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西打人的事他知道了，裴毅昨晚来过。玉山夜没睡，心里难过极了，自责极了。秦为民他认识，这个人在古扎尔县当副县长时，曾为兰干村办过不少实事。有年冬天兰干发生大地震，乡亲们住在防震棚里，秦为ฦ民看见玉山老爹穿着单薄的衣裳指挥抗灾，硬是脱下自己的皮大衣，披在了这位心为民的好支书身上。玉山来到夏米其后，直想找个机会看看秦为民，园子里活多，没顾上。现在塔西把人家打成那样，自己้怎么有脸见他？玉山跟裴毅说，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塔西，我要亲手用鞭子抽这头犟驴！这当然是不行的。末了，玉山捧出罐无花果酱，让裴毅转交秦为民，算是表示歉意吧。
吴黑子没想到尹长水带回来个“大哥出差”的消เ息，他有些沮丧和气愤。郝如意显然在躲自己，哼，你躲得了吗？我吴黑子这辈子就是你的影子，跟定你了！吴黑子这么想，不再生气，笑笑说：“不急，我等我哥回来。”
中国是农业大国，农场众多。农场经营包括农林牧副渔；管理方面又牵扯到เ劳动力调配农机具调度，条田的酸碱度虫情墒情；生产资料的出入库以及各种产品的营销等等。“神机妙算”，就是个ฐ用于农场科学管理的软件。
接下来，连三天大雨。
缓期执行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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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文学批评家说，作家写关注现实的小说，实在是徒有腔热血，因为ฦ素有看客传统的中国读者往往忽略了作家的良苦用心，只是醉心于猎奇与窥探。我有个顽固的想法：文学必须关注现实。缓期执行有着现实生活的大部分元素，生动而激烈，令人扼腕唏嘘。依我之见，此类小说最易陷入两难境地：如果拘泥于真实，则有步黑幕文学后尘之嫌，徒添了看客们的娱乐่；如果偏执于理性，则ท易流于开药方，显得过于严肃而又有失鲜灵。两ä位作家比我有朝气，因为从这部ຖ小说的主人公身上，我们看到了某种理想和坚韧。
不成，得给她做做工作，起码这个阶段要缓缓，让秦为民先把那个“神机妙算”搞完再说。
周末正好轮休，裴毅乘公交车赶往古扎尔县。费了好大的工夫，天落黑前，才摸到了庄严现在的家。
晚风夹着股浓重的潮气和淡淡的甜香，从果园深处袭来。这气息多么熟悉，把裴毅下拉回到13年前。
毕业前夕，大学生艺术团下乡巡回演出，他们来到个叫小拐的地方。小拐名儿不好听，可处处是果园，空气是水果味儿的。有条弯弯的小河，环抱着乡村。
这里的夜，很黑很静，星星和月亮相守，白云与清风为伴。不安分的树叶同成熟的果子调情，顽皮的小鱼儿跟浪花捉迷藏。这样种气氛，是很适合恋爱的。
演出完，等大家睡下后，裴毅和名叫庄晓蝶的女孩儿便偷偷来到维吾尔族老乡的果园里。在幽暗的树丛下，他们偷摘过桃子葡萄，还有酸涩的青苹果。裴毅的蓝格手帕那时发挥了很多作用，兜过苹果，擦过毛桃，甚至垫在地上，让庄晓蝶坐过。两个人边吃边聊，说的多是童年和学校里的事。最亲密时，也不过是在回去的路上，悄悄拉下手。裴毅能感觉到เ姑娘柔软的小臂在发颤。只是有次，庄晓蝶说脖子里掉进只虫，让裴毅帮忙弄出来。裴毅借着月光，哆里哆嗦，找了半天，没找着。那次，他闻到了姑娘身上莫名其妙的香味儿，同时发现自己不对劲了——不过那ว只是刹那的念头。裴毅马上就感到了羞愧，开始自责，他真怕庄晓蝶会看不起自己，不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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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期执行二十九2
那时候的大学生之ใ恋，完全是首校园诗。
待两个人高高兴兴回来，驻地院门已锁。不敢叫门，就只好翻墙。墙不很高，是老乡的干打垒院墙。裴毅不成问题，庄晓蝶比较麻烦。裴毅鼓励她踩着自己的肩膀上。爱情确实有魔力，庄晓蝶这个ฐ弱不禁风的淑女，便是在这次次充满惊险的攀援中ณ，抵达幸福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后来被大背头团长知道了。大背头是个ฐ很严肃的人，让两个人分别写出深刻检查，在会上读。这种事在80่年代末还算了不起的事，人们很关注。庄晓蝶倒是勇敢，她坦陈自己้确实爱着裴毅，爱是没有错的！但裴毅这边，却说自己没这个ฐ意思，并保证今后决不单独和女孩晚上出去
裴毅垂着眉眼，副受惊的架势。庄晓蝶当场傻掉了！
演出结束准备返校的那天晚上，裴毅收到เ庄晓蝶的纸条，约老地方แ见。去，还是不去？他来自贫苦的农村，无父无母，还有个妹妹，眼下面临毕业分配，不能不考虑更多。因为个女孩，而把自己的前途毁了，这种事使不得。那ว时的裴毅，有着颗农村孩子讲求实际的脑瓜子。何况大背头就睡在他旁边的地铺上，盯得很紧，裴毅几乎无法脱身
裴毅没有赴约。那夜好难过。
回校后，裴毅想作个解释。谁知庄晓蝶穿着白风衣，围着黑丝巾，白是白，黑是黑，表情是强烈而尖锐不容商量的。庄晓蝶说了句“晚了”，就走开了。接着是不辞而别，回四川ษ老家去了。裴毅曾往庄晓蝶的家乡写过几封信，全退了回来。后来裴毅的生活中发生了另件事，使他来到เ了荒凉的夏米其，当了名监狱人民警察。
可以说，裴毅为自己的那次失约直痛悔。这些年周虹和妹妹没少给他介绍对象，可裴毅总也提不起劲儿来，往往这时候，他会更深切地怀念大学里那个会跳舞的葡萄公主ว。当初他怎么就能说自己้“没那个意思”，并且拒绝了约会？就是为ฦ了自己的前程，为了让大背头满意？当然，他也怨庄晓蝶做事太绝，怎么เ走了之，连个招呼都不打呢？
裴毅的突然来访，令庄严有些惊讶，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裴毅说，来看看你的果园。提到果园，二人都好像有了心事，不再说话，沿着小路朝前走去。
走到棵梨树下，裴毅站住了，说：“坐会儿？”他直思虑着，如何亮出来意，既ຂ自然，又不至于让庄严难受。
裴毅掏出条平平整整的蓝格手帕，铺到埂子上。
他这个举动完全是种下意识，自然到根本用不着去琢磨。可是这个细小的举动，却让庄严时间百感交集，她仿佛又看到เ了十多年前在小拐乡果园里的那些夜晚，看到了攀援在干打垒土墙上的爱情这条蓝格手帕，可是那条她曾用过的手帕？
裴毅看见庄严的目光凝在了手帕上，说：“别ี笑话。同事们说我老土，说这年头都用纸巾，谁用这个ฐ，想在商店找到条手帕不容易呢。可我还是习惯用手帕”
裴毅轻轻笑了。
那笑容似漫开的团暖雾，缓缓流入庄严的心田。她小心翼翼地在那方手帕上坐下，生怕把它弄皱了。哦，他们的过去最后竟浓缩到เ了这方แ半新不旧ງ的手帕上，是不幸还是幸运？庄严å变成了庄晓蝶，眼里盈出泪花，朝那边靠了靠。多近啊，伸手就能触摸到他的气息，可是他与她又隔得多远！他是谁，她又是谁？！
“晓蝶，”裴毅觉出了庄严的异样，声音有些不自然了，停了下，咬牙说：“我妹妹害了你家，我是来向你赔罪的。我知道说声道歉很空洞，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了！这次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帮忙？”
“这个请求说起来对你很不公平，甚至可以说有些残酷。但我还是得说，因为只有你能ม够配合我们，晓蝶”裴毅尽量让声调平稳。
“叫我庄严，裴警官！”她说，“你不是来劝阻我离婚的吧？”
裴毅没有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夜风掠过树梢，哗哗响。只梨，沉沉地落在他们中ณ间，碎成两ä半。庄严望着那ว梨，唇角是丝悲哀和嘲讽。她想起从前，他们偷摘了只很大的梨，要分吃，裴毅说，梨是不能分吃的。结果他们谁也没吃。岁月无情，人更无情啊。
庄晓蝶又变成了庄严，口气近乎ๆ于尖刻，说：“裴毅，你要是来劝阻我离婚的，那ว么咱们今天免谈！事情到了这步，我不想去追究谁，也不想接受你的歉意，只希望你不要来干涉我的自由。让你那所谓的崇高和神圣见鬼去吧，我不要听！”
庄严å站起来，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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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期执行二十九3๑
裴毅把拉住她。庄严挣脱了下，就不动了。
这是十多年后的第次握手，裴毅从那冰冷的微颤中ณ，感受到种痛。他握着那只手，很想让它永远暖在自己的掌中，可是不得不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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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期执行三十1
郝如意近来身体很成问题，明明刚睡起来，却感到浑身乏力，气喘吁吁，好像夜间参加了场长跑比赛。这种状况持续了几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好去住院。
他住的是肖尔巴格最上档次的病房，不亚于星级酒店。朝阳的面是落地窗，窗外是这座城市颇็具特色的红褐色土山和建在半山腰的维吾尔族民居；窗里是来自许多国家的稀罕植物。这些奇花异草是各种各样相识不相识的人送来的，归置下，够举办个小型花展。可是这天早上，盖着白被单的郝如意猛然醒来，恍惚间觉得自己้是躺在个盛大鲜艳的葬礼ึ上
对郝如意眼下的症状，医生通过先进的仪器，虽然作出了各种科学诊断，但郝如意觉得都不确切。他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儿——病根其实就是吴黑子。
吴黑子确实严重马蚤扰了他！
吴黑子上次找上门后，郝如意原本是想让他逃回老家，可是后来觉得不妥。他郝如意这么做，不是犯罪吗？吴黑子目无国法，理应受到严惩！于是，郝如意操新疆ຆ话给胡松林打了个匿名电话。这件事尹长水并不知晓。郝如意那时绝没料é到吴黑子的儿子会找不到，在他看来监狱派出专人找，是会找到的。现在儿子没找到，吴黑子故伎重演，又跟自己做起交易。这笔交易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吴黑子算是把郝如意拿住了。
半月前，郝如意到野狼沟筑路工ื地督促施工进度，吴黑子乘๖机塞给他个烟盒，烟盒纸上赫然写着三个ฐ字：周功。
周功？这名字好耳熟，但他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不过，郝如意很快就打听到周功其人其事了，并且不久见到了这个人。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郝如意应邀参观监狱渔场，午饭是风味别致的鱼宴，大家吃得很热烈。吃罢饭，在胡松林的陪同下，郝如意迈着方แ步，沿林荫道漫步。
胡松林兴致很高地跟他说起渔场的来历。郝如意不断地“哦”着，却只听进去半。
渔场原是片芦苇丛生的烂泥潭，洪水每年在这里作短暂停留——滔滔浊浪不知从何处将些野生鱼类带到干沟。雪鲢泥鳅大头鱼进入夏米其，就发现这是个安全的居所，没几年繁衍起来。最初发现这里有鱼，是胡松林。有个犯人脱逃，几天过去了找不到踪影，后来胡松林带人割芦苇，在泥潭里发现了具浮ด起的尸体。此时的人已不再是人，而是座庞大的迷宫——耳朵嘴巴胳肢窝，凡是能攀援隐蔽的地方แ，都挤满了肥腻腻滑溜溜的鱼儿那光景想起来，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就是这次，监狱决定改造这片烂泥淖，建座渔场。这在夏米其的历史上是个可歌可泣的大事——想想，要在世界第二大沙漠建立个水世界，简直就是童话。夏米其就是童话，她的切是那ว么不可思议——最严酷的，又是最温柔的，比如黑戈壁；最艰辛的，又是最辉煌ä的，比如新า生林。而渔场，这孤伶伶地悬在大漠间的颗泪珠，让人崇敬，更让人心痛。
傍晚，逆光的水面浮金跃银，七八条小舟轻轻划过，很像是些蜻蜓。
郝如意走着想着，目光移到了林间个犯人身上。他认出这个ฐ大洋马似的男人来。上次自己้到筑路工ื地慰问服刑é人员，轮到เ跟他握手，他居然傲慢得动不动。这个人现在正安静地坐在埂子上，画头吃草的毛驴。帮犯人围着，叽叽喳喳。
郝如意站在太阳下感到身上发冷，笑了笑，说：“你的驴画得真不错。”
周功抬起头，看他眼，哼了声，有些不屑。
郝如意有点走神。画ฑ的真像，怎么会如此之像呢？走下大堤时，他回头又看了眼周功。
路上，胡松林告诉郝如意，周功是个ฐ风流鬼，结过四次婚，第四任妻子小他2๐0岁，被他杀了。胡松林还说，周功是告状专业户，现在裴毅正在为ฦ他打官司呢。
这个他当然已经知道了。也许正是因为ฦ这点，他答应跟吴黑子做场游戏！说交易，显得过于呆板和生硬，充满铜臭味儿。变成游戏，就轻松多了。当然，游戏也有游戏规则，这点吴黑子不会不懂ฦ得。
郝如意住院的消เ息，胡松林知道了。
监狱最近要在渔场安装ณ扎网设施，胡松林向尼加提建议，让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提供技术和设备，他们的业务范围很广。这么做，多少有点还情的味道——答谢郝如意把吐肖工程让给监狱。尼加提同意了。胡松林连忙给郝如意打电话，秘书说，郝如意在医院。
胡松林到肖尔巴格探望时，郝如意已回到เ公司。人家好不容易来趟，得好好招待才是。郝如意指示尹长水去安排。
反正是周末，郝先生又那么热心，胡松林只好客随主便。饭前，郝如意陪着胡松林参观丝路度假村，胡松林走进光怪陆离的迪厅时，阵头重脚轻，有种身陷魔窟之感。坐了不到五分钟，老胡便支持不住。郝如意问，哪儿不舒服？胡松林说，想吐。尹长水捂嘴笑了，说你是呆在监狱里呆习惯了。
缓期执行三十2
晚饭，郝如意叫裴玲作陪。酒桌上有个小鸟样的女人，气氛就不样，烈酒也变成了蜜汁。裴玲果然身手不凡，没会儿就灌了老胡大半瓶酒。般来说，胡松林很少喝酒，喝了酒话多，言多必失嘛。但郝如意的酒不能不喝。
胡松林对裴毅的妹妹和秦为民的丑事早ຉ有耳闻。初ม见这女子，他很反感，身毒气，艳丽无比；那闪着花花儿的眼神，蜂飞蝶舞。个ฐ女人旦有这样的眼神，是很要命的，他娘的注定要给世界ศ带来灾难，这不，把副市长毁了，又把警察给害了。可裴玲小嘴张，既辣又甜，老胡很快就忘了她是裴毅的妹妹了。胡松林红着脸，高举ะ着杯子，舌头很大地说：“裴裴小姐，认识你，我胡某好开心好开心哎。来，感情深，口闷；感情浅，舔舔舔”
裴玲咯咯地笑。笑罢，气喝完，娇羞的脸上挂了红。胡松林想，这女子不般，也难怪秦为ฦ民为她犯罪呢，小桃花似的。胡松林喝得有些飘了，便不再喝，这是他超人的自制力。说来也怪，老胡毛病不少，就是酒风正，并且体现到了生活作风上。
有个例子很能说明问题。说老胡有次喝多了，被人送回家。杜教导员那时还活着，把他扶上床，要给他宽衣。刚刚ธ解开他的皮带，胡松林便叫起来，摁住裤腰，说，同志哪，这不好，不礼貌。我是个ฐ警察，我要是连自己的家伙都看不好，人家会说你怎么能看得住犯人呢，是不是
就这样，胡松林死死地拽着裤腰，合衣睡了宿。
吃完，裴玲扶他去茶室，茶室是个好地方แ，胡松林喜欢。老胡摸着裴玲绵软的小手，不知该说什么เ了，于是更紧地握了那手，说：“好，好。”
人都散去，剩下两ä个男人。话题扯到เ了工作上。
胡松林的人际关系不是那ว么เ好，平日在单位有诸多不快，没法跟人说。人越熟吧，其实隔得越远，因为ฦ会牵扯到利ำ害关系。现在跟郝如意说说，倒是无妨。胡松林把他与裴毅这十多年来的恩恩怨怨勾勒了遍，说到要害处，鼻子发酸，委屈得想大哭场。
郝如意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善于把握火候，偶尔发表两句评论，但绝不过分；他还很会引导，作点适当的提示ิ。
郝如意真诚地说：“老胡，你把半辈子都交给了监狱，真不容易。我非常敬佩你！有句话小弟不知当说不当说，如果你真想当这个ฐ副监狱长，你就必须打倒对方แ。”
“打倒对方แ？”胡松林觉得这个词儿有点过。
郝如意笑，说：“这就是政治，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胡松林愣怔着，眼前出现个镜头，裴毅血淋淋地倒在地上。他摇摇头，想，可怕，太可怕。
壶茶喝尽，胡松林起身告辞。郝如意让尹长水送他回古扎尔县。
上路不久，胡松林就扯起呼噜，呼噜声跟警笛似的。汽车经过城郊果园，老胡“嗯”了声，醒来，指挥道：“往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