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无所事事。
小说
没事有我
没事有我
离开广州前的最后几天，我妈说想来逛逛。我说广州有啥好逛的，你早点办个签证还能ม去趟香港。我知道她想找个ฐ借口来看我，但挺不愿意让她来。在广州这几个月混得挺惨，住得过于简陋，我嫌面儿上挂不住，也嫌照顾ุ不好她，最主要嫌她要替我难过。
我妈每回替我难过都忍着，我情愿她唉声叹气，挖苦讽刺都好，她装没事我就受不了。
我妈最终还是来了。去机场接她的路上，因为堵车晚到了几分钟，我跟她说取完行李就别动了，乖乖等我。谁知她自己摸索着出来了。我妈看见我笑得那个开心啊，像发了财样。自打我离开家门之后，她回回见我都像发了财样。可我见了她还是有些甩脸子，觉得她太任性，非来揭我短。我妈像小姑娘似的扯着我胳膊耍赖：“那你有本事就赶我回去呗。”
广州真没什么好逛的，除了吃。我口袋里也没剩什么เ钱，带她去的都是那种便宜而尽量有特色的小店。我跟她说这些小馆子才地道，边说着自己้发虚，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更发虚。她最喜欢家竹升面馆里的冰糖木瓜炖雪耳，边吃边跟我说，回家要学着自己做。
这简直跟在上海ร有天壤之别。在上海，我带着我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啥就吃啥。因为不让她掏钱，我妈最后实在过意不去，非拽着我去新华书店。我小时候最喜欢百万\ຒ小!ำ说，家附近有间很小的新华书店，经常嚷着我妈带我去。我妈直记着这事儿，还觉得带我去书店我就能高兴。我说现在买书都在网上买，方便还便宜。我妈不依，又拽着我胳膊撒娇：“你就让妈过回瘾吧。”
听到这话我愣了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给我花钱竟是能让她过瘾的事儿了。
我想每个人的父母都样吧，不能冠上大爱无私的名号，只不过直担任着扛起家庭的角色，渐渐就习惯了。我想起部电影，叫疯狂原始人，里面有个生活在原始社会的家庭，能够躲过多次浩劫全靠力大无穷的父亲。而这位父亲也需要家人对他的需要。我想，离开了这份被需要，他们多少会有些失落吧。
那几天除了陪我妈吃饭逛街，剩下的时间就待在屋里看电视剧。租来的小房间没有桌子和茶几，只有张勉强能ม挤得下两个ฐ人的沙发。我拿出旅行箱支在沙发前面当桌子，而所谓的电视是台摆得无限近的笔记本。
电视剧是我妈来之前追着看的，名字叫什么เ我忘了，大概讲了个男ç青年攒钱买房的故事。结尾自然是千篇律的大团圆：父母坐在饭桌前欣慰地笑，儿女们互相调侃和祝福，饭桌上摆满了得花两ä天才能做好却口没动的饭菜。对我来说有点儿过于煽情，扭头才发现我妈在掉眼泪。
我咂吧了下嘴，伸手搂过我妈问，妹子你又咋了。
她闭着眼睛仰起头说没事没事，看到เ全家人聚在起就高兴。又叹了口气说，妈太狠心了，把娃们都赶走了，当时咋就没想着给身边留。
话还没说完，她就捂着嘴呜呜起来。
我眉头皱，每次憋眼泪我就得皱眉头，边给她递纸巾边说，妈你看你又来了，这不都挺好的么。咱家人身体都健健康康的，平常电话也都打着，逢年过节也都回家，要是都在家里待着，我们还不得把你气得肝疼。
遇到家里人的事，我妈就变得极度敏感和脆弱，以前搞建材当女老板的那股劲头不知哪儿去了。那时她头脑精明，心思缜密，催款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去当软化对方心灵的道具。不过我也有报酬。她在库房边上顺道跟人合伙开了家副食商店，店里的零食基本上都是被我吃完的。
记得我第次跟着她去库房，她边给我穿鞋边说，商店里啥都有，你想吃什么有什么。我问有方便面吗。有。我问有虾条吗。有。我问有卜卜星吗。有。我问有酸梅粉吗。都有。
我明显能感觉到我妈说都有的时候，扯鞋带的力道大了些。那时她给我的印象是个ฐ穿着雪青色女士西装，烫着卷发的女强人。
雪青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如今她更喜欢碎花图案的衣服，可能是她在她的花季里直穿白衬衫，却忽然直接过渡到女士西装ณ，没有穿过代表着青春的衣服。跟随着她的着装越来越少女，她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孩子气，有着越来越多少女才会有的瞎想。
自从成年以后，我越来越觉得爸妈像小孩子，高兴了要陪着闹，不高兴了要哄哄，讨论的事儿像是过家家。可每逢我失落低谷，他们又瞬间恢复父亲母亲的模样，个跟我讲我以前不屑现在却越来越相信的道理，个ฐ摸着我的脑袋说切都会好的，咱家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有时候我会着急，可能也是图自己心安吧，成年四五载，还未为家里做过点儿什么，借用我妈那句话，现在也想过过宠他们的瘾。她这时候就会恢复成母亲的身份，告诉我别着急，慢慢来。
所以我总觉得他们往常幼稚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假装听不懂我跟他们讲解的使用方法，假装好奇我跟他们嘚瑟电视节目背后的内幕，假装敬佩我跟他们炫耀所取得的点点成绩。可最终我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这样假装ณ。
或许是为了让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吧。
我妈常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情，这次来广州也不例外。其实那ว些事我都听过，她给我讲过无数次了。
或者是她小时候碰到的异闻。什么เ山涧有块大石头，石头旁้边有个洞，洞里住着条蛇。这条蛇是仙蛇，只要出现在洞口的石头上，第二天准保下雨。所以他们小时候经常随父母去向仙蛇求雨。后来这条蛇监管范围变大，连丰收和姻ี缘都并管了。
或者是她小时候的趣事，比如她和小伙伴去偷梨。梨园里有条狗，生人离十步远就开始叫。最后她想了个办法。梨园挨着条小溪，溪水很浅，刚能没过脚踝。他们匍匐前进到小溪旁，头挨着脚๐躺进去，用根套着铁环的杆子勾，梨子就全都掉进溪水里了。
她最爱跟我讲她外公的故事。她外公，也就是我外太爷，是个ฐ受人尊敬的地主ว，家底当年被抄得啥也不剩，拉磨的活驴都被切成死肉分了。她外公为啥受人尊敬，就因为ฦ经常给农户借米面油，他知道多是有借无还，但也理解农户的苦。但他从不给村上无所事事的二赖子们借，他说那ว叫害了他们。所以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我妈直很善良，也直很有原则。
我没有见过我外太爷，他很早就过世了，但我见过我的外太奶奶，个总是戴着黑色绒布棉帽的小脚老太太，跟电影里的地主ว太太模样，笑跟开花似的，哪怕帽子上没有镶嵌翡翠和玛瑙。我妈之ใ所以宠我，就是因她小时候，她的妈妈常年在外地。所以她特羡慕别的孩子有妈妈陪在身边。于是她跟她外婆讲，她外婆说，那ว你就叫我妈，你叫我妈给你答应。
于是我妈就喊，妈。她外婆应，哎。
在广州，我妈又跟我聊起这些事，我在旁撑着脑袋听。听着听着，她突然说，咋这么เ奇怪，小时候的事儿记得这么清楚，现在的事儿怎么件也记不住了。她像是自问自答似的叹口气：唉，妈老了。
我妈第次说这句话时，我刚上大学，也就是刚接触那会儿。那会儿，我特别热衷于照片，自己้照片没得了之后，开始对家里的照片下手。记得当时用了很多种工具，把我妈的抬头纹淡化了，肤色也调白了，总之像年轻了十几岁。那ว时兴冲冲地拉我妈来看我的杰作，还把之ใ前的照片调出来作对比。我妈站在我身后，弯着腰很认真地看着，就在我等待她如既往夸奖的时候，她说：妈老了。
后来，这句话她说得越来越频繁。我只能换着法给她宽心，说你看老家我三姑，年龄跟你样大，现在连牙都没了，你牙都还在，头发也还这么黑，老什么เ呀截止到目前，老家的亲戚和我们院的邻居基本都快被我黑完了。我妈听我黑他们，就喜上眉梢，过不了几天又跟个少女似的买新裙子，对着全身镜转过来转过去。
我见过害怕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你牵着她的手，只消告诉她，看着我。她们被恐惧撑大的瞳孔便会牢牢擒住你的双眼，被你的坚定和平静所安抚。
可能女人都这样吧，就像个临产的准妈妈需要丈夫的陪伴，握着他的手就能少分惊恐，看着他的眼睛就能多分撑下去的勇气。
当她们面对衰老时，我们的陪伴，可能ม就相当于那句，看着我——让这些为ฦ衰老而不安的她们，惊慌失措的眼神不会无处安放。
。
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湖是个人工湖，湖中堆了个ฐ人工岛，岛上杵了个亭子，亭子上缠着澡堂灯，每晚闪着诡异的绿光。
城市规划局近几年喜欢走这种冥界ศ路线，太阳落山，整个ฐ城市就变成阴曹地府。
湖边还算正常，只是人工岛有些瘆人，顶ะ多有点儿像奈何桥头，市中心广场简直就是阿鼻地狱，盆栽底部发出暗蓝ณ色的幽光，雕塑上贴满了血红色的荧光条，映得广场上颤颤巍巍ณ的大爷大妈们都像是来索命的。
即便如此吓人，我和阿越还是愿意每晚出来走遭。
我跟阿越是拴不住的人，相识后干的第件事就是逃——逃课去网吧打游戏。随着成长，有关逃离的渴望在我们俩身上愈演愈烈。因此，每每回小镇就像进了监狱，晚上出来见面就算放风了。放风路线是固定的，先在老街口碰面，挑个ฐ地方吃宵夜，完后买两ä罐啤酒去湖边。也不知为什么เ，见他从老街口憨晃出来，我就能ม松口气，像见到同样被严刑é拷打完，头跌进牢房的狱友，奄奄息还不忘调侃：爽吗。
前几天溜达时他问，你最近开心过吗，咱小时候疯玩那种开心。
我说，我也说不好，可能ม没有吧。
阿越说，我现在就开心。
我说，也没见你疯。
他说，那咱俩疯跑吧。
我肘了他把，个箭步冲出去，在湖岸边上撒欢跑，吓傻了位过路的大爷。阿越在后面追着我跑，跑了几分钟็气喘吁吁地说，抓小偷，抓小偷。然后我们扑作团哈哈大笑，互骂傻逼。莫名其妙地，还真像回到了小时候。
今天是阿越最后次陪我出来放风，明天他就上路了——坐火车回学校。
认识他的这九年里，我们分别过千百回：从老家分别ี，从西安分别，从北京分别，从上海分别，从南京分别，从大理分别我对这些分别并没有什么感觉。或许是因为ฦ年轻，觉得人生还很长，瓶子里还剩ທ半瓶酒，相逢的机会还很多。
这次却不这么觉得了。过了定的时间，就像过了条分界线，只消口，还剩半瓶就变成了只剩半瓶。想到เ他明天要走，我竟有些伤感。
我扭过头认真瞟了眼阿越，他准备留长扎起来的杂发在寒风中胡乱飘，就跟他这个人样，做什么都是胡乱来。不知从什么เ时候起，这个胡乱的人竟成为我最铁ກ的哥们儿。
起初，同学录上最常出现“保持联系”四个ฐ字，像道印章，见证共同岁月的同时，也预示ิ着盖完章即刻走人。现在才明白，逢强调保持联系的人，似乎是最早ຉ批为分离做好准备的人。跟我关系直铁的那几个，别ี说写保持联系了，谁在同学录上动过个ฐ字。
后来，又流行这样句话，大意是真正的朋友，即便很久ื不联系，见面依旧默契，不会尴尬也不必客套。等到大三大四，相信这句话的人又开始排着队自扇耳光。
那些散落天涯的朋友，还真就散落天涯了。
即便相逢也是强颜欢笑假熟络，个个吹牛逼的吹牛逼，装喝醉的装喝醉，回到家里边跟对象那儿拆牛逼边心想：怎么大家都变了。
万幸，我跟阿越不这样。
这九年里，我们聚首了就起撒野，分开了就各自生活。遇到事了互相知会，没遇到事了互相调侃。不管做什么都没有谁对不起谁这说，谁都没有为维护这段关系做任何努力。我们从没说过保持联系，却保持联系至今。
“你咋了，得是爱上我了。”
阿越说完，我才发现我已经盯着他看了好久ื。
我说，爱你大爷。我又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给我写的那首歌。阿越说，不记得了。我冲着他脑壳给了个后瓢说，操。
年前，我失恋心里堵得慌，阿越叫我去大理跟他待几天。那时，他在大理寻找人生的意义แ，靠弹吉他苟且偷生。我刚到เ大理那晚跟他住在起，在个ฐ洱海边上的小民居。凌晨点，阿越背着吉他让我随他去房顶。他知道我喜欢房顶ะ，以前我们还起在上海的房顶撒尿来着。我说，你是不是又想在房顶ะ撒尿了。阿越说，你咋知道。
晚上没有风，洱海也不跟着闹，很安静。非要找出点儿响动的话就只有星星了。云南空气就是好，流星唰唰的。我们坐在楼顶ะ上，阿越说，我给你写了首歌。我说，你等下，我点根烟。点完烟之ใ后我说，预ไ备唱。
阿越说，操，然后开始自弹自唱起来。说实话，我现在也记不得歌词了，第段大致是欢迎我来大理，第二段大致是别为爱情难过。唱着唱着，个光着脚，身着白袍的女人从天而降——应该是没找到炮友，怀恨入睡却被我们吵醒的文艺女青年。阿越背对着她，依然扯着嗓子嗨。白衣女子见我没有反应，便怒气冲冲地飘了过来。我看着她越走越近，却面带微笑地，又点燃了支烟。
我只是想着让阿越的吉他再响几下。
我跟阿越是起逃课去网吧认识的。
去网吧的路上，阿越非要吃烤里脊。那时小镇盛行烤里脊，四处都有摊，逐渐取代了烤鹌鹑的地位。我指着跟前家摊子说，那你就在这买呗。阿越说，不行，我知道有家特别好吃，咱俩去那儿吃。我说，我不大想吃，陪你去吧。然后我们花了大约刻钟，穿过三条街，来到他所说的那家摊子跟前。阿越对摊主大声说，老板，给咱烤几串ธ里脊。摊主ว问，几串。阿越特别爽快地比了个ฐ耶的姿势：两串。
面前的这位小伙子，为ฦ了区区两串ธ烤里脊，竟愿意绕这么เ远的路。阿越接过两串ธ里脊，递给我串：给。慷慨大气如年终分红。
我瞬间就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虽然两个ฐ小时后我就开始讨厌他了。我们趁下午最后节课上课前回到学校，不巧ู赶上班主任查人。因为班长比较给我面子，给班主任上报时没有说我的名字，只上报了阿越。班主任没有用任何手段威逼利ำ诱，只句还有谁，阿越就轻轻松松地把我给卖了。
这件事只是个ฐ开头，认识阿越的这九年里，我几乎被他害惨了。
上学时，他曾不止次向班主任检举揭发，逃课那ว伙人里也有我；也因为ฦ玩不去接机，害我在机场最长等过两个小时；叫我陪他去体验“最有艺术气息”的饭馆，结果不是搬迁了就是倒闭了诸如此类不靠谱的事件数不胜数，我已๐经习惯了。反过来，我也有不厚道的地方：他所有情史，都是我编笑话的原材料。
不过阿越也有需要我的地方，每次他出了事儿，都是我替他擦屁股。就像那次逃课被抓之后，我俩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老师边抽烟边想用什么办法来惩罚。我趁他还没想到叫家长请吃饭那步就主动开口说：“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您罚我们大扫除吧，这个ฐ月的活我俩全包了。”
老师抽完烟，说：“行，你俩去吧。”
走廊里，阿越突然对我说：“小北，你救了我。”
我救阿越的次数多了去了。
有次我们去南京国际音乐่节，进去了就不能ม再出来，要在里面待整天。他对吃要求高，音乐节里的小摊食物他都不吃，最后饿得实在不行，非要我陪他出来吃饭。结果再进去门卫说什么เ也不让进了，说以防票贩子倒票。我突然泪眼婆娑，说我和哥们儿都是从哈尔滨来的，还故意带上了东北腔，说我们就是为了看崔健，会儿崔健就上场了麻烦让我们进去我们能是票贩子吗，票贩子长我们这样啊
进场之后，阿越又突然对我说：“小北，你救了我。”
或许我俩就是因为ฦ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成为哥们儿的。
跟阿越认识之ใ前，他在班里号称马仔王。
每天早上上学，双手要提十几个馍。到班里，群众就会热烈迎接：馍来了馍来了。
临近毕业，所有人都开始躁动起来。不知道谁在班里喝白酒喝吐了，弄得教室全是味。大家都嫌恶心没人收拾。阿越走到เ教室后面拿起扫帚和簸箕，默默把那堆脏东西扫进垃圾筐，倒了。还有次，他在商场转悠，有堆狗屎在地上，他又默默掏出卫生纸把那堆大便清理了。
跟阿越熟了之后才发现，阿越会被人欺负根本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善良。他太善良了，善良得有些让人心疼。
这些都是小事，小到微不足道，但我却觉得这就是光辉，只能ม用光辉来形容。
这之后的某天。
我梦见又跟阿越在湖边放风了。阿越突然扑过来，把头埋进我脖子说：“还好有你。”我胳ฑ膊将他抡开，手却打到床头柜被痛醒。醒后，忙不迭用被角抹脖子——阿越脸油。
因为这个ฐ梦，我好几天没跟阿越说话，想起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也算不上恶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想擦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