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汪杰，起床了”。钟็奇生在窗外叫她们。
“这毛烘烘也打不着呵”。他倒过来，再试试，“还行，凑合着吧”。又听听，声响儿没了，“也许它已经听见我的声音了吧，哼！肯定还没跑”。他悄无声息地朝老衣橱走过去，到了老衣橱跟前儿，站住再听，还是没声响儿。
清醒了的意识和黑漆漆的夜半煎熬着王新国，他实在想不清楚该如何是好，最后，只能深更半夜把看似痴呆的妻子背出来，放在门口拉煤ศ用的三轮车上，铺盖上厚厚的棉被驮去汪爱莲家里。
王新国无言，沉默着站住了。
原来，汪爱莲刚刚和钟็奇生说不知道是不是姐姐那边又有了什么问题，她心里总是不踏实，不如过去看看。
终于跑到男生厕所，解开裤子一撒尿，醒了。
夏季来了，又要过去。
“姐，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不是也没别的辙啊，别ี想那么多了，看着孩子们吧。”
真是巧娘养的俏丫ฑ头，王蕴看上去俏皮、清爽，小模样实在招人喜欢。
“老李！老李！！你醒醒啊，醒醒啊！！！”越凄怅的哭叫，声传寂静幽深的胡同。
这不算是新鲜的事。李头摇着脑แ袋近前，看看是个女人，摸摸还有鼻息，她破棉袄里还包裹着一个熟ງ睡的大脑壳婴儿。李头赶紧ู进去取了半碗温开水给她灌下去。
是晚，夫妻曲尽温存。
“哦。奇——奇——”汪杰嘴里轻声磨叨着姨父的名字。
她自从知道怀孕后就打心里不断地感到气恼，再加上妊娠反应，就更加无缘无故的不断脾气，王新国只能ม不断地忍让，再忍让。
王新า国见到过礼堂里被拆坏当劈柴烧火不着的琴板，当时就有人小声议论，说汪爱萍会弹钢琴，据说弹得不错，还有不少女同学暗地里羡忌她。
他们立叻歪斜的和衣倒在了床上，在婚礼第二天就换上的15๓瓦不太明亮的灯光里，王新国看着身边面色红润身材聘婷的汪爱萍，满脸酣酣的笑容。
李大姐在给他们举行婚礼前专门把王新国找了去，特意儿地嘱咐他，“新婚之夜不要忒着急了，结婚后也别太强硬了，你要像个男人，处处体贴让着她点儿，虽然人家成份不好，可人家总是受过教育的姑娘家，会害羞的。要看着人家不太情愿可千万别ี着急，就先培养一段时间感情再说”。凡她李大姐能想到เ的都无所不至的教导了王新国。
的确是个喜庆的日子，宿舍区要比平时热闹得多，单位李大姐正在忙忙碌碌地为ฦ一对新婚夫妇主持着他们的婚礼ึ。
汪爱莲坐在小凳子上，双手抱着腿，头也埋到了腿上，一幅要睡着的样子。
汪爱萍保持了十来分钟微笑的嘴角早已๐经闭紧ู了，她已兴致索然了。
汪杰耐不住，无聊地跑到旁边的摊位转悠。
“好了，包您满意”。小伙子倒是很冷静，看似压根没打算理会这一家人的不满情绪。
约莫半小时，终于画完了，画的的确不好。
“小伙子，你这用的时间也太长了。这画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别说我妹子的神韵，就是五官也不像啊。”钟奇生耐着性子。
“喂，我说，你就画成这样，还敢说让我们满意？”汪爱莲本来就忍着不耐烦在等，小伙子讲话的语气神情，难免让她激动。她的脸上那ว种恬美的神态马上消失了，眼睛看定了小伙子的脸。她有点儿要火。
小伙子不理她。
“你画的这，真是不像我，还让我们等这么久ื，你太浪ฐ费我们的时间了”。汪爱萍从小伙子手上拿过素描，闭紧ู了微微上翘的嘴角，眉头颦了起来。
“怎么不像了，你说不像？来来来，大家看看，怎么不像她了，哪位好心的过来看看，评评理，给说说，我画的哪里不像啊？”小伙子伸手，从汪爱萍手上拿过画像，举起来向下山的人张扬。
路过的，有人循着小伙子的喊声，张望张望继续走路了。
汪爱萍脸色沉了下来，显然，她不希望小伙子拿她的画ฑ像示人。
“你这小伙子怎么这样啊？明明画的不好，说句话也就算了，我们也体谅你在外面混口饭不容易，没打算跟你纠缠，你拿画ฑ像晃悠什么เ？你年轻轻的，怎么拿自己้的不是当理说呢？真是莫名其妙”！钟奇生站起来，走到小伙子的身边，夺下他手上正在晃悠的纸张。
“好！大哥，你既然拿过去了那就给钱吧”。小伙子不紧ู不慢。
“我说，你可真有意思，说什么都是个老爷们啊，你就这么办事的。唉，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啊？算了，就看你年轻吧，我不跟你计较，也没工夫跟你闲扯”。钟奇生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五元钱递给画画的小伙子。
画ฑ像上的这张脸，呆板而没有生气，年龄也显得偏大，的确不像汪爱萍，倒像个跟汪爱萍长相相近的大妈。
“你干吗还给他钱呀？你就不应该给他。”汪爱莲瞪眼，责备丈夫。
“好了，媳妇儿，纠缠什么，我们走吧。”钟奇生说完，招呼汪杰上路。
汪爱萍没再说什么，领着汪杰的手走路，不言不语。
“姨ถ父，给我看看”。汪杰脱开母亲的手，绕到钟奇生前面，把画ฑ要了过来，他一边看画，一边看汪爱萍的脸。
“也说不上什么地方แ不像我妈，可是，还就是不像，看起来比我妈难看多了”。
“大妈——”汪杰嘻皮的叫了一声汪爱萍，冲她扮个鬼脸，就要卷画。
“别卷，一卷就没办法要了，上面的铅会粘的哪儿都是，你想要，拿回去装镜框里吧”。钟奇生赶忙制止汪杰。
“不要它了吧。姐，干脆撕掉算了，钟奇生都多余给他钱，纯粹是个骗钱的混混儿，要是遇到不好说话的，他肯定收不到钱，还得挨顿骂。”汪爱莲看着姐姐。
“姨妈，我想要”。汪杰觉得比较新า鲜，不愿意撕掉。
“还是留着吧，怎么说也是花钱画的，还费了我们半个钟头的精神”。汪爱萍回复妹妹。
“汪杰你喜欢就留着吧，也不是十分的不像。再说，撕画像看着不吉利，别撕了，我就不愿意家里的像片被撕掉。原来咱们家的老照片，现在就没剩几张了。管他像不像的，还是收着吧，看着别扭别挂出来不就得了。那ว个画画ฑ儿的，他那张贫嘴真是烦人，咱们都加起来，也没他一个ฐ人能ม说。”钟奇生说着话的时候，路边有个讨钱的乞丐，他随手摸兜儿，给了老头儿五毛角币。
“姨父，你这个月给出去几块钱了”？汪杰见钟奇生给完钱，问他。
“大概七、八块了吧，差不多了”。
钟奇生每个月的工资奖金，都几乎有固定的分配，他把一半交给汪爱莲家用，留下的一半，十分之三日常零用，十分之ใ一买书，另外的十分之一，有个很固定很特别的去处，那就是都给了街头行乞的人，有的时候钱不够用了，他就把多余的粮票也算起来。
钟奇生母亲在世的时候，常说要他记得自己是吃百家饭成人的孩子。钟奇生不能感受母亲一路逃亡到北京时的光景，却永记了母亲的嘱咐。他不知道继父李头回家路上忍受了多少屈辱，挨了多少冻饿，他希望继父也和他们母子一样，受到了很多好心人的接济和帮助，他相信很多人接济和帮助过他的继父，使继父临终前终于回到了家门。他忘不了继父李头倒卧在母亲身边时那幅凄惨的景象。
四口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路过一家餐厅，远远地，传出汪明荃的歌声。
问候你朋友
桃花已开头
一年一年消息遥远
你是否依旧
“这歌儿就是好听，流畅自然”。听到歌声，汪爱萍略停了停脚步。
一个ฐ二十几岁的年轻乞丐，正出神的站在餐厅门口几步远的地方，他凝神听着，一只脚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敲击，若有所想。
“去去去，滚远点儿，别这儿站着了，我们这都旅游区，全让你们这要饭的花子给糟蹋了形象，就你这幅德行还想听音乐，叫人家外国人看见，真给我们都丢人”。
饭店的人操着地道的北京口音，满脸的不屑，颐指气使。
年青乞丐听到喝斥，快步离去。
“姨父，要饭的怎么还喜欢听歌儿”？
“嗯，乞丐的也是人呀，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好听的歌儿吗，喜欢好的东西，是天性。为什么เ这个乞丐喜欢听歌儿，姨父就很难说了，也或者他学过音乐，也说不定的。不过，那个饭店的人用那ว种方法对待别人肯定是错的，要饭的也不一定人不好，更不一定人格低劣。阿杰不知道，姨ถ父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妈就是靠讨饭过日子的，那时候北京还叫北平，我出生了以后，我妈还是靠着沿路乞讨到的北京，我继父也曾经要过饭。你想想看，姨父最亲的长辈，两个都曾经过过要饭的日子，我自己没出生的时候，就吃百家饭。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些，长大了懂ฦ事了自然就能ม明白”。
钟奇生摸了摸汪杰脑袋瓜儿。
小“美美”好像也听得懂音乐่，又梗着脑แ壳把盒子盖顶开了，它伸长小脖子，新奇的睁大圆眼睛，察看周边的情况，看样子像要再次跃跃欲试。它已经摔了n多次跤了。
这一路来去，小“美美”总是“咪咪”的叫着，经常要自己试试山路，结果它站在台阶上，上不去了张望着人“咪咪”，下不来了也张望着人“咪咪”，看他们都走在前边没人肯理它的时候，它一着急，就连滚带爬骨碌碌地往下滚。
汪杰觉得，小“美美”又聪明又憨à爽，简直太可爱了，它比自己还要厉害，一路上摸爬滚打的，好像是真不怕疼。
“噢，奇生，叫你一说我觉得也是啊，刚才那个ฐ听音乐的乞丐，虽说衣服破旧不堪，可一看他那神态，就知道是着迷听歌儿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会弄到这个地步。饭店的那个人，真没人情味，他出口伤人，看人下菜碟。叫我看啊，刚刚ธ那个画画ฑ的还有那个ฐ饭店的，还真不及那ว个要饭的有素า质。”汪爱莲听钟奇生跟汪杰讨论，也跟丈夫搭话。
“来闯京城的人多了，也不知道谁哪天一不留神就沦为乞丐了，我们就但愿人人都有好日子过吧”。
路经餐厅门前，一家人越走越远。
汪杰上午爬山的时候绊了一跤，膝盖抢了皮儿渗了点儿血，这会儿跑跑跳跳的摩擦到了，他裂裂嘴角，继续走路。
上山的人很少了，返程的人流也稀稀拉拉的，尽管公交车里人不算很多，“理解万岁”几个ฐ字，仍是忠于职守的站在公交车前后的车窗户上。
两ä年后，王新า国回国探亲，顺利地和汪爱萍办理了离婚手续，临行，他带上汪杰在外面吃了顿饭。饭后，他把那只汪家给他这位女婿的老劳力士腕表交给了儿子，并要汪杰转告他母亲一声儿，说是汪爱萍的那几本刻版佛经他先留着看看，如果以后需要再还。
到这儿，似乎是一个终点，又已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