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半夜里赶来，仍是西服革履，丝不苟。
“哼！好像我们平日对卜绣文的病情，就没有严密观察似的！”薄护士边忿忿不平地想着，边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卜绣文服了药。平心而论，她对夏早早家还是蛮同情的，只是看不惯魏晓日如此的焦急模样。
男人颇感意外地说：“这许多年来，你从来没有说个ฐ不字，我以为你和别的女人是不样的。没想到还是样的。我在外头干了什么，你都知道？”
魏晓日当然摸不透匡宗元的弯弯绕，以为匡已๐上钩，便说：“我们需要你的液，做进步的检查。”
姜娅ๅ知道此时自己的慌乱ກ神情，是不宜见卜绣文的。那是个何等精明的女人，下就会看出破绽来。她说：“魏医生，我也拜托您了。”
魏晓日听得神往，说：“真奇妙。在这种大的时空背景之下，你会想到เ什么？”
“但是，我们下面要谈到的这件事，您定要同夏先生商量”魏晓日皱着眉头说。
魏晓日毫不理睬她的不快，自言自语道：“这很好。你还没到更年期。”
“女儿没事吧？”夏践石转了话头。
魏晓日医生扭着蘸水笔，步步地拷问自己。墨水因为下垂的时间过长，沿着笔尖滴成颗蓝色钻石的模样，欲坠不坠。
卜绣文的头发因为愤怒，披散了下来，满脸冷汗涔涔๒，眉眼因为蔑视而拧歪，整个身体显出拒人千里的不屑。她不再是片刻前那个惊慌失措的母亲，逼到เ绝处，她已决定立刻带着孩子出院，再不央求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医生。于是，她就和他平等了。当你不信个医生，你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从他手里抢回来之后，他还有什么权威？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她很仇视他，就是他，再把不幸的消เ息，像原子弹的蘑菇云，朵朵地从嘴里喷出来。
天啊！这孩子再住下去，原来的病好不了，脑子也快出毛病了。
卜绣文镇静地问：“什么病？不会有什么เ大病的。”
梁秉俊很赞同秃顶ะ男人，看来，他的头发不是白白掉光的，有些的确是换成了智慧。
没想到络腮胡子说：“猜错了，你。他根本就不要钱。全看时的心情。看你顺ิ眼了，才给你治。要是看你不顺眼，给多少钱，也不治。没商量。”
梁秉俊来了兴趣。
秃顶男ç人的耐心和好奇心，比梁秉俊要差，急着说：“越说越像是个骗子了。什么看你顺眼，无非是看你病得不重，精神疗法，给你点药粉糊弄糊弄。要是病得重了，他也就看你不顺眼了，根本不给你治，省得自己丢â人现眼。那点弯弯绕，不用想我就明白。”
络腮胡子说：“老哥，别的事我都跟你，可这事，您还真说差了。他看着顺ิ眼的病人，不是轻病人，轻了他还不给你看呢。说，得得，就你这病，爱吃，就随便吃点什么药。不爱吃，就什么药也甭吃，对付对付也能好。用不着烦我了。送上门的钱都不要。他看得顺ิ眼的病人，非得是重病，疑难杂症，越重他越来兴趣，说这才有点意思。他说，我就盼着大伙都得癌症，到那时候，就知道我这疗法的厉害了，可以拯救黎民”络腮胡子说得性起，声音越来越大，全车厢的人，都屏住了气，听得津津有味。
秃顶看来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屑地说：“别把他吹得那么เ神。我就不信。哪个骗子都会来这套，嘴上的功夫。”
络腮胡子看来社ุ会位置比秃顶低，见话不投机，就不再免费替神医做了。打着圆场：“嗨！他那么说，我这么学。但愿咱们辈子不和他见面。说明咱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哈哈”
于是两ä人开始扯其他的事。
络腮胡子下车的时候，梁秉俊也站起身来。车上穿制ๆ服的眼务小姐说：“这位先生，您还没到站呢！”如今，豪华客车为了争夺客源，实行民航式的服务，除了给送水，也知道旅๓客的目的地，态度很关照ั。
梁秉俊头也不回地说：“我提前下车了。谢谢你。”
这是高速公路的个休息营地。梁秉俊走到络腮胡子面前说：“我有个亲戚，得了重病。我很想到เ您说的那个大夫家里求医。您能ม告诉我他的地址吗？”
络腮胡子打量了他眼说：“那ว位大夫姓夏。我告诉你他家在哪儿，可是他不定在家，经常叫外国人给请走。你知道，中国的好东西，从八国联军那会开始，就保不住，常常就叫外国拿走了”
梁秉俊谢过络腮胡子。
地址是个中等城市。
座商号楼，破败如废墟。你很难想象在这里住着位神医。梁秉俊虽说见多识广，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古训，也对在如此很琐的地方，能生活着位旷世神医，表示存疑。
走廊堆满杂物，只能ม侧身而过。粱秉俊不禁想，要是失火或是地震，这座房屋的人，谁也跑不掉。依着门牌找到เ扇禁闭的防盗门。他按响了门铃，许久许久没有人呼应。他不泄气，过了会，又开始下轮操作。然后，休息下，继续为ฦ什么要在无声无息的情形下，不断地劳而无功地按门铃呢？梁秉俊是因为绝望。人在绝望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做很没意义แ的事情。
在他马上就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张光洁无须ี近乎ๆ女人面孔的老年男人，出现在防盗门后，嘿嘿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有恒心啊。按了这么半天，你就没想到这里根本就没人吗？”
梁秉俊凭着侦探的敏感，确认他就是夏大夫。他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夏大夫，我想到เ了里面可能没人。可是我还得按下去，因为找到您，是我女儿惟的希望。”
夏大夫听了此话，两ä眼放光道：“这么说，你女儿快死了？”
梁秉使真恨不得在地上吐口唾沫，居然有这样的大夫！
虽说夏早早不是自己的女儿，也没有人这么说话的啊。但他顾不得计较夏大夫的讲话风格，连连说：“是。是快不行了”
“好！快不行了，好。好吧，那你就进来吧。我最怕就是那些小来小去的病，烦人。有病就得像个ฐ有病的样，让人治起来也痛快。”夏大夫算是用这种奇怪的考核方式，认可了梁秉俊的求医资格，打开铁ກ门，放他过去。
梁秉俊心里苦笑道：看来这个大夫，也够天真的了。他对来客进行的测验，实在和安全没关系。
若是谁想打劫他，轻而易举就可骗开铁门。又想，也许吉人自有无助，或者说，他修有金刚不坏之体，或是有上好的刀枪红伤之药，因此无惧，也说不定啊。
进得门，梁秉俊庆幸自己身材较薄，且距上顿吃饭时间已很遥远，因为窄窄的门厅里被瓶瓶罐罐占据了大半，入室的人，只有尽量将肚皮细向脊椎骨方向，才得以通过。梁秉俊不由得想；若是个ฐ胖子得了病，怎样求医呢？单是进门这关，就得被淘汰。但是马上他就想通了，因为夏大夫只看临ภ终的病人，熬到那时候，基本都是皮包骨了。若是急病，根本赶不到夏大夫这座封闭严实的铁门前，也早就来不及了。
客厅里，从地面到เ空间，也是摆满了瓶瓶罐罐。到处都是肮脏的玻璃器皿反射出的反光，好像到了早已废弃的上个世纪的中学实验室。而且没有医疗机构常见的白色，也没有医院里无所不在的来苏水气味。当然了，医生的家不必布置得如同医院，但是这也和想象中ณ的神医相距太远。好在梁秉俊形形色色的骗子见得多了，虽然失望，脸上的神色还算安然。惟能ม表达出好客气氛的是，在靠墙的床下，有两只破沙发对面摆着，中间横着只茶几。茶几上面有只小小的茶壶，小到只够个人独斟独饮。
“说吧。谁病了？你女儿？你女儿多大了？”夏大夫倒是不啰嗦，开门见山。
“十二岁得的是”梁秉俊刚想细说，夏大夫打断了他的话，说：“嘻嘻，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有了个十二岁的孩子？是替别人问的吧？再不就是娶了大龄女子，她抱来了个油瓶？那你个做后父的，是不是也关心太多？她亲妈干什么去了？”梁秉俊这个气啊，这算哪路郎中？讲话连点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他怎么不配点治神经症的药，先给自己灌上大碗，别这么胡说八道！但另面，梁秉俊又不得不佩服这个看起来像太监般的医生，有着超人的敏感和判断力。在某些方面，他的思维近似个优秀的侦探。只是，侦探不到เ必要的时刻๑，他所想的，深深地埋藏在心，但此位夏大夫，嘴巴好像连着脑屏幕，脑子里想到什么，舌头就同声传译出来，故而他只能这般穷困潦倒。您看到过哪个大人物，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呢？
梁秉俊浮ด想联翩，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做出了以上的种种判断。可当务之急是夏大夫在相距不到尺的距离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等着回答。梁秉俊想，我向长得老成，如今在外面奔波，脸的沧桑，他也是胡乱ກ猜，索性来个宁死不屈。便咬着牙说：“我就是给自己的女儿寻医问药。我是早ຉ恋早婚，还有未婚先孕，都赶块堆了。”
夏大夫看来信了梁秉俊的话，或者说是不信，也没有情绪再做追究。反正他通过这种谈话，知道了来者对病人的感情和了解，都是第等的，这就足够了。
“哪儿不好啊？”夏大夫接着问。
梁秉俊又犯了迟疑说病名，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阵子求医问药的经历，让他长了心眼。当着中医，您最好不说西医的病名，更别提病人作过手术什么的经历，大夫不爱听。觉得你不相信中医，得了病，都窝蜂地先看西医，到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才找到中ณ医。没有人愿意把自己当成给死马看病的大夫。可你要是看西医，那ว他们更不乐่意听你看中医的经历了，门户之见更是猛烈。闹得看病也好似女性的贞节，有个“女诊”，你得从而终，要是半路上改换门庭，就得受歧视，意味着你求医心不诚。他做医家的，就可以奚落你，讽刺你，也可以礼尚往来地对你模棱两可不专。
面前这位夏大夫，你判断不出他是中医还是西医。看他这付不修边幅不请世故的模样，好似位桀骜不驯的中ณ医。但屋里明显属于现代医学的烧杯和玻璃器皿，又强烈地提示他有西学的背景
难啊。看来，押宝吧。
梁秉俊说：“病在肾脾。说是肾水干涸，脾不养血，肝胃不合”
夏大夫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完了，你遇到了位西医，他很生气。你赶紧ู改换门庭吧。
“啊，那是这样的。骨髓的造血机能受到严å重损坏，全血细胞减少，各个ฐ系统”
夏大夫又挥挥手说：“我听不懂。”
梁秉俊火了。他通常是不会被激怒的，因为他总是公事公办，那是工作。你可以为ฦ工作投入时间和精力，但你不能为工ื作按人感情。因为人的感情是经不起磨损的，你刚开始感情充沛，你的工作就做得好，你的感情淡泊了，你的工作质量就受风化。这样对待工作是不公平的。工ื作要求稳定和高质，要求守恒，那你就不要按人感情，只是以种永不磨损的意志和责任对待即可。但梁秉使这次的工作，由于雇主的侍殊——他的母亲，由á于当事人的特殊——他的“女儿”，他就不合时宜地渗透了感情。
梁秉俊说：“中医的诊断ษ你不听，西医的诊断你也不听。那ว你听什么？你算得哪门子大夫？！江湖骗子吧！”
夏大夫点也不恼说：“骂得好啊。我本来就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我就是江湖之人，但我治得了病，救得了命。我问你，你答非所问，还在这里犯横。我也就是看你孩子有病，急火攻心，不和你计较。要不然啊，您就走好了吧。”
梁秉俊决定不和他啰嗦，还是直奔主题。说：“我怎么答非所问了？”
夏大夫说：“我问你哪儿不好，你说不好就是了，说什么病名？病名是外在的东西，是可以变的。今天说你是这个病，明天就是那个病。有什么准？有准的是病人的感觉。家里人经常本末倒置，把别人说的东西，当成了最重要的东西，其实，世上无数的人，就叫误诊给害了。”
梁秉俊何等聪明之ใ人，立即感到了眼前这位无须大夫的高明之处，刮ุ目相看，态度也谦恭了不少。这次，不是病人家属对医生的那种实用性的恭敬，而是个行当的高手对另行当的高手的折服。他把夏早早ຉ的病情逐描述。
夏大夫听完之后，双手抱肘，补充问道：“都用什么法子治了？”
梁秉俊小心翼翼地报出了正在服的中西药物，怕夏大夫又火冒三丈。但夏大夫这回很平和。当然了，梁秉俊没敢说出和血玲珑有关的设想。严格说起来这也和夏早ຉ早无关，起码现在还不曾有任何药物应用到夏早早身上。
夏大夫听完之ใ后，大包大揽过：“这病，能治。”
梁秉俊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夏大夫还在为刚才自己的冒犯而生气，或者说夏大夫简直就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他看着夏大夫，半天没吱声。
夏大夫说：“不相信，是不是？你们这些人，就是怪。你干嘛来了，不就是看病来的吗？我要说不能ม治，就拼命求我。我要说能治了，又不相信我。不信你就走。”夏大夫说着，起身做送客状。
梁秉俊慌了。梁秉俊很少发慌，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慌的机会越来越少了，今天是难得的脆弱。“不不，我哪能不相信您呢？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夏大夫说：“也不必高兴得太早。我只说能治，至于治得好治不好，这还得看个人的造化了。”
夏大夫说着，领梁秉俊来到各式各样的古怪玻璃瓶子面前，然后拿起叠报纸后手折成早年间包糖果的三角形袋子，就从各个瓶子里往外国药粉。那些药粉通常是白色的，也有少数呈术黄或是淡蓝ณ色。
遍忙活之后，夏大夫把包成粽子模样的纸包，约有十几包，装进个巨大的塑料é袋里，送到เ梁秉俊面前。梁秉俊悲惨地注意到，这只塑料é袋是黑色的，就是居民楼里通常装ณ垃圾的那种袋子。
“这是个ฐ月的药。回去，先吃。个月之后，再来找我。当然，我要是不在，那就没法了。找我的人很多。”夏大夫说。
梁秉使迟迟疑ທ疑地接过黑色袋子，说：“怎么เ吃呢？”
夏大夫说：“怎么都行。也不是人参，讲究那么เ多。这药，早上晚上半夜里，跟胡椒面似的洒在汤里，果酱似的抹面包片上，或者干脆包了馄饨烙了馅饼，都成。怎么方便怎么着来，我好说话。你要是太嫌麻烦了，就冲了喝，当茶也行。”
梁秉俊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药吗？整个个ฐ坑蒙拐骗嘛ใ！
药都应该有特别的味道，对不对？没味道的，无色无臭的那是毒药。就算是没什么特别令人苦恼的味道，能ม做成包子饺子馅吗？这不是拿着别人的痛苦当戏要吗？
可是，人在矮檐下，你不得不低头啊。梁秉俊忍气吞声地问了药价，交了钱。刚要走，夏大夫说：“啊呀呀，忘了。你的女儿是小孩，是不是？那ว就得再加点水剂。”他说着，走到旁边个类乎储藏室样的小房间，拿出个小瓶，类似正规医院的咳嗽糖浆药瓶，说：“拿去给孩子喝吧。瓶，分三十天喝。多点少点也不要紧ู。对了，你还得补交点钱，这药水可不便宜。”
梁秉俊乖乖๔地交钱，接过药瓶。他看着那散发着苦杏仁味道的药水，突然对自己的此行，感到了大荒谬。你白跑了趟不要紧，你敢把这种稀奇古怪的药水和药面，给那个生命垂危的小姑娘吃吗？梁秉俊决定要搞明白，不然，这就不单是治不治病的问题，而是对自己智力的大藐视大嘲笑。
想到这里，他不再像个求医的家属那样，唯唯诺诺，挺直了腰板，说：“夏先生，我能看看您的行医资格证明吗？”他的话，已带出明显的挑战意味，他不再称呼他为ฦ夏大夫，而是叫他“夏先生”。
夏先生并不以为忤逆，笑笑道：“我不是西医。没有毕业证。”
梁秉俊紧追道：“如果您是中医，那就师从哪位大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