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儿道:“……就是妹妹。”他大概说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用手指横竖比了比,“比韶儿还小,矮,圆圆的。”
陈午给太后诊治,只用了两剂药,太后便能起来身,三五天就康健如初ม。
苏恒却仍没有放下伐蜀的心思,在朝上试探了一回,楚平与吴世琛都没有表态。
我一直都记得新婚之初他的冷淡。他后来对我的每一份体贴和爱护,我都下意识的会想,也许他只是在回报我的毫无保留,就像我的父亲敬重我的母亲。
……早ຉ知道我就先下手为强,见面就哭给她看,也省的次次要我这个受伤的倒哄着她。
我答道:“我记下了。”
苏恒依旧ງ攥着我的手腕,叩了头,才起身拉我走。
他便松了我,我一时还不能回神。分开了才觉出身上粘腻来,然而又觉得无所谓一般,乖乖๔让他摆弄着。他将我压得荇藻般杂乱的头发理顺了,从肩膀下撩开。
我说:“这个我就做不了主了——又不能去问陛下的意思,要不孙妈妈替我去请示ิ一下太后?”
我无意为韶儿支招,想到下午哥哥送了些鲜果过来,便让红叶去取。
我说是,他转口又跟我聊起了毛诗。这自然就有些刻๑意了。
我垂了头俯身。
他捂了耳朵,蹬着腿望我怀里撞,“我就不叫,我就不叫……”忽然便大哭着抱住了我的腰,抽抽噎噎ດ道,“骗人……你骗人,娘亲骗人。你说过想父皇的,你说过不丢掉我们的……”
……这就未免过于要强了些。
不是为了向太后妥协,否则太后定然还要再折腾着为刘碧君揽权。
她忙追了我,道:“陛下嘱咐,娘娘不要着急,安心在殿里养着。外面有他在。”
天已放晴,看着比前几日还要明媚,空气却清冷得多。女们不久前才欢欢喜喜换了薄透夏装,今日又不得不取了夹衣出来穿上。
——看来不止是供词。
半眯了眼睛,漆黑,漠然。
她说:“你在屋里盖了棉被自然觉不出来。外面冷得厉害,披上吧。”
他抿着嘴低头笑,又偷偷抬头看我,说:“父皇也想娘亲了。”
苏恒知道,母亲心里对沈含章有诸多厌弃。可是她这个时候的刻薄,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他赴约而来,面上无喜无怒,只用漆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
——我的舅舅死在和匈奴人作战的战场上。他死得虽然壮烈,却冤得很。四千人马对上匈奴三万铁骑,明明是诱敌之计,约好时辰出击的大军却莫名其妙迷了路。在四里地外兜兜转转,直到舅舅战死,才终于赴约而来。
他一把扑上来拽住,面颊红得苹果一般,黑眼睛水汪汪的,分辨道:“不委屈不委屈,娘亲说了给韶儿的,不许骗人。”
难道她就不怕我恼羞成怒,连着太后的帐一并算到她身上?
我靠着枕头倒着,红叶试了试冷暖,抿了一勺圆子给我。
若能寻个ฐ由头溜掉最好,溜不掉就只能祈祷苏恒孝字当先,好歹来太后这边露个面了。
人说知儿莫若母,但这件事我却觉着太后猜差了。苏恒的情,若真不想追究,他连提都不会提,只会不动声色帮着瞒过去。
我强打起神,带着三个ฐ美人迎上前去。
四面还有太后的人,她说的便不那么เ直白。不过也能听得出来,她是怕今日那些妃嫔们冷落我,我心里又憋了气。
红叶问:“可要打点?”
她忙道:“圣上不在中,太后娘娘说不便让男ç人在后走动,因此外来禀事的,多让我们这些看门的老妈子代为ฦ通报。”
我笑了笑,没有接话。
平阳忍不住笑起来,“韶儿乖๔,姑姑就仰仗你了。”
他拽了我的衣领,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韶儿睡着了。”
我知道她不跟我提苏恒是在顾虑些什么。毕竟当年恩爱付流水,如今中ณ人人皆知,我与苏恒已到เ了相看两厌的境地了——我忽然有些恶趣味的想,若让她知道苏恒最后是怎么对我的,她现在会是什么脸色。
只怕还是得他亲自为ฦ我解惑的。
没几日,朝中又出了件大事。
还是上回御史弹劾哥哥的余波。被苏恒将折子当面丢回去后,那个ฐ叫房瑄的御史并没有就此消เ停,反而又上了本折子,给哥哥网罗了四大罪名,摆出了要与他鱼死网破的架势。
——也怪当日苏恒处置得太不留情面了,房瑄羞愤欲死,自然也就顾不得命了。
四个ฐ罪名全是虚的,最可笑的是,竟都与哥哥的处事截然相反——挟功自傲、擅权自专、敛财自肥、结党自保。只第三条听上去像是有些道理,毕竟沈家巨富世人皆知,然而但凡随苏恒打过天下的人,便都知道沈家家底之富实、散财之不吝,更该知道哥哥的经营手段,实在无需自污敛财。
当初乱ກ世经年、田亩荒废,连戾帝凭王孙之尊、呼声之ใ高,都曾军粮匮乏,全军不得不靠荇藻与水螺充饥。苏恒却因为有哥哥的周转,麾下兵士不曾断ษ过炊爨、短过衣甲。每每到了人人皆以为ฦ捉襟见肘、钱粮不继的时候,哥哥便能变着法子从别处抠出军需来、渡过难关。
如今百姓休养生息,用钱的地方却多,实在离不开哥哥的调度周转。
还没卸磨呢,房瑄便急着杀驴,谁会依他?
司空许文本第一个为哥哥作保,又将陈午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引咎辞官。
许文本辞官,能接替他的,只有少府寺卿莫畅、宗正苏辨和哥哥。莫畅也牵扯到陈午的事里,苏辩年老无为,不过挂个虚职。许文本真要辞了官,领司空事的,势必是哥哥。
房瑄因此恼羞成怒,连着三天没有去上朝。
而哥哥该干什么เ干什么,一面往南方调度粮草,一面又散了沈家在河北的私仓米粮,借贷给代郡和渔阳的百姓,好度过青黄不接的时候。
平阳与我说,哥哥这回在河北,一次便散了三百万钱和一万石粟米。
偏偏选在这个时候露富,哥哥与苏恒,也确实是两不相疑了。
听说太后为此事很埋怨了刘君宇一回,说是他早就知道苏恒要南征,急需钱粮。刘家在南阳也是乡绅豪富,三百万钱和一万石米还拿不出来?白白让沈君正出了一场风头。
而后便在苏恒跟前夸赞了哥哥,却又委婉的提醒他,国家大事,让私家出钱粮,是不是不太好?
苏恒只说:“外廷的事儿子心中有数,母亲便不必心了。”
太后身上才见“起色”,苏恒这么เ一说,她便又卧床了几天。
天气越热,我身上便越懒得厉害。
这天傍晚的时候,苏恒来传话,说是留了周赐和哥哥喝酒,稍晚些再来。
——我这边头昏脑胀跟陈午打哑谜的当口,周赐却逍遥自在的失踪了好几天。
然而马有失蹄,这一日他终于在灞桥西的酒肆里被人翻出来。
据说苏恒就把寻找周赐的任务交到了长安府。褚令仪动了真气,不止张榜悬赏通缉,而且找到后不由分说直接押解到御前,愤慨不已的当面弹劾他:身为散骑常侍,不在御前侍奉以备顾问,反而私自离职饮酒游荡,简直是米蠹饭囊、官场败类。
不过他倒也不算糊涂,知道周赐原本就是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让他受辱必然招致天下士子的口笔,总算没有自作主ว张先打了他再交差。只拿眼睛剜了他一顿ู,周赐自然不痛不痒。
苏恒奖赏了褚令仪,好言好语将他打发走了。而后为周赐设宴压惊。
周赐这回终于乖巧ู下来,只说:“陛下得了好鹰犬。”又看哥哥,便笑道:“我就是一包茅草,与沈大人同席,实在自惭形秽,陛下容我改日再来吧。”
苏恒终于能抓住他说正事了,如何肯放他走?
自从北门换了掌钥๓女,我这边的消息便灵通了不少。
连楚平的车在路上与平阳的车对面遇到,楚平让了道,平阳一声谢也没说,都有人到我跟前来议论一番。关于周赐与刘ถ君宇的流言,更是数不胜数。我已经懒得去听。
然而这回哥哥和周赐同席,意义却又有不同。
只怕刘君宇这回是真的失了先机,这一世伐蜀的主将,大约要换成周赐了。
我便笑道:“周赐的嘴还是那么不饶人,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
“鹰犬”二字用来形容褚ຘ令仪,确实再贴切不过。
——贴切固然贴切,然而这世上读书人,越是清肃的酷吏越是把自己当椽梁脊柱,被称作鹰犬只怕会恼羞成怒。褚令仪又是个敢带兵硬闯公主府,在平阳眼皮子底下杀人的混不吝。日后若让他拿到了周赐的错,还有善了吗?
红叶说:“若不当官,其实也没这么要紧。周公子原本就不该被俗礼约束的。”
问题恰恰是,苏恒要逼他当官了。
我笑道:“那也得皇上给他清闲。”
红叶便不说话了。
虽说人各有志,强求不得,然而周赐出身世家,受一方奉养,又生在不那么太平的世道里,但凡他有一点志气和良心,也该有所作为。而不是一味避世自保。
再看看红叶,她只是垂着睫毛,一副打死也不肯沾惹上周赐的是非的模样,只能无奈摇头。只能靠我自己来推周赐一把了。
便道:“殿里不是新蒸了槐米饭吗?再你去膳食坊煮ุ两道菜,一并给陛下送去吧——就说给他和周赐加酒肴的。”
红叶脸上这才带了点笑意,道:“喏。”
而后,便是太后的病了。
我挥手招来青杏儿,对她道:“你去陈美人府上走一遭。”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