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练过‘洞明决’？林希声是你什么人？”秦广王仍是在笑，眼中ณ却带着杀气、厉色和恨意。
从前多好，爱是爱，恨是恨，从来分明，不曾混淆，不像现在这般迷惘。李玉偷偷瞥了青龙一眼，见他目露寒光，侧头看着车外，慢慢把手曲起抵在身下，皱眉咬牙要坐起来。看他行动艰难，李玉忙挪过去，扶他起身，让他背靠车壁面对车门。瞧青龙闭了闭眼，敛去倦容，恢复冷肃神色，李玉心中忽觉隐隐作痛。不禁又怀疑ທ，自己้以前，真的没有把爱恨混在一起吗？还是因为ฦ面前这人强大到不可战胜，无情地不似活人，所以恨他反而轻易些？
十二元辰走得更慢，彼此之间的杀气竟然能ม够互补，像铸造无形铁桶一般，慢慢围将上来。今次对战，双方都是刺杀截击的老手，都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只看谁的耐性够好，眼光够准，动作够快。
叶信一时手足无措，忽记起于铮教过的急救手法，曲拇指对着青龙人中狠掐下去，青龙眼皮一动，果然慢慢醒了，睁开眼对他笑笑，轻声说：“睡着了。”
青龙微一皱眉，还是张嘴让她喂着喝了。
小吴叫吴戈，是这次随童虎南下两千缇骑的统领，闻言躬身领命吩咐下去，众军役立即动手拿人。锦衣卫缇骑中皆是天字营精英，称为ฦ选锋，而负责甄选操练的天地玄黄四密营，则ท被称作老家。有感于京军三大营中兵将不相熟ງ识，难以协调指挥的弊端，锦衣卫缇骑军士将领平日皆一同操练，实战合作甚是默契。青龙话音刚落，在吴戈指挥之下，众军便即刻行动，外出、缉拿，一声不，一丝不乱。
青龙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你叫卫所里的人都出来，我有话要问。”
于铮目光游移，面带犹豫，咬牙问道：“还有几人？”
于铮虽然有些不明白不乐意，但也知道听青龙的总没坏处，便嘴里叽叽咕咕把人皮面具戴好，打开车门跳下车去。
青龙凝目细看，那黄褐布面的荷包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条飞龙，图形拙朴，甚是可爱，想到เ那日诏狱前的天真童稚笑靥，心里忽觉柔软起来，轻声道：“放着罢。”
“那ว些杀手在我马车上做了标记。”青龙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件最自然不过的小事，“临ภ走之前，我叫阿虎把标记移到你们车上了。”
厮杀正在林中，马车于林外遥遥停下，青龙从包袱内翻了两个瓷瓶出来塞到เ怀里，提起长匣，示意叶信和他一起下车。等叶信站到雪地中，青龙将木匣横放靠在腰后，也不知按了哪里，匣子正中弹出四片包了皮革的弯爪，左右各二，将青龙腰身从后扣紧锁住。他拨动盒上机括，有两条钢索从木匣两端飞出，夺地钉在上风口高树之上。叶信正看得莫名，忽觉腰上一紧，却是青龙抓住自己้腰带托住了肋下。刚想开口询问，青龙轻拍腰后长盒，钢索猛地收起，叶信顿时随他一起双脚离地，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青龙依旧不应，似乎是睡着了，微有鼾声响起，李玉咬一咬牙，轻轻摇着青龙肩膀低声软语：“我现在还在帮二十四衙门里的那位做事，这几年来，我报给他的东西，明天也送大人一份可好？”
童虎有些一筹莫展：“应天府离镇江最近，那雇主也必已料到เ这点，只怕各大关卡都会设下重兵埋伏。若是走急递铺，相邻๑州府又不知是否有眼线埋伏，传送消息只怕会耽搁延误……”
她一边轻语嗔怪，一边脱了斗ç篷雪帽，趋前盈盈坐下，翦水双瞳直在青龙脸上打转，渐渐面露惊异之色：“青龙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们陪你去应天府。”
叶信担忧地往楼上看了一眼，瞧见童虎悄悄从客房退出，轻轻关了房门，扶着门框呆了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看他低了头佝着背，不知怎地，心里觉得酸楚起来。
看青龙斜靠着闭目养神，脸色虽仍苍白，总算不像前几天那般吓人，童虎不由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温言笑道：“好在我探到的消เ息已๐经送出去，不然贻误军机，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叶信心惊肉跳地瞧着青龙伏在桌上不住抖，又看于铮一双手张了又握，握了又张，脸上犹豫，眼神迟疑，知他有事难做决断ษ，不由á着急低呼：“小于！还不救人！”
青龙听完，微微笑了起来：“丁先生，也麻烦你回去告诉你家主ว人，只要他从此收手，我也不追究他派那ว数十名刺客行刺，留他一个全尸如何？”
青龙仍是半躺着不响不动不理人，似乎连眼睛都懒得睁。原本一旁皱眉板着脸，许久沉默不语的于铮，忽然眼跳变色，伸手往青龙腕上搭去。
黄面皮的男子略微沉吟：“只是那ว晚，听说是他家内院也有狗跑进去偷骨头，护院都被放倒了，而且我那地窖里留แ下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他家的手笔。况且姓樊的和他兄弟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เ，若雨兄怎能断ษ定这两人已๐经死了。”
阿元的眼睛睫毛很长，小且温润，柔和似水，只是现下没了光彩。少年俯身贴近，看着它的眼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否已经读懂明白。林希声站在他身后，好半晌听不出这孩子有何反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原本躺在地上不动，只有胸腹在微微起伏的阿元，忽然勉力抬起象鼻，用鼻尖在那孩子脸上轻轻一触，又颓然落下，眼睛闭了闭，流出一滴泪来。象房小窗有阳光射入，映得那泪珠晶莹剔透，宛如水晶。少年顿时如遭雷击，猛地跳将起来，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林希声听他心跳甚快，呼吸急促，怕出意外，忙抬手抵在他背心和头顶ะ百汇，将内力缓缓输入。过了许久，少年方才平静下来，林希声正收掌调息，忽听他开口低声问：“活下去，怎么说？”
小猫头也不抬，只顾喝水，少年不再说话，等掌中水干了，便再伸手去舀。林希声正瞧得有趣，袁有道的声音忽然远远传了过来：“姓林的，子鸣说你去过暹罗缅甸和交趾，还学过驯养大象，锦衣卫驯象所里刚好有只朝象生病了，你能ม不能去看看？”
“消息走漏，被伊王派人全部坑杀！”许振卿脸色雪白，“这五个孩子估计是伊王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一时舍不得下手，才让我们有机可乘。当初带我们进虿房的那名守卫，也不知受了什么刑é罚，我听他在伊王府里，整整号叫了三天才……”他握拳狠狠捶向床沿，闭口不言。
许振卿皱眉：“潮音，我知道你向来直言爽快，如今这般推脱，已然是打定主意不收徒了。可你连那孩子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一口回绝？”
袁府的元宵家宴年年都办，只是今年有些不一样。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青龙虚一伸手，语调里带了不容违抗的森严肃然：“叶大人！请！”
黑暗中有光一闪，却是童虎拿出火折子，在腰间革囊里取出一小支松明点亮，缓步走了进来。室内一片凌乱，两人适才交手，桌椅俱都粉碎，只有墙角的木床依然完整。叶信这才看清，来救他的那人正背靠墙坐于地面，怒目圆睁死盯着青龙，却又动弹不得。
他望天幽幽一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况陛下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他向来对士大夫奉为金科玉律的道德规则颇不以为然，曾取笑子同“沽名卖直”，为此还被恩师好好训斥了一番。
哥哥一个猛子扎进去，湿漉漉地冒出头，大笑着用力向自己泼水，水溅到眼睛里，有些刺痛。自己้也嘻嘻哈哈跳入水中ณ，挥手回泼，脖上挂的金锁片一跳一跳，这是袁叔叔刚ธ送他的。
水里有许多鱼，他和哥哥抓了不少，袁叔叔很喜欢吃鱼，难得来家里做客，定要让他吃个痛快。岸上娘在唤他们回家，只是隔得远了，面孔有些模糊不清。
哥哥从身后冒出来，把他摁进湖里，害他呛进一大口水，然后嘻嘻哈哈极快游走。他抹了把脸，咬牙切齿要追过去报仇，湖面下却忽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脚，用力向下扯去。是水鬼吗？他惊慌失措，拼命挣扎，伸出来拉他的手却越来越多，像水草藤蔓一样缠上来，把他绕紧。他死命挣出一只手，大声呼叫哥哥，哥哥闻声冲过来，抓着他的手用力往上扯。
天一下黑了，湖面变得通红，无数张脸浮ด现，无数只手拉扯缠绕。他转头想叫哥哥快跑，却惊见自己手里握着的不是哥哥的手，而是一把尖刀，那ว刀刃正扎在哥哥心口。
震惊惶惑中，那些手拉着自己向湖里沉了下去，这时太阳却又出来，映得水底一片明亮。湖水是血色的，眼前一片鲜ຒ红，那下面是如山一般的尸骸，每一具都伸出手臂，紧紧抓着自己้不放。
他终于憋不住气，湖水灌进口中ณ，透过咽喉、肺腑、肠胃，直冲四肢百脉ำ，这湖水好苦。
倒灌进他嘴里、冲进体内的湖水，起先仿佛涓๑涓๑细流，然后忽地成了滔滔洪水，冲出了肠胃，在他经脉中ณ横冲直撞，如脱了缰的野马，蹄下血肉处处粉碎，内息七零八落，如水入沙地，四散而去。可那马还是不停，顺着脊ิ椎而上，狂奔到头顶百汇。
像是有人一脚踢开了脑แ中紧ู闭着的门，各种声音、光线、气味、感觉一起涌入。有人在用力捏着自己的手，抓得生痛，胸口也有一只手按着，内息正源源不断通过**道输送进来。眼皮不再沉重，青龙慢慢睁开眼，视野有些模糊，他停了停，试着凝聚目力，这才看清，面前用真气护他心脉的人，是童虎。
“大人！您醒了！”童虎脸有倦容，声音嘶哑，却带着极大的喜悦。
青龙张了张嘴，喉咙撕裂一般地干痛，不出声，也没有力气说话，只好看着童虎。
见他眼带询问，童虎忙道：“大人，现在是第五天早上，我两日前刚到，您交代的事，不敢辱命。”
青龙合了下眼，略带艰难地转头，朱炔站在一边看他，那张脸似乎想笑，又似乎有点想哭，眼睛也是红的，若自己昏迷了五天，这小子是不是也守了五天？床边不远处的椅上坐着一人，只是那ว张脸全然陌生，青龙瞧见顿时一愣。这人眼睛通红喜极而泣，嘴唇抖说不出话，看他双目，听那呼吸，应该是叶信，青龙不由微微一笑，李玉不愧是他的老对手，倒真是了解他的顾虑。
于铮抓着自己的手在替他号脉，双颊紧绷，一张黝黑俊脸上全是汗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劳累。凭他抓着自己้的手，用力过大而不自知来判断，兴许紧张的成分多些。只是，这是个什么เ状况？青龙又看向叶信，眼里带着迷茫。
叶信声音哽咽，似乎太过欢喜反而语不成声：“那药，那药……”
那药？什么药？叶信絮叨了半天说不明白，青龙只好去看于铮。
“那个姓邹的给你的那颗药。”于铮听见叶信说话，知青龙心有疑ທ问，忙抬头看他，“这药甚是奇怪，它里面的确有救人活命的成分，可份量比例实在大胆，而且其中不少还带着剧毒，给一般的病人或是伤者服用，只会死得更快。若是你拿到เ药的那个时候忍不住吃了，非当场毙命不可。”
于铮不由吐了一口气，似仍有些后怕：“三天前，先生一声不响把药塞到你嘴里，可把我给吓死了！”
叶信好不容易说出话来：“我也是心存侥幸，死马权当……呃，对不住！”他又抬手，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
死马权当活马医吗？青龙忍不住勾起嘴角，只觉这事实在荒诞得很。
于铮仍是紧张地把着脉，不敢有一丝松懈า：“我所学有限，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就怕有些药不对症。这药的主要功效，应该是救治经脉尽毁之人，你中的缠绵剧毒专门针对经脉内息，先前大战也经脉ำ受损严重，用这药倒是还算恰当。我也不知道这药是靠什么来祛毒，凭你脉象推断ษ，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药里进了你体内，在慢慢吸食深入骨骼肺腑的缠绵剧毒。那ว东西……似乎……会四处游走，象是……某种活物？！”
后面这句话越讲越是迟疑ທ，青龙仔细看他，见于铮眼中ณ脸上俱是惊疑ທ迷惑和后怕的神情，必是担心这药如果用错，会有无法预知的严重后果。心中一叹，自知此次弥留之际仍能挺过来已๐是万幸，至于这药用了日后会有什么影响，等到了时候便能知晓，现在烦恼倒大可不必。瞧于铮俊脸漆黑，青龙想要出言安抚，却实在力不从心。
于铮黑脸上仍是汗水不断，闷声说道：“而那个……活物，除了能吸食毒素，似乎ๆ对保心脉吊命也有奇效。服药之后需用内功将药力渗透到全身各处，然后全凭霸道药物毁去陈迹，将经脉再行重塑。但是，这服药的时机很难掌握，现在看来，似乎是在一口气将断未断之间。而且药力扩散之后，身边要是没人用真气不间断地护持压制撑过前三天，那活物还会反噬，到时候吃这药的恐怕会变成活死人。”
说到这里，于铮忍不住骂道：“这是哪个疯子研制出来的鬼药，这是要用来救人，还是用来害人？！”
黑着脸咬牙切齿骂完，示意童虎把青龙扶起来坐好，于铮在他对面盘膝运气，左手仍是搭在青龙脉门上：“虽然我可以用‘大悲忏’的心法帮你导气归息，可经脉重塑的痛苦，还是要靠你自己撑过去。”
青龙看他小心谨慎，如临ภ大敌，深知接下来的关卡甚是艰难，便展颜对于铮笑笑，示ิ意不用担心。
凭脉象判断出药力去势，于铮提掌按在青龙胸口，咬牙低喝：“来了！”
疼痛袭来，脑แ中顿时再无别的想法，除了痛，还是痛。也许心里似乎还有一些其他的痛苦，但青龙无暇顾及，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叫出声。经脉里不再如刀绞针ฤ刺，而像是被巨石碾过，摧枯拉朽一般，将一切都砸毁。他全身都动弹不得，仿佛骨骼俱都粉碎，五脏ู六腑似要翻转过来，偏偏人却十分清醒，只觉这疼痛无休无止，没个尽头。
然而再大的痛苦，时间久ื了便会麻木，慢慢地，青龙便有余力分散注意，试着顾及其他，不再想着那痛。体内有股力量在吸取散于各处的内息，然后归到几近干涸的经脉里，收拢于丹田à中ณ，那力量十分霸道，仿佛要将他所有的体力都榨่出来。于铮所说的那个活物，在身体里倒是没什么感觉，不知是不是因为被于铮拙火定内力压制的缘故。
背后扶着自己的童虎，全身都在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倒像是比他还要痛。朱炔眼睛通红，双手握拳紧盯着自己，一副准备随时冲上来拼命的模样，他这是要跟谁打架呢？叶信靠坐在一旁椅上，他帮不上忙，只能在边上干着急。然而他的脸现在细看感觉奇怪，李玉替他易容的时候，想必没有用心，只是随便摆弄了几下，连眼睛都变得一大一小，瞧起来实在滑稽。
屋外有人在焦急徘徊，时不时会撞作一堆，听脚步声，是小吴和小幺儿，李玉倒站着不动，只是那呼吸有些急促，不知她为什么เ不敢进来。黑羽在不停地扑腾，窗纸被抓破了好几个大洞，吴戈一把逮住它，狠狠威แ胁说，回去要把它宰掉炖汤喝，然后似乎惹恼了那ว鹰，被连挠带啄，听起来十分狼狈。
夜夜痛哭也不愿死吗？青龙在剧痛中大笑，他似乎ๆ有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