暗示她不要再多说，她却不以为意，只朝我娇俏笑，又埋头于她的美食之中ณ。
我只好苦笑，这个淳儿，当真是拿她点办法也没有，偏偏玄凌还这样宠着她。只是这样不知忌讳，只怕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我暗暗摇头。
可是我的劝告，淳儿似乎直没有听进去。有着玄凌的怜爱和我的保护，她什么เ都不怕，也不会想到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