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他方
楔子
她不该选在这时候回来的。
瞧,多别ี扭的顿饭局!
全家老少,外加她父亲竞选办公室的助理及家族世交,十几人围坐在中式大圆餐桌旁。
侍者上菜撤盘,杯觥交错间夹杂着男人的吆喝劝酒声,她父亲扯着粗大嗓门议论著近日对手的粗鄙选举花招;她母亲插嘴之余还不断往她碗里添菜,此起彼落的嘈杂交谈声令她额角隐隐抽痛,勉强吃了几口菜,她便再也咽不下去了。
放下碗筷,她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扫视在席的每个人。除了她四个兄长里的老大老二,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其余皆十分面生,她难得回这个家趟,不熟悉父母的社交圈也是想当然尔。
视线挪到斜对角,她蓦地楞!
对方แ是个陌生男人,静默地注视着她,似乎ๆ观看了许久。他随性地靠在椅背上,手执杯酒,未见和左右邻居交谈,只小口啜着酒喝,两道含着评断ษ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探绕,与她视线触及,他立即抬抬灵动的眉眼,大方地扬唇而笑,释放出极为亲昵的招呼语言。
她快速的挪开视线,股嫌恶感渐升。
妈。她悄声对旁้酒酣耳热的母亲道,我吃够了,想提早回台北,明天还要上班呢。
你就那么急着要回你那个家,见你那个ฐ妈?吊梢眼朝她瞅,她不安地缩了缩肩。
不是,你看我坐在这儿也没用,不如早点回去。
怎么เ没用?啊你就是样,老瞧不起你这个爸爸,多了解点你爸爸在干什么要不了你的命啦!直率的责备出笼,她僵了僵,无奈地吁了口气,拿起茶杯喝了口龙井,继续干坐。
她侧托着额角,不经意目光又掠过斜对角的男人,男ç人这次竟朝她举起酒杯,仰头饮下,嘴角泛着形容不出的愉快。
她惊,愠怒暗起,对家人的责怨更深。她转过头,深吸口气,再也不敢乱瞄,板着小脸盯着桌上的菜。
也不知哪来的怪人,瞧那没什么气质的油头佻挞的眉宇轻率的行止,她这个ฐ老粗父亲净和这类人为伍。
如意,妳快二十八了吧?旁满嘴酒气的大哥,突然朝她冒了句。
二——十——七,大哥,我还没满二十七,你说的是虚岁。她憋着气,小心翼翼地不看向斜对角。
兄长大手挥,样啦!反正你最好早点找个人嫁了,别学人家搞到三十好几还没个ฐ固定对象。会赚钱没什么了不起,老了没人顾才可怜!
她匪夷所思地瞪着国立大学毕业,在县政府担任公职,见识却比乡下妇老高明不了多少的大哥,不禁怀疑起自己和这家人的血缘关系。
对啦!快点嫁嫁,我在你这年岁都生三个孩子了。你不要学那ว些女人当高龄产妇,到时候生不出来才麻烦咧!她母亲深表同感的助阵两ä句。
妈!她再也忍不住地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坐下,坐下,才两点,急什么啦,难得回来趟嘛!她大哥扯扯她的衣袖,朝她母亲使了个眼色,她勉为其难又坐了下来。
时气结,忘了方才对自己的叮咛,抬起头,眼光不设防地晃过斜对角,惊觉陌生男人盘胸ถ直视她,笑得合不拢嘴,浓眉飞扬眼含喜色,和意兴阑珊的她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赶紧ู别开脸,咬着下唇,对这顿饭的厌恶感濒临ภ最高点。
未几,饭局终于近了尾声,她父亲微醺地站起来,直嚷着要送好友到餐馆门口搭车;她大哥则护送祖父祖母先行返家休息;二哥和几位助理也回竞选总部ຖ处理选务,大桌子顷刻间仅剩下她和母亲,以及不知何方神圣的男人。
妈,我可以走了吧?她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等我下,我上个洗手间,马上回来。她母亲按下躁动不安的她,扭着丰臀走出餐厅厢房。
她穿好外套,脸朝门口,刻意不和男人交会寒暄。她不必回头也猜得到เ男人八成不礼ึ貌地在对她进行视觉马蚤扰,如果不是顾着父亲颜面,她早给这个ฐ男人顿排头吃了。
五分钟了,她的母亲迟迟未返,她火躁地瞄了几下表,决定到เ洗手间寻人。
梁如意。
她才要起立,背后那突兀地柔声唤,将她定在位子上,她不由自主地回过头。
男人推开椅子走过来,步步靠近她。她发现他竟如此魁伟,目测应该超过百八十公分,黑色休闲外套遮住了他粗实的腰围,两手插在黑色呢绒裤袋里。
他俯看着她,专注地端详,眼角噙笑。她疑惑地眨眨眼,不知他唤她是何用意。
我叫方斐然。他礼貌地伸出手,指尖散放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是和他极不搭调的种植物香味。
她犹豫良久,见对方没有缩回的意思,只好伸手回礼。纤白的手指在他的大掌中不盈握,他笑着收束五指,牢牢包裹住她;她察觉到了什么,直觉想抽手,但对方แ毫不松动,显然在和自己้较劲,脸上有种开玩笑的趣味;她又惊又恼,正欲脱口叱责,口袋中ณ的手机适时响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她捺住怒意回瞪他眼,拿出手机接听。
如意啊,我是妈妈啦!
你上洗手间上到เ哪里去了?我要赶回台北耶!她掩不住火气,嗓音大了些。
你就是这性子,多待几分钟不会妨碍你回家,急什么!她母亲也火了。
你没事在洗手间打电å话给我,到底要做什么?
我已经回到家了啦!
什么?她倏地站起,不明白她母亲在开什么无厘头玩笑。
你和那个方แ先生聊过了厚?
方先生?她狐疑地仰望男人,头顶只及他喉结高度。妈,你在搞什么?
方先生是很不错的人,这次选举ะ他出钱出力,帮你爸不少忙,人也很体面,今年三十五了,在台北也有事业,和你台北的家住得很近,人家特地过来趟——
妈——她断然制止了母亲的言不及义。你别ี净说些和我没关系的事,我不想听。
什么叫没关系?老实跟你讲啦,今天其实是安排你和他相亲啦,其他人都是陪客啦,怕你这怪脾性才没事先跟你讲。人家很有诚意,你不要摆脸色给人家看!看在妳爸的面子上,好好跟人家聊聊——
她当机立断按了结束键,手扶着发麻的前额,不可思议地呢喃着,相亲?竟然给我安排相亲?这些野蛮人——
男人被她的楞相逗笑了,坦言道:是相亲,我跟你的相亲。如意,你和我想象的样,我对你很满意。
她闻言,如见精怪般倒退两ä步,背贴着墙壁,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厢房。
她发誓,半年内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霪雨淅淅沥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这么缠缠绵绵地下了好几天,厚重的云霭看不出有离开的打算,持续遮蔽威แ力薄弱的冬阳。
她合上那把临时在便利ำ商店买来的六十块钱的透明伞,随意扔在咖啡馆大门外的伞桶内,推门而入,包围在周身的湿冷瞬间被隔绝在外头。
二十几坪大的场地,坐满了七成用餐的客人,勾人脾ຆ胃的热食烘烤香和咖啡香交织在空气中,她信步走向吧台靠墙的角落位置,坐定后脱下外套,托着下巴,盯着吧台内如小蜜蜂般忙个ฐ不停的服务生。
正在另端调制咖啡的满月脸眯眯眼的女人,抬眼发现了她,晃着的臀部靠过来,笑地问道:很没精神喔!挨老板骂了吗?
她扯了下唇角。没。老板出国了,大家都在开同乐่会。
那你该开心啊!
是啊。她垂下肩膀,扁嘴。雨直不停,我开心不起来。
雨下了好几天了,你今天第次对雨有感应。她向不是晴喜雨悲的典型,顶多埋怨被突来的骤雨淋湿了头发。
我胖了公斤了,给我来份水果沙拉吧。她揉揉从下午两ä点就在嘀ถ咕不停的肚子。
你觉得四十六公斤和四十七公斤的差别在哪里?圆滚滚的手指头掐了下她紧ู滑的腮,非常不以为然。
我二十七了,依依。她幽怨地扫了眼点也不小鸟依人的咖啡店总管。
你生日不是下个月十六号才到เ?她的语气恍若青春早已振翅而去。
是啊,二十七岁的张曼玉还没四十岁的现在漂亮呢!她咽了咽涩味十足的口水,突然挺起腰杆,拉平有些皱折的窄腰衬衫,直视着女人。妳看看我,我是不是比两年前你见到เ我时又老了些?我像不像那些打工妹妹的阿姨?
老?眯眯眼努力睁大,很捧场地扫视了她遍,再瞟了眼在咖啡桌间翩然穿梭的女工读生。如意啊,妳——
怎么样?杏眸闪烁不停地等待宣判。
你是二十七岁女人中的极品,不过以后请别ี在二十八岁的女人面前问这种问题,要相信你买的那些昂贵保养品。圆滚滚的手臂端,水果沙拉盘有点重地躺在吧台上。你今天有点俗气,回台中ณ的家趟就变这样啦?
俗气?她两颊๐,深怕鬼上身样的猛摇头。不是我,不是我,都是我亲妈那家子搞得我神经兮兮,我就知道不该回去的,我干嘛那么无聊回去这趟啊?高速公路那么宽,我干嘛要拐下交流道?蒙着眼开回台北不就好了,我为什么要
如意。柔柔淡淡的声,让她定了神,从依依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微笑地靠近她,递给她杯咖啡。别急,慢慢说。
她脸热烘烘的眼眶湿湿的,不是咖啡的热气熏的,是那ว双镜片后熠熠ຈ生辉的深目使然。她居然忘了,她就是想看这个ฐ咖啡馆主人眼才特地将今晚约会的碰面地点订在这里的,他是颗带着薄荷清凉味的定心丸ฤ,总能让惶惶不知所措的她回神。
你很少回那个家,偶尔回趟无可厚非,和俗不俗气有何关系?严子宽递给她叉子,示意她动口填填肚子。
阿宽。她略๓微激动地眨着眼,叉子使劲地在西洋生菜上戳刺。你不知道,他们竟然使计耍诈,让我回去做那ว件丢â脸的事!
丢脸?他扶了扶镜框,新鲜地看着她。选举快到เ了,不会叫你帮忙当街拉票吧?
她从前约略提过她乡下的亲生父亲是当地的县议员,今年竞选连任,由á于问政风格俗又有力,非常具草根性,极能掌握些本土票源;母亲亦不遑多让,是父亲竞选的操盘手,强悍不让须眉。梁如意在家族照片上,像株从蛇木中变种冒出的雅兰,淡漠又疏离的表情嵌在不搭嘎的家人当中,说真确些,她更像灵异照片中ณ的缕幽魂,和有着隔膜的家人并肩齐站,显眼又突兀。
比拉票还惨。她低下头,塞了几口生菜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竟然叫我去相亲!
什么?他凑过只耳朵,想听明白些。
你也觉得丢脸吧?她绝望地看住他,深怕他讪笑。我还没二十七呢,就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推销出去,让我跟个陌生男ç人吃饭,气得我胃痛!
啊?相亲啊?刚ธ回吧台的两个工读妹妹挤开瘦削修长的严å子宽,争相问道:挺有趣的啊!是什么เ样的人?你给人家碰钉子了没?
梁如意怔住,发现自己的痛处在别人眼里竟成了桩趣事,她噤了声,想诉苦的减退不少。
长什么样子啊?像不像猪头?工读妹妹小莉撅着涂满亮光唇膏的丰唇问道。
猪——头?她回避干人等的殷切目光,楞楞地啜了口咖啡。
是啊?多大年纪了?工读妹妹小雅眨着紫色长睫毛问道。
他——今年三十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