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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悲情的永别

如果没有王校长冒着被撤职的危险动全校老师与胡镇长交涉,声言要向法院起诉,要向县里告状,要向市公安局抗议派出所的滥用职权的话,并在山城教委出面协调处理之下,龙镔在派出所肯定会被他们整死。

万幸的是豹子历来对血腥极为敏感,它一闻到เ爷爷手上的血腥味就察觉不对,本能地用鼻子把龙镔拱醒,想提醒他爷爷身上有血腥味,这样龙镔才及时现并阻止了这场惨剧。

龙镔在饱受他们的表扬轰炸的时候,终于插住话隙说出了自己考虑已久的打算:请领导去跟一中领导说说,要求学校特殊对待他的特殊困难特殊情况,自己้进行自学,每个月去学校一趟,找找资料,参加平时的考试。他的理由只有一个那ว就是爷爷高位瘫痪,生活无຀法自理,爷爷必须他来照顾ุ,他不能ม离开爷爷,爷爷离开他会死的。如果一中ณ不行的话,那ว他只能去隔邻的十二中ณ就读高中ณ。

九五年八月初,初考成绩出来了,龙镔竟然以最高分数高居县城榜,就连最难打满分的语文作文也因文章流畅优美、富有哲理、文笔老辣被全部ຖ阅卷老师公认为必须打满分。这篇十岁的小孩写的文章被推荐表在市๦里的报纸上,马上又被省级报纸转载。

刘老奶奶总是那么喜欢龙镔,每每都夹菜把他的碗叠得好高,眼见刘老奶奶又要夹,他忙躲闪着,说:“奶奶,我够了,够了,您给那ว位爷爷夹吧,那位爷爷是客人啊!”

龙镔在随爷爷采药不到一年就基本上学会了识别和制药,学会了一些较简单的防治中毒和解毒的方法。在采药的途中,齐爷爷经常能找到一些小兽的洞穴,象狗灌、刺猬、穿山甲â、豪猪等等这些比较容易捕捉的小动物,爷爷总是和龙镔一道用树叶点火生烟把它熏出来活捉。这些动物拿到เ集市那可是山珍野味,可卖不少钱。

还有人说龙家从此之后就再没有人为了抗争和逃避诅咒而离开熊山离开山城。龙家人历来都是在外娶妻,并且将妻子带进门后马上断ษ绝和妻家来往,以免诅咒祸延人家,知晓这些事情底细的当地人一般是不会将自己的女孩嫁给龙家,这也就是为什么龙家人在当地没有亲戚的原因。对于龙家人来说他们的人生非常简单,他们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外出找到一个延续血脉的妻子,剩余的生命时间就是安安静静地等待命运之神对他们在三十岁生日຅到来之前有如定时炸弹般准确的裁决。

爷爷异常复杂地注视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他要将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刻在脑海ร中,这样他就可以在九๡泉之下向龙家先人详细地描述他们,他屏住呼吸试图聆听到เ他们远去时的说笑声音,脸຀上浮现出自豪而又充满悲楚的笑容,他沧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龙镔的小照片,枯老的心一滴一滴滴着看不见的鲜血。

一个多小时后他估摸着龙镔他们应该已经走到了天雷乡坐上了前๩往江坪镇的汽车,哆嗦的手从床下拿出药酒,又从枕头下摸出备好的药,最后无限留แ恋地看了一眼这间房屋,这个ฐ世界,将龙镔的照ั片放在胸口,一咬牙,仰头将药就着药酒吞下!然后将酒瓶放在床下,脸露微笑,静静地等到那ว一刻๑到来。

天空中,太阳渐渐热辣起来……

此时的龙镔正和雯丽ษ亲热的坐在了车上。

昨夜的旖旎风景好象已经撕开了那层薄纱,两ä人兴高采烈地交谈着,恍然忘记了世间还有烦恼还有不幸还有苦难的存在。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雯丽想起昨天下午爷爷特地交代她不要把录取通知书的事情告诉龙镔,要让龙镔得到一个ฐ惊喜,雯丽不可能ม知道齐爷爷说这话的深意。

龙镔惊讶地从王校长手中接过长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还有齐爷爷写的《龙镔同学填报高考志愿家长授权书》,他不太清楚为什么เ爷爷会做主帮他填了长汉大学的志愿,他记得妈妈就是长汉的,难道爷爷是想让自己去找外公外婆吗?

当他想到雯丽是和自己一所学校两ä人从此可以做伴不会孤单的时候,他也就释然了,毕竟小孩子,没可能想得这么复杂。

告别了老师和同学后,龙镔和雯丽一起来到雯丽的家里。

别ี提雯丽ษ的父母对龙镔多热情了,要知道雯丽以前的学习๤成绩并不太好,她的父母从没敢想象女儿能考上大学,更不用说是全国名校长汉大学了。没想到เ在龙镔的帮助和带动下,女儿居然能成为全县考上长汉大学的四个人中的一个ฐ!

在餐桌上,雯丽ษ妈妈告诉了龙镔一个秘密:原来雯丽就是了解到龙镔最后填报的志愿是长汉大学时她才决定填报长汉大学的。

龙镔呵呵的傻笑着看着娇็羞不已的雯丽,心里乐了。

雯丽向她父母请了两天假,和龙镔在集市上买了些菜后又回到了山上。

用什么来形容龙镔的悲痛呢?

天崩地裂?

肝肠寸断?

伤心欲绝?

呼天抢地?

撕心裂肺?

一切世间的词语都不能描述这个孤儿对爷爷的依恋,命运的坎坷已๐经将他们连为生死相伴的一体,灵魂的依靠,精神的共存,生命的呼吸,早已经是血脉相连,不能ม分割。

世界坍塌了,生命沦陷了,时光停止了,所有生的喜悦死的悲哀,一切爱的欢乐่逝的凄伤,全都如山一样的压过来。哽哑的呼吸,绝灭的眼神,痛苦的哭泣,在这破旧的房屋里呈现出全是悲不能ม禁的灰暗色调,空气中ณ弥漫的尽是死亡的气息。

一动也不动。

爷爷一动也不动。

爷爷再也一动也不动了。

没有爷爷熟悉的声音,没有爷爷关怀的眼神,没有爷爷瘦骨伶仃的招手,没有了爷爷一切活动着的痕迹,这里已经一切都没有了,爷爷走了,爷爷走的时候把他自己้的生命也๣带走了。

生命是什么?活着是什么เ?死亡又是什么เ?喜悦是什么?悲伤又是什么?

既然人要死,那活着为了什么?既然生命会终结,那生命的延续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生命总是在带给你喜悦的同时又赋予你无穷的痛苦?

世界到底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人生行走在这样的世界中ณ到底是光明还是黑暗的?谁来分别ี?谁又能分别ี?

莫非幸福真的只是一个驿站,而痛苦才真的是永恒的历程?

人生真的只是上帝的错误?如果不是,难道人生的一切就是自己的错误?

在自己的哭声中ณ开始,在别人的泪水中结束,回顾生命的印记,原来彻底的写满了迷茫写满了失意写满了遗憾写满了愁怨。

在这最后的时刻๑,没有了迷茫没有了失意没有什么遗憾更没有什么เ愁怨,只有生命消เ失之后留แ下无穷无尽的悲痛……

十四岁,才十四岁,从此就彻底的在这个世间成为ฦ了一个真正的孤儿,没有了欢乐่,没有了活着的念想。

不可想象的遭遇集结成巨大的悲伤,毫不留情地降临在龙镔心灵的圣土,没有人知道应该如何来抚平他而今灵魂深处的伤痕。

雯丽呆呆地看着跪在齐爷爷遗体前๩一语不的龙镔,脑中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这个ฐ事实。昨夜还开着玩笑逗着自己的齐爷爷就这样冰冷冷的躺在眼前,这是真的吗?

她不停的问着自己:生命难道就这样脆弱?他的人生难道就这样真的写满悲剧?我该怎么เ办呢?

龙镔那绝望得令人心寒的表情,那呆滞的眼睛,漠然的神态,那颤抖的苍白的嘴๨唇,那拼命压抑着的身躯悸动,莫名的竟然令她产生一种龙镔已经魂魄离体的忧心与恐惧。

龙镔昏倒了。没有任何征兆的昏倒了。

雯丽唯一还可以做的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雯丽ษ隐约地感到爷爷为什么เ早上反复要求她再来玩,似乎有什么深意。看到龙镔这样子,她好象明白了什么,却又有点不明白。

龙镔已经三天没进饮食了,不管谁要他吃点东西,他都只是不言不语。乡亲们和几个赶来帮着办丧事的老师们对此无计可施。

棺材是临时从村里一个老人那ว里买຀的,齐爷爷并没有给自己准备棺木。

在乡村,老人一般都会很早ຉ就准备好自己้的棺木,这叫做“刮老屋”。棺木极少有人愿意被别人占用,有时哪怕就是出比较高的价钱๥,老人们也轻易不肯,这是老人们死后的家。活的时候有一砖半瓦遮风蔽雨,死的时候有老屋保护骸骨防止蛇虫鼠蚁,这历来就是乡๥村老人最紧要的要求,对于老人来说,活着要有个屋死后要有副棺,这两ä个家都绝不能ม或缺。

谁愿意把自己死后的家卖给别ี人呢?

天雷乡๥没有棺材铺,所有的老人们都是自己้早早的选好优质木材比如杉木,再备上酒菜请木匠们做,他们自己还会时刻地监视着木匠们的手艺工ื序,防止木匠们偷懒。对于棺木的选料是很有讲究的,棺盖用几根木料,棺身用几根木料,木料的好坏多寡在老人们的眼里,简直关系着自己死后的身份与他们在大家心目中ณ的威严,那是断然马虎不得的。

老人们对棺木倾出了自己所有将死的情感,棺木是他们死后的安慰,没有棺木伴身,老人们就是活着睡觉也不安稳,谁知道自己้一觉睡下之后明天还能不能ม起来?

龙镔知道整个大风村里最好的棺木就是吴老爷爷的那ว副,这是这位八十九๡岁的老人用腰身粗的杉木再加上几根楠木做的,深红的山漆打底再刷上七遍最好的朱漆,整副棺木显得古雅又贵重堂皇。

这是这位老人的命根,和老人那个七岁的曾孙同重,在老人眼里。77887๕78๖8xiaທoshuo

为了办丧事,龙镔已取出自己้所有的钱๥,不过八千多一点。

他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双手捧举ะ着四千块血红百元票子,低着头,头上缠着一条白布,身上穿着借来的孝服,捆着一条麻绳,直挺挺的跪在吴老爷爷的门前。

吴老爷爷闭门不出。

龙镔一动不动。

只要吴家有人出来,龙镔就磕头。头早就磕破了,血迹和着泥尘糊满他的脸຀。

吴老爷爷知道龙镔的用意,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想用全村最好的棺木来埋葬自己最爱的齐爷爷。

棺木是吴老爷爷每天都要瞅一瞅摸一摸的宝贝,吴老爷爷没有想到เ,现在居然有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懂ฦ道理的小娃娃ใ居然觊觎他的宝贝,妄图夺去他的爱物。

谁都劝过了,用各种理由用各种设想劝过了,可谁都没用,龙镔坚决要买,而吴老爷子坚决不卖。

在乡村,一般刮副棺木只需要二千块左右,其实吴老爷爷的棺木如果卖的话也最多四五千。

乡๥亲们和老师又去做吴老爷爷和他家人的工ื作,他们害怕龙镔的倔强,害怕他就这样一直跪下去。那时龙镔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爷爷的遗体还摆在床上,几个乡村的道士在做着道场,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调唱吟着《往生咒》《莫还乡》《劝离魂》。气氛幽暗,别ี是一种断肠。

吴老爷爷无力与这么多人同时辩解,他那ว简单直接的不能出让的理由让他在这么多众人面前๩,有点用不上力。

一个上午过去了。

一个ฐ下午又过去了。

半夜,龙镔还是在那里跪着。

几个ฐ村里的大婶大妈婆婆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也跪在吴老爷爷门前哀号,请求吴老爷子成全这可怜孩子的孝心。

几个老师拉着吴家的人极力地做着思想工作。

吴家的后人终于也被龙镔的孝心感动了,也开始对着老人紧闭的门口出声哀求。

天亮了,公鸡们并不知道小小的大风村里生的故事,照旧ງ打着响亮的晨鸣。

吴老爷爷终于在天破晓太阳将出的时候,拄着拐杖躅躅出来,长叹一口气,对着大家摆了摆手,道:“吴家的子孙后代们,你们要是有镔伢子一半的孝顺ิ,我就是死了卷床草席也心甘情愿!”

看着自己两天一夜的苦心终于达成了目的,龙镔重重地对着吴老爷爷磕了三个响头,道:“吴爷爷,我一定会报答您的。”

齐爷爷在死后第四天下午未时下葬在那ว埋葬了龙家几十代先祖的山坡上,紧挨着爸爸龙行和母亲文演的墓茔。黄土堆上撒满了纸钱和爆竹的碎片,还有几根细小的竹竿悠悠晃晃地支楞挑着几束纸钱串ธ。

爷爷到เ底是怎么เ死的,对于现在的龙镔来说这已๐经成了一个谜。爷爷身上没有伤痕,爷爷死时似乎ๆ并不痛苦。听村里的赤脚医生讲,爷爷看上去象是突然死的,绝对不是喝农药或吃老鼠药,不是龙镔担忧的自杀。

所有的人都对龙镔讲,爷爷的逝去对爷爷来说是一种最好的解脱。找不出死亡疑点的龙镔唯一的困惑就是为什么爷爷会在自己临去学校读书之ใ前死去,为什么เ爷爷刚好在自己死之ใ前把龙家的遗物传给自己。

几年之后,龙镔明白这其实是齐爷爷早有的预ไ谋,在这死亡的预谋里充溢的无຀处不是爷爷对自己้至诚至爱的用心。

办完丧事,龙镔已๐经只剩下不到เ三百元,家里空空如也๣,就连菜地也๣全部ຖ被吃光了。

办完户口迁移,龙镔就将告别ี这片土地。龙镔把稻田à的承包使用权交还了村里,他和雯丽小心地把龙家遗物深深地埋在菜地里后,再把菜地托付给文书刘ถ金富耕作。他带上衣服被子,锁好家门,来到墓地上,给每位先祖๢再上一注香,再磕了一次头。

带着小狗豹子和雯丽走在下山的路上,龙镔最后深深地回望这片故土,泪水又不觉滑落。

雯丽全程陪护着龙镔,她的父母已๐经为他们俩订好了火车票,也为龙镔准备好了大学的学费。

雯丽爸爸搞来一部ຖ小车送龙镔和雯丽去山城火车站,豹子似乎察觉到主人即将远去,在龙镔上车之际,对着龙镔哀呜不已。

火车隆隆开动,将山城车站远远抛在身后。同一趟车的还有几位同学,大家沉浸在对大学生活美好的向往之中ณ,兀自比划交谈设想着他们在大学的情形。

火车在规律的咔哒声中行进着,雯丽依旧沉浸在初次远离父母的感伤之中,用小手绢擦着泪。龙镔低头看着书。这本书很厚,是王校长送给他的,是林语堂的《人生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