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信一时手足无措，忽记起于铮教过的急救手法，曲拇指对着青龙人中狠掐下去，青龙眼皮一动，果然慢慢醒了，睁开眼对他笑笑，轻声说：“睡着了。”
李玉柔声笑道：“现在温热刚刚ธ好，乖乖喝了，我怕你一会儿撑不住。”
小吴叫吴戈，是这次随童虎南下两千缇骑的统领ๆ，闻言躬身领命吩咐下去，众军役立即动手拿人。锦衣卫缇骑中皆是天字营精英，称为选锋，而负责甄选操练的天地玄黄四密营，则被称作老家。有感于京军三大营中兵将不相熟识，难以协调指挥的弊端，锦衣卫缇骑军士将领平日皆一同操练，实战合作甚是默契。青龙话音刚落，在吴戈指挥之下，众军便即刻๑行动，外出、缉拿，一声不，一丝不乱。
“五年。”青龙轻声叹息，“你倒是没怎么เ变，我却老了。”
于铮目光游移，面带犹豫，咬牙问道：“还有几人？”
也不知是因为ฦ中毒还是其他的缘故，于铮觉得，青龙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虽说昨日被青龙恶整了一顿，可毕竟自己有些理亏，心里并不是很在意，只觉得这样的青龙，和以前相比，反倒更像个活人。
青龙凝目细看，那ว黄褐布面的荷包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条飞龙，图形拙朴，甚是可爱，想到那日诏狱前的天真童稚笑靥，心里忽觉柔软起来，轻声道：“放着罢。”
见于铮眼神犹豫，知他心中ณ挣扎，龙少钦也走上前去笑道：“龙七爷适才没有说错，事关性命，的确不能有妇人之仁，我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最为清楚不过。”
厮杀正在林中，马车于林外遥遥停下，青龙从包袱内翻了两个瓷瓶出来塞到怀里，提起长匣，示意叶信和他一起下车。等叶信站到雪地中，青龙将木匣横放靠在腰后，也不知按了哪里，匣子正中弹出四片包了皮革的弯爪，左ุ右各二，将青龙腰身从后扣紧锁住。他拨动盒上机括，有两条钢索从木匣两端飞出，夺地钉在上风口高树之ใ上。叶信正看得莫名，忽觉腰上一紧，却是青龙抓住自己้腰带托住了肋下。刚想开口询问，青龙轻拍腰后长盒，钢索猛地收起，叶信顿时随他一起双脚๐离地，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李玉心头一悸，慢慢收起匕，放软了语调，柔声求道：“好大人，窃娘求你，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好不好？”
童虎有些一筹莫展：“应天府离镇江最近，那雇主ว也必已料到这点，只怕各大关卡都会设下重兵埋伏。若是走急递铺，相邻州府又不知是否有眼线埋伏，传送消息只怕会耽搁延误……”
李玉抬头打量一下马车，皱了皱眉，似乎ๆ是嫌车太挤，叶信看她眉间微蹙，心不由漏了一拍，脸上有些烧，幸好人皮面具挡着，旁人倒瞧不出。看车里的人不下来，李玉也没奈何，只好抿嘴凝眉猫着腰进去，童虎微一躬身，跳出马车关上车门，紧贴车壁守着。
“我们陪你去应天府。”
李贤有些好奇：“这赏银究竟有多少，居然连黄大侠都动了心？”
看青龙斜靠着闭目养神，脸色虽仍苍白，总算不像前几天那般吓人，童虎不由松了口气，在床边坐下，温言笑道：“好在我探到的消เ息已经送出去，不然贻误军机，可真是万死莫辞了。”
那阴惨惨的声音大喜：“这家伙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只能唬人而已！”听风声响动，似乎他正起步要进屋里来。
青龙听完，微微笑了起来：“丁先生，也麻烦你回去告诉你家主ว人，只要他从此收手，我也不追究他派那数十名刺๐客行刺，留他一个全尸如何？”
于铮刚想拒绝，叶信却早站起身来爽快应道：“好！你去！”边答应边快步随童虎走到门口，掀帘出店，于铮一脸的郁闷，也只好陪他走了出去，果然见一辆黑油马车停在店门外风雪中。
黄面皮的男子略微沉吟：“只是那ว晚，听说是他家内院也有狗跑进去偷骨头，护院都被放倒了，而且我那地窖里留下的痕迹，实在不像是他家的手笔。况且姓樊的和他兄弟的尸体至今没有找到เ，若雨兄怎能断定这两人已๐经死了。”
少年站着不动，只抬眼一瞥，似乎对他忽然火有些不解。林希声脸色一沉，呼地起身上前，一把扣住少年手腕扯到เ阿元面前，在他肩头一按，沉声道：“好好看它的眼睛，不要带杀气，慢慢眨眼，仔细看！”
小猫头也不抬，只顾喝水，少年不再说话，等掌中水干了，便再伸手去舀。林希声正瞧得有趣，袁有道的声音忽然远远传了过来：“姓林的，子鸣说你去过暹罗缅甸和交趾，还学过驯养大象，锦衣卫驯象所里刚好有只朝象生病了，你能不能去看看？”
“可曾救出来？”
许振卿皱眉：“潮音，我知道你向来直言爽快，如今这般推脱，已然是打定主ว意不收徒了。可你连那ว孩子是谁都不知道，为何要一口回绝？”
天官喜乐，上元燃灯。元宵佳节，帝城不夜。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甬道里如期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于铮怒气冲冲当先而来，直冲进囚室，见叶信安然无恙，方แ才长出一口气，转身恶狠狠瞪着青龙。
黑暗中有光一闪，却是童虎拿出火折子，在腰间革囊里取出一小支松明点亮，缓步走了进来。室内一片凌乱，两人适才交手，桌椅俱都粉碎，只有墙角的木床依然完整。叶信这才看清，来救他的那人正背靠墙坐于地面，怒目圆睁死盯着青龙，却又动弹不得。
叶信闷头喝酒，良久不语，好半响才出声长叹：“陛下其实是个ฐ可怜人。”
他向来对士大夫奉为金科玉律的道德规则颇不以为然，曾取笑子同“沽名卖直”，为此还被恩师好好训斥了一番。
只是青龙的动作渐渐慢了，似乎有些难以为继，辰龙忽然现，从杀局动到现在，虽然时间短暂，青龙却从未换过气。难道因为某种原因，这人不能换气？想到这层，辰龙忙将龙爪手由截字和错字诀，转成粘字和缠字诀，尽量拖长拆招时间，果然见青龙行动间凝滞吃力起来，脸色渐渐苍白如纸。
辰龙呼喝一声，双手互交扣住对方แ手腕，枯藤绕树一般，和青龙两臂死死缠在一起，将身形迅贴近，疾抬膝撞在青龙肋下。青龙微一皱眉，胸口几下脆响，想是肋骨断ษ了。辰龙狂喜，仍是绞着青龙手臂不放，正要催内力向对方攻去，却惊觉脚下一空，庙顶不知何时被青龙运劲震塌，瓦片碎裂凹陷，两条人影向下直落。飞坠中ณ，青龙忽地张口，一道血箭劈面而来，直射到辰龙脸上。辰龙双目剧痛，失声痛呼，两眼已被血射盲了。惊惶痛苦的瞬间，青龙已๐反转羊角刀，削断辰龙扣在右腕上的手指，挣开龙爪绞缠，反手将对方一刀断喉。
呯的一声，两人终于跌落地面，这场空中搏杀看似漫长，却只有从庙顶ะ到地面的短短一瞬，刹那间，双方已๐生死两边。
庙里被开了膛的午马早已气绝身亡，青龙挥羊角刀削去辰龙另一只手的束缚，着地一滚，抓起掉落地上的斩马刀，双手各持一把，咬牙出庙追击。
不能逃脱一人！不能留有后患！
他要赶尽！杀绝！
子鼠和卯兔在庙外听到惨呼顿时心惊肉跳，看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耳听得身后踏雪声响，惶惶然转头去看，直吓得魂飞魄散，那杀人的魔鬼双手提刀，目如鬼火直追过来。以往都是他们追杀别人，如今却反被他人追杀，这两人只觉自己在做一个ฐ永远醒不了的荒谬噩梦。
两ä人斗志全失，只顾夺命狂奔，忽听卯兔惨呼一声，斩马刀穿胸而过，余势未尽，带着他向前飞出，直钉ล到เ地上，一时间喷红了白雪。
子鼠听到头顶风响，急抬头，那魔鬼正满身赤褐手提羊角刀立在面前，忍不住长声哀嚎，仓惶后退。
然而这一口气此时终于用尽了，青龙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再拿不住兵器，手一松，羊角刀掉在地下，闭了眼慢慢坐倒。
子鼠见状狂喜，心想这魔鬼终于还是受伤，千两ä黄金唾手可得，一时迷了心窍，几步上前，提着匕便要刺๐下。却忽见青龙猛地睁开眼，森森然直看过来，如同九幽恶鬼，怨毒嗜杀之气如刀似剑，将他钉住不能动弹。
青龙直起身缓缓伸手，叉住他咽喉，咯地一声捏碎，这一记杀招递得极慢，然而子鼠却仍是躲不开。
四周终寂静无人声，青龙捂嘴弯腰大咳，指缝间有血流下，滴在雪上，雪白，血红。
臂上背后有几处刀剑创口极深，腿上也有血口，中了一掌一拳一膝，伤了肩胛，断裂了几根肋骨，按照经脉运行的情况来看，因自己拔了锁内息的金针，缠绵剧毒又再次作。许是服了那三颗止痛丸的缘故，青龙并不觉得如何疼痛，反而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直飞入云端。
青龙以手撑膝，挣了几次仍是站立不起，淡淡笑了笑，索性坐下仰天躺倒，看着天空。任由á漫天飞雪纷纷撒下，落在他际、眉间、嘴里、身上，将他慢慢覆盖、掩埋，消去形迹，匿了行藏，将一切还原成雪白虚无。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好冷，哥哥，好冷……
他抱紧胳膊缩在墙角，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从手臂粗细的木栅栏间看着外面那ว口大锅，瑟瑟抖。
小狗儿就在那锅中，他是和他们哥俩一起被送进这虿房的，三人倒也有缘，第一次搏杀野狗的时候便是同在辛字组。然后野狗换成豺、换成狼、换成虎豹，再后来换成大活人，走出黑屋变得越来越艰难，辛字组其他的成员都慢慢不在了，只他们三个还活着。
虿房里死去的人只会到一个地方，便是外面厅中ณ的那口大锅。他们三人已经被拆开重新编组很久了，他一直没见到哥哥，却想不到会在那ว口锅里看见小狗儿。
长沙的夏天很是闷热，锅下大火烧得极旺，虿房里更是如同蒸笼。身穿鹤氅的道士披仗剑，挥汗如雨绕着大锅做法，听说这样可以化解这些因杀戮而夭折的孩子的怨气。
锅里人肉的味道飘来，他不敢再看，在这炎热盛夏天，只觉刺๐骨的寒冷。
然而这冷又消เ失了，背心忽觉滚烫，似有一把火，从背后直烧过来，冲进肺腑，冲向四肢，整个人像是被泡在沸水里蒸煮。他急惶惶地看，怎地自己้和小狗儿一起在滚水中煮着，锅里还有哥哥。水越来越热，忽然变成了火，他在火里炙烧，灼热刺痛难熬，终忍不住轻轻呻yin出声。
忽地耳边有人喜急而泣：“青龙！你醒醒！”
他迷迷糊糊地想，青龙是谁？听这声音，似乎是李玉，可李玉又是谁？
呯的一掌，重重拍在背心，又紧接着三掌拍下，那ว股灼热顿时退去，青龙神智一清，只觉臂上背后火辣辣地痛，自己似乎是被人抱着，背心向外盘腿而坐，鼻端有幽幽淡香飘来，抱着他的是李玉。凭借宽和醇厚的掌势内力可推断，背后的人，正是于铮。身周有些摇晃，应该是在车内，不知何人在赶车，跑得极其平稳。
慢慢睁开眼，青龙想直起身，却只觉手脚如针扎，眼前一阵眩晕，胸ถ口疼痛，想是触到เ了断裂ฐ的肋骨。李玉查觉出他醒了，忙哽咽道：“你先别忙，再等一等。”
青龙这才现，他刺入几处大*โ*用来封住内息的金针俱已被拔出，背后有几缕真气凝聚成针正一一刺入。等背上的**道封好，李玉慢慢扶他小心在车内躺平，胸前的几处**โ道也用同样方法封上。原来于铮担心他再拔金针，便强用真气代替封住他内息，青龙虽皱眉不乐意，现下却也奈何不得。看于铮头上白气蒸腾，神情疲惫，想是为ฦ救他消耗了不少内力，青龙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เ。
见青龙苏醒，李玉反倒不知如何面对，垫高了软枕让青龙半卧着，整理下面铺着的裘皮软垫让他躺得舒服些，轻轻给他盖上貂裘。眼睛始终不看青龙，也不说话，做好之后就低头钻到车外，在车把式位子上和赶车人一起坐着去了。
青龙微动了动手，轻轻皱眉，额头有冷汗滴落，于铮见状忙道：“你在雪地里躺久了，有些冻伤在所难免，我刚ธ用内力替你疏通过血脉ำ，歇上几天，便能、便能好了。”说到后来，有些结巴๒黯然，像是一时不知如何措辞。
“叶先生呢？”青龙张了几次口，才有力气提起嗓子说话，声音低沉暗哑。
“他很好，只是受了些风寒，有点烧，脚๐被雪水浸过，冻伤不少，具体怎样，我还来不及看。”
看青龙稍微安心的神情，于铮心里倒是一阵后怕，想到了午间李玉带着他疯似的在雪地里翻找，总算将青龙从积雪里挖出来的情形。看他脸色青，四肢冰冷，差点以为他死了。幸好赶到เ还算及时，青龙胸口还有热气，心脏ู仍在跳动，拼力施救了一个下午，终于能ม让他暂时平安，可是，再过几天之ใ后呢？又能怎样？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于铮回过神来，挠头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也失踪了，回去不见先生，马上四处寻找。我做过好多年的捕快，追踪术也算有些成就，一路找过来，刚巧遇到เ李门主和先生。先生说遭贼人掳掠，幸好你和李门主救了他，又说你执意断后危在旦夕。等李门主ว匆匆把先生安顿ู好，就拉着她一起找来了。”
他仍觉担心，又替青龙号脉，絮絮道：“先生说你又拔那ว金针ฤ，可吓坏我了，我真是怕赶不及救你。你这人怎地不听劝，身体已经这样，还要胡乱吃药，这般拼命，现下经脉大受损伤，万一、万一……”他万一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青龙闭眼听他啰啰嗦嗦，絮絮叨叨，居然也不打断ษ，等他念完，沉默了一阵，开口轻声转移话题：“小于，你怎么又让特勒骠拉车？小心它生气了踢你。”
于铮揉了揉*โ*，一脸郁闷：“晚了，已๐经踢过了。”
青龙睁眼看他，忽然有些想笑，却牵动了肋骨伤处，忍不住皱眉，顿了顿，低声问：“赶车的是谁？怎地你那匹马，这么听他的话？”
“是李门主的手下，叫哑叔。”于铮一脸的佩服，“他是个哑巴，武功虽然差，赶车御马可真有一手。”
枕垫裘า皮虽然柔软，背上伤口仍是压得有些痛，可肋骨断裂又只能仰天半躺着，青龙轻咳了咳，皱着眉头问：“谁帮我包扎的？”
“我和那ว个赶车的哑叔，天冷倒是有个好处，血液凝结得快，失血也不算太多。”于铮偷偷看了一眼车外，悄悄问青龙，“李门主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怎地给你包扎伤口的时候，她都不肯进来看？”
“……为ฦ什么她要进来看？”
于铮一脸奇怪看着青龙，欲言又止，青龙便觉得于铮脸上写满了“她是你的女人”这几个大字，立时头痛起来。
于铮仍在絮叨数落，青龙越听越好奇，他只知这位新上任的江南总捕头心慈憨à直，却想不到还有这婆妈多嘴的毛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叶信的影响。摇摇晃晃中ณ，念念有词里，青龙只觉倦意上涌，他深怕自己就此睡去，想了想，开口问于铮：“小于，你那大悲忏共有几式？真的只是拿来救人用的？”
一说到武功，于铮便将青龙的诸多不是抛在了脑后，兴奋雀跃起来：“大悲忏共有十二式，是我师父龙树禅师所创น，他有感观世音菩萨的大慈悲心，无上菩提心，以及济世渡人的大愿，从而领悟出来一套武功法门，曾告诫我，这套武功只为救人所用。”
他双目光，说得兴兴头头：“这一十二式，分别ี名为：‘我若向刀山，刀山自摧折，我若向火汤，火汤自枯竭，我若向地狱，地狱自消灭，我若向饿鬼，饿鬼自饱满，我若向修罗，恶心自调伏，我若向畜生，自得大智慧’，有无边奥妙在其中，我还未曾领会。”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ฐ，将一十二式仔仔细细演示给青龙看，倒像是小孩子在大人面前献宝一般。青龙看得入神，等于铮演示完毕，他抬眼望车顶想了一阵，看向于铮：“小于，我倒觉得，这套武功若能用来御敌，也是效力极强。”
于铮摇头道：“不可能的，师父说过，大悲忏只是用来救人的。”
青龙听了不由怔，他现于铮不但婆妈，还不知变通，简直长了一个ฐ榆木脑袋，若是现在有力气，他很想提起手来，对着这人脑门狠狠敲下去。
车外依稀有阵肉香味飘来，青龙闻到，想起适才梦中情形，不由á皱眉，稍抬高声音问：“窃娘，怎地你这止痛药也会让人有幻觉？”
李玉听到เ掀帘而入，疑ທ惑道：“不会啊，就算你吃了三颗，也不过是比平时力大兴奋些，不会有幻觉的。”
青龙眉头锁得更紧，目露寒光疾声道：“快停车！前面有‘鬼域’的人！”车外飘来的肉香他很熟悉，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人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