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拍了拍他的背，只问：“你叫没叫？”
可就在这般情形下，她仍能稳稳的在韶儿身旁守住了，还将入画遣回来给我报信。
苏恒今日若把韶儿带回来，我与太后无论如何都是要撕破脸的。
……但我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媳妇。刘碧君更不是韶儿的亲娘。
他说：“可贞，朕并不是……”
他笑道：“可贞，朕都忘了，你还有这么生猛的时候。”一手遮了眼睛，一手扣住了我压在他口的手，又道，“在抖——是怕的，还是累的？”他抬了抬手背，一双漆黑潋滟的眼睛扫了我。
幸而他半途躬身，一把将韶儿抄了，举到空中。
我很觉得愧疚。
他一下子噎ດ了声，咬着嘴唇，眼睛里泪水滚来滚去，片刻后就开始打泪嗝。
苏恒这么想着，拂开她额上的头发，却亲了她颜色浅淡的嘴唇。
嘈嘈杂杂，渐渐的又静默无声起来。
——不过是自己้摘的苦果子自己吞罢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抱他回来的侍女也掩着唇低笑出来。
昨日苏恒的筵席一直开到เ二更天，便留韶儿在宣室殿睡下。看样子韶儿也是想缠着苏恒的，红叶便没把他接回来。
耐着子差ๆ人来传了几遍，可见刘碧君一回来，太后行事立时便又温和有章法起来。如今我去与不去，定然都给人落下了话柄。
我说：“你回椒房殿，告诉红叶，给刘ถ美人的礼单上，再加一柄玉如意。”
太后笑道：“瞧你这话学的。行了，你就直说皇上满意不满意？”
我与她们关系冷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我也学不来太后的平易近人，无需跟她攀比这些。便只静静的站着等待。
我说：“那就是不来的意思了，让人都撤下来吧。”
红叶低声埋怨道，“可是他也是时候该来问个安了……”
郑妈妈慌忙道：“不敢不敢，娘娘折杀老身了。”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若她也能封贵人，其余三人为何封不得？
入鬓修眉，翦水双瞳，顾盼神飞。与苏恒一脉传下来的好相貌，她跟韶儿像是亲娘俩。
屋子里忽的一明，韶儿猛的又缩回到被子里，蒙住了头。
她表情太过直白，连我都看得出她没说出来的下文——连亲娘都见不到几面，有谁家祖母这么紧着孙儿疼的。选娘也心，选丫鬟也心，选太傅更心。巴๒巴๒的将椒房殿都换上自己娘家人，眼线都明着织成网。一屋子樊城腔，倒显得正经主子像个外人。安□来的人个个手脚笨得打结，不差遣着连口水都不会给你倒，还打骂不得，到เ底谁才是椒房殿的主子……
他略有些为难，却还是说：“陛下宣刘ถ美人进去，请皇后娘娘回吧。”
看来是连装一下都不肯了。
我说：“也罢，我只是来给陛下送粥。烦劳你帮我呈上去吧。”
已经有小太监带刘碧君进殿。刘ถ碧君仍是垂着头，眼睛眨也不眨，泪水却滴了一路。便是这样，路过我身边时也没忘记敛裙屈膝。
方生从我手上接了粥，略顿了顿，道：“皇后娘娘留步。”
我回头，他说：“容小人再去通禀。”
我便返身对他颔首道谢。
殿外长信灯噼啪作响，凉风撩过，摇曳不定。
宣室殿草木不比椒房殿那般繁盛，这个时节却也有了飞虫，绕着那点微光流连不去。
我拢了拢衣襟，听远处树海哗哗，不觉略略有些冷。
片刻后，更楼上已响了樵鼓，低低的回绕在矮阔长天之间。方生便踏着那鼓声从殿里出来，面色终于稍有松懈，躬身对我道：“陛下请娘娘进去。”
苏恒素า来简朴，宣室殿里并没有什么名贵的摆设，连地衣都比椒房殿里的薄些。然而此处殿宇原就别ี别ี处高大巍峨，梅花灯将边边角角都照的通明，黑红色帐幔越显气势，反不觉得清冷朴素。
殿里一点声响也无，所以邻近书房时，刘碧君啜泣着说话的声响，便尤其清透。
“表姑……太后心里只是惦念皇上，吃不下、喝不下，跪在佛前一行泪、一行咳嗽，念一行经。我待要不来，看到表姑的模样，心里……”
她哽咽了一阵，忽然说：“陛下便一刀砍了碧君吧。碧君空等了十二年，却从来也不敢求。此生无望，如今更是行得艰难……”
我不由停住了脚步。
方生道：“皇后娘娘稍后。”急忙进了屋
苏恒语气里仍带着些酒后的慵懒：“不过让你陪太后在长信殿礼佛。还是以为ฦ你说出了生死，朕的旨意便成了废纸？”
刘ถ碧君道：“陛下，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母。”
苏恒砸了一盏杯子，“太后是朕的生母，你又是什么เ身份，自己掂不清吗？！太后糊涂，你跟了她十二年，不加规劝，反而……”略顿了一会儿，语气不知为何便软了下来。
缱绻柔情，不言自明，比刘病己求故剑诏只怕还要更动听些，“这么下去，万一朕也护不住你时，该怎么办？”
寒意漫过地衣，一点点从底下浸ฤ透上来。我脑子里一时只嗡嗡的响。
苏恒这句话，便是已将我放在吕雉、霍成君的位子上了。
天可怜见，今日被逼迫的差点连儿子也护不住的，分明是我。
我掀了帘ຈ子进去，边走边笑道：“臣妾不是有意偷听，实在是怕打扰了陛下和刘美人的话，这才在外面候了一刻，不想听了这到陛下这句话。臣妾实在是进退失据，只能ม进来问一句——‘陛下也护不住时’，是个什么时候？”
进去时却没看到苏恒和刘碧君两情依依的情形，反而是刘碧君跪在地砖上哭得泪人一般，苏恒跟前参汤流了满桌，连摊开来的奏折都浸透了。
方生正忙着用袖子擦。
苏恒远远的瞟我一眼，不徐不疾道：“后哀怨，朝臣忧虑。偏听偏信，偏执成狂。上不能侍奉舅姑，下不能抚恤幼弱……视朕如无物，不念相濡以沫之恩，使夫妻之名形同虚设。沈含章，你说，这算不算是，朕也护不住的时候。”
我不由退了一步，一时震惊茫然。
他又将目光转向刘碧君，道：“你回去跟太后说，参汤朕收下了。传朕的旨意，刘碧君侍奉太后，不能ม劝善规过，严守本分，即日起……贬为良人，于长信殿中ณ礼佛诵经，修养心。”
方生也只怔愣了片刻，随即提笔拟旨。
苏恒已经接着说：“皇后沈含章……心怀怨怼，不能体恤朕意，即日起……”他斟酌的时候有些久，“停俸三个ฐ月……”
他似有未尽之意，却又不继续宣读。方生已然收笔，将草拟好的诏书呈给苏恒。
苏恒道：“——朕还没说完。”
方生垂头道：“这一页已写不下了……臣再去取新绢来，续写。”
苏恒道：“罢了，就这样吧。”
随手加了印。
刘碧君已泣不成声，匆匆叩过头便起身走了。她似乎羞于见人，一路头也不抬。
我一时回不过神来，忙也敛身谢恩，待要走，却听苏恒道：“给朕盛粥来。”
我上前将桌上奏折收拾起，招呼女来擦干桌面。
苏恒道：“已泡坏了……你早干什么去。”
我说：“略花了些字，着人另誊出来就是。”何况这原本就不是我的活计，我进屋便抢上前来，反而令有心人生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