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京就藩已八年,每两年才进京觐见一次。她长居京师,旧年九月初随父迁至幽州时,他正领军在外抗击鞑靼的入侵,战事大胜于腊月,之后他便进京献俘,一直未归。
靖王以勤王之名起兵,一路南下,势如破竹,今日入夜时分更亲率五万精兵同时攻打京师内城十三城门全文阅读。
这时见到水阁内的女子式,更不疑有他,只当做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娇็妻。
这一年冬日来得特别早,九月底京师意外降下一场大雪。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皇城里却悄悄传说着此乃不祥之兆。
业已๐仙逝的嘉德帝被兄长篡位夺妻,身异处,有冤难鸣,阴魂不散,这场大雪实乃他怨气所凝,待到冰雪消เ融那日,便是新册立不过三月的皇后顾氏断命之时。
宫人们大多出身低微,为奴为婢后更是受尽磋磨,身为燕雀自不会心有鸿鹄大志。
那金銮宝座上高坐的是何许人也与他们毫不相干,至于皇位得来是否名正言顺,更不是他们关心所在,反而是那些满天神鬼的禁忌话题较易令他们兴致勃,流传扩散。
此等流言自是不会传入帝后耳中。
顾婵如今精神愈加不济,一日十二个时辰里得有十一个都在昏睡。
太医院众人慑于皇帝ຓ威压,没一个敢明言:“皇后大限将至。”
只日复一日用至稀罕的长白山百年老参吊住她一口气,拖延枯耗。
交子时分,风雪渐歇,夜的静谧在阵阵喧哗中被打破嘀嗒推荐小说。
种种响动顾婵俱听在耳中ณ,欲待睁开眼出声制止这番吵闹,偏有莫名力量拉扯着,将她拖拽入飘渺无边的黑暗之中。
漫长的寂静里,忽听“吱呀”一声,门扉轻响。
接着是脚步匆匆,声声渐近。
“可退热了?”醇厚温和的男声低声询问。
这声音顾ุ婵再熟悉不过。
是了,掌灯时韩拓曾派人传话,爹爹已行至宜兴,且决定不投栈,彻夜兼程,只为ฦ早一日见到เ她。
顾ุ婵与父亲经年未见,自是欣喜异常,勉力挣扎想要起身,奈何头痛欲裂,全身乏็力,眼皮更是沉重难以撑开。
“早起好了些,下午又开始热,比昨个儿还厉害,大夫来看过,只说多汗,方子照吃原来的就行。”
回话的女声柔和清婉,却如同投石入海,在顾婵心中激起千层浪来。
她是在做梦吗?不然怎会听到娘的声音?
顾婵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璨璨不哭,娘知道你难受,咱们睡一会儿,醒来就好了。”
女子纤软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在顾婵身上,轻声细语哄着她入睡。
多少年不曾再感受过娘亲的温柔?
真好。
再次失去意识前,她许愿,如果这是梦,希望永远不要醒过来txt下载。
“嗳,快别赖在榻上了,起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圆脸少女风风火火走进暖阁,笑嘻嘻地掀开艾绿夹缎彩绣蝴蝶的披风,把藏在下面的冰糖葫芦递在顾婵面前,一晃,又藏去背后。
“再不起来可不给你吃了。”
榻旁杌子上端坐着另一名穿丁香色锦缎褙ທ子的少女,年纪比二人略长,鹅蛋脸庞,眉目秀丽,她柔声道:“别ี闹她了,这才刚好,仔细吃坏了肚子。”
圆脸少女大眼骨碌碌一转:“哟,咱们顾二奶奶可真贤惠,看多会心疼小姑子啊。”
鹅蛋脸少女羞得面孔通红,再顾不上仪态端方与否,跳起身来,扑至跟前,作势欲打:“章静琴,让你再乱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章静琴被她追得满屋子跑,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躲在折屏后面讨起饶来:“鸾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下昼的阳光透过菱花窗照进室内,将一切人与物都洒上一层朦胧的淡金色,显得那样温暖而又不够真实。
顾ุ婵拥着薄被懒洋洋靠着漆木凭几,静静地看她们嬉闹,本是眉眼弯弯、唇角含笑,却忽然落下泪来。
五日前,她从昏睡中ณ醒来,现自己竟回到了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顾婵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死后重生,那不是只存在于话本子里,杜拟出来的故事么?怎么可能真的生?
她在夜里茫然瞪大双眼不愿入睡,生怕只是做了一场梦,再次睡醒又回到凤仪宫里txt下载。
而每朝早ຉ,她睁开眼,望着床顶ะ嵌板精雕细琢的缠枝花纹,肯定了自己身在何处,又觉得分不清过去那五年是幻是真。
顾婵尝试与母亲宁氏讨论,她拣着大事,才开头讲了几句便被喝止,一迭声告诉她这都是烧烧糊涂了做的噩梦,不许她再提。
她欲分辩,若全是梦,梦里的生离死别又怎能件件都那样鲜活深刻?
她想再举例,一抬眼见到เ母亲为了照ั顾她,连夜不曾睡好而略见憔悴的容颜,便硬生生住了口。
如果按照“梦里”的轨迹,母亲能陪伴自己的时光已不足三月。
现今是元和二十年,同年九月初,顾婵的父亲顾景吾外放至幽州承宣布政使司任布政使,妻子儿女皆随同前往。
幽州府处于北地,冬日严å寒远非京师可比,时至腊月,连场大雪换新貌,顾婵还是孩子心性,玩起雪来兴奋忘形,感染风寒,大病一场。
她清楚记得,自己病愈不久母亲也开始生病,初时只是精神不济,后又添了呕吐之症,换过几个大夫也看不出缘由,大都说水土不服,不宜操劳。宁氏自己还担心是有孕,只是月份浅才看不出。但终归都不是大事。
谁知到เ了二月中,母亲竟然一病不起,骤然长逝。
若是梦,说出来白白害母亲担惊受怕。
若是真……
“璨璨,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冯鸾已满十四岁,到底年长心细些,玩闹中也能注意到顾婵的不妥嘀嗒推荐小说。她撇开章静琴,走至榻前,染着蔻丹ล的小手探在顾婵额头试了试,见温度正常才松一口气。
“我没事,只是那时病着,以为ฦ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你们……”顾婵顿一顿,哽咽道,“又能和你们在一起,一时太欢喜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且不论那前世今生,梦境真假,人生能重来一次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
重回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所有的伤痛离乱都未曾生。如果可以,她要尽己所能,让那些永远不再重演。
章静琴也凑到榻前,不过她可不似冯鸾那ว般体贴,伸出手来却是戳向顾婵右颊浅浅一汪梨涡:“快别多愁善感啦,正月里咱们还要一起去各家赴宴,还有上元节的花灯会,到时候更欢喜,我都怕你欢喜傻了……”
前世里,母亲初现病症便是在年后的几次宴会之后。
顾婵一直自责,认为母亲会生病,与照顾ุ病中的自己้辛苦伤身脱不开干系,如果当初不那么贪玩任性,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可惜,她醒时人已在病中……
顾婵想起萧鹤年来,既然前因已定不能ม更改,若母亲当真生病,就试一试找他来气死阎王,妙手回春。
主意一定,便不再那般郁结难舒,静待观察事情展即可。
又隔二日,到了腊ຘ月二十一,顾婵身上已๐大好。
年关将近,宁氏身为主ว母有许多事情待操办,一时无暇旁้顾。顾婵觑了空子,便溜去父亲书房里找书看,打时间。
顾景吾外书房里因有公文,平时皆由小厮守着,绝对不容许人擅自进入最新า章节。但内书房则主要用于藏书,并没有那般严苛的规矩。
顾婵在书架顶层挑了一本游记,正看得入神,冷不防一只手掌搭上肩头。
她以为ฦ是父亲回来,忙不迭转身,差点撞上书架。
待到定睛一看,眼前哪是什么父亲,小小少年,高出自己半个头,五官则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只脸型稍阔,脸颊不见梨涡,少去女儿家的娇柔,多出几分男ç儿英气。
这是顾枫,身量未足,稚气犹在,还没长成她最后一面所见那英武青年,也还没成为那老辣干练、官居三品的指挥使。
顾婵以为,不论他将来会有多大成就,都比不上眼下他是活生生的更来得美好。
即使初ม回到过去时的激动情绪已渐渐淡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手中书册一抛,揽上顾枫肩膀,亲昵叫道:“潼林潼林,你回来啦。”
谁知他伸手在她额头一弹,哼道:“潼林是你叫的吗?越大越没有规矩了。璨璨乖,叫哥哥。”
顾ุ枫晚她半盏茶时间落地,偏时时处处以她兄长自居。
顾婵撅嘴瞪他,一壁揉着额头,一壁学他语气:“璨璨是你叫的吗?越大越没有规矩了。潼林乖,叫姐姐。”
说完不禁失笑,她几乎ๆ忘记,为了谁大谁小,他们从会说话起一直吵到十三岁。
后来不再争执,是因为母亲往生,顾婵被姨母接入宫中,而潼林则被送回京城永昭侯府,由祖父亲自教养。
分离日久ื,虽说感情不变,但到เ底生出隔阂,难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