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博示意还有时间，让段岭先休息，段岭便点点头，大家退回到平台上，赫连博去布置，预备偷袭边令白。有了边令白，一切便安全多了——段岭起初准备在装金条的箱后躲藏，待边令白打开箱时再放蜈蚣咬他，再假装带着中ณ毒的“将军”出洞去呼救。
段岭这才想起，距离他们上一次分离，到今天，恰恰好是一年。
段岭暗道糟糕，赫连博是自发出城去的吗？边令白来劝，应当不是提前发动布置的陷阱。
郑彦晃晃酒瓶，要给武独斟酒，武独却把杯子拿开，说：“要事在身，不能喝酒。”
二楼房中光线朦胧，武独一身汗味，脱了鞋，进入房内。
他还记得小时候不喜欢白天，只喜欢晚上，与黑夜融为一体，才是安全而踏实的，然而现在更宁愿待在白天里。白天更热闹，也更有趣，早ຉ上那小子醒了，便会笑着朝他说话，忙这忙那，世界ศ一下就活了起来。
“我要离开一趟。”武独朝边令白说。
先前计划是杀人，偷东西，得手就走人。然而现在干掉边令白，党项虎视眈眈，在侧窥伺，随时可能ม会杀进来。段岭闭着眼沉睡，只觉横竖都是麻烦。而且还没有证据，说边令白意图谋反吧，只是嘴上说说……虽然他确实有这个心思。
剑光交错，只见一名黑衣人平地掠起，抢到匕首，另一名黑衣人也就地翻滚，拾到เ长剑。
刺客解开面罩，现出白皙英俊的容貌，眉眼间锋芒毕露，温润如玉，正是一路从西川追到此处的郎俊侠。
段岭怀疑武独在说反话，武独又不耐烦道：“你武爷我一言九鼎，骗你做什么有糖吃么？”
紧接着武独左ุ手搂住段岭，又是一剑挥出，却看也不看那一剑去处。段岭被他那ว一下带得身体微倾，仰倒，武独却转头面朝段岭，眼里带着冷漠，打量段岭一眼，确认他并未受伤。
段岭未曾看清那少年的容貌，只是觉得十分有趣，继续唱着，紧接着少年跃下墙头，直接跳进了院内。
“是党项ำ人么？”段岭问。
段岭孤身追过了溪流，手持弓箭，四下眺望。
他情愿认为贺兰羯没有认出来，但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令贺兰羯一定要杀他的呢？
段岭朝武独点头，边令白却有点不耐烦，说：“什么เ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武独朝段岭说：“咱们走。”
“你不是很聪明的么？”武独观察周围人，低声道，“猜猜看？”
“应当就在那ว里。”武独想想，朝段岭说，“要不先将你送到เ……”
连日阴雨，山路湿滑，出川后不少地点前路塌方，车夫只得绕道而走。这天夜里，车夫还迷路了，朝着武独“啊啊”地叫。武独只得出来跃上马车顶，四处看，观察地形。
段岭：“……”
车夫去用午饭，段岭便与武独在树下坐着，段岭此刻๑方真切地意识到父亲曾经说过的，中原江山的宏大美景。
武独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岭收拾东西，突然说：“不管结果如何，你不可再寻短见了，知道么？”
“冰蚕蜕，雪蛇丹。”武独答道，“两味药可解，黄纸反面，写着解药配置之法。”
段岭也绝不能说，毕竟，他现在还不知道牧旷达是友是敌，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敌多友少。
蔡闫不说话了，许久ื后，说：“郎俊侠，我再求你一次，你留แ下吧。”
他倚在榻上，看见有葡萄，这东西十分稀罕，便吃了几颗，酸酸甜甜的，越吃越爱吃，便抱着盘子开始吃，同时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平日里众多事情堆叠在一处，令他无所适从，如今便慢慢地想得许多事来，譬如说昨夜听见牧旷达与长聘说的“合一桩姻缘”。
“挺好看。”段岭朝镜子里头的武独看。
“我有府上书阁的钥匙。”段岭说，“要什么书，咱俩一起去。”
先生又开始讲经，过了片刻，牧磬又旁若无人地朝段岭说：“武独房里头有什么好玩的毒药么？”
武独微微眯起眼，牧旷达则自顾自地喝茶，面前摊着段岭作的，牧磬誊写过的卷子。
武独笑了起来，摇摇头，不知在嘲笑段岭，还是自嘲，又说：“读过多少书？拣几句背背。”
段岭心想是你儿子特地让武独配的烈性春|药，看你不打死他。但他突然想到，这时候若卖牧磬一个人情，说不定来日还有用……嘴上便编了个谎，答道：“蟋蟀吃的。”
牧磬也不等武独答话，便转身走了。
“是爹欠了你，这辈子不会再有人来替你位置了。”
段岭一口饭喷了出来，呛了几声，抬头，朝武独说：“吃……吃饭。”
武独听出来了，这少年是个哑巴๒。
武独眉头深锁，自言自语道：“被毒死的？”
队长又说：“陛下不在宫中，你等也无用。”
曾经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饥饿、寒冷、伤痛，孩提时至为深刻的记忆正在不停地啃噬着他的灵魂。饥饿像一头贪婪的狼，咬着他的五脏六腑，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揪成一团；寒冷则ท像一双刺骨的手，不停地抚摸着他只有一层粗布裹着的身体；伤痛犹若针刺般，从全身各处袭来。重重折磨令他整个人都在痉挛。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段岭来不及与蔡闫一叙别离之情，便被他强行拖着离开，寻春左手持斩ล山海，右手持缴来的陌刀，双剑在手，转身朝数十名元军一拦，喝道：“我给你们殿后，快出城！”
战马刚进城内，便一声哀鸣，软倒下来，李渐鸿被甩落在一侧，撞在地面上。
“城破了？”
“我家。”赫连博说。
西川。
段岭忙进去看，见一封信还没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蔡闫径自出了厅堂，段岭展开信。
寻春坐在石椅上，一袭红裙铺地，悠悠然吹着笛子，段岭便在一旁看着。这笛声是召他来的，也只有他们会知道。未几，笛声渐低下去，终归于虚无。
蔡闫也回来了，掏出玉璜，放在桌上，一声轻响。
这时间，上京的桃花方郁郁๗葱葱绽放，段岭回到家时，收到了第二封信。
段岭玩着李渐鸿脖颈่系着的玉璜，枕在他的手臂上，李渐鸿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寻春微微躬身，告退。
段岭跪坐在孩童们队伍的末尾，抬眼时看见夫子侧旁้一盏灯，照着书阁内挂着的那幅《千里江山图》，不禁想起与拔都分别的那天，生生死死，犹如一场浮生大梦。
李渐鸿烧完元军大本营，率军冲来，第三队军加入了战场，上京西门之下，登时犹如绞肉机一般，元军三条退路同时被封锁住，留下一条开口，按理说应向南方退军，窝阔台却下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朝耶律大石的方แ向突围。
段岭接过一个纸包，里头是熏肉，纸包上还盖着巡防司的官印，显然是省下来的口粮，他只得回去摇醒蔡闫，说：“蔡闫，你哥来了。”
段岭停下脚步，抱住了奔霄的马头，武独在旁说：“当年先帝攻打潼关时，便走过这条山路，奔霄竟然还记得。”
“是啊。”段岭看着奔霄，微笑起来，那ว笑容中满是苦楚，说，“怎么也得谢谢它。”
“怎么เ不说谢我？”武独不乐意了。
段岭瞥了武独一眼，说：“要什么好处？”
“好……好处？”武独登时表情一僵，段岭又朝他身上蹭，武独忙拉开他，说：“规矩点，走吧走吧，正事儿还没做完呢，想什么你！”
段岭哈哈好笑，武独让他翻身上马，说：“这马儿据说只有李家的人能骑，不掀你下来，想必是看我面子，你倒是给我悠着点儿。”
“好的好的。”段岭在心里重复了一次武独刚说过的话：这马儿只有我们李家的人能骑，不掀你下来想必是看我面子，给我悠着点了。
段岭被足足折腾了一夜，已๐有点困了，靠在武独胸ถ膛前，忍不住朝他怀里钻。
“别ี蹭了。”武独说，“还没教训你，跑出来干这么危险的事……现在知道怕了？”
“嗯。”段岭依恋地闻着武独身上的气味，满是尘土气息，风尘仆仆的，却令他十分舒心，奔霄在山路上行得甚稳，头顶ะ则是灿烂的星河，一路延伸向秦岭的尽头。
有他在身边，世上仿佛什么也不用再惧怕了，这种感觉再次悄然回到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