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中ณ有人翻起的第一桩旧案就是吴文道“畏罪自尽案”，数位御史、翰林等在朝堂上痛哭流涕，说吴文道的冤枉，太子却面有难色，吴文道的案子他也一清二楚，明摆着的冤案，只是此案是圣上定下来的，如今圣上仍在病中，他身为太子替吴文道翻案，岂非不孝？
如今蒋家避居到เ了江西，日子过得跟京里兴盛的时候也不差什么，虽说在京里遣散了奴仆无数，回了江西又照样买了回来，日常排场气派一样不少，四季的衣裳、日常的饮食倒比在京里时还要精致些，想想如今蒋家没多少进项，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真的是心惊肉跳。
车马一路到了城门前，守城的人事先得了庞贵妃的关照，破例在半夜里开了城门放这一行人悄悄的出京，蒋家牵扯太大，无声无息地出京，各方人马都乐่见。
“圣上见蒋大人病体沉重，还赐了三瓶紫ใ金丹ล。”
蒋多福身量不高，精瘦精瘦的，生得一张忠厚老实的脸，进屋时在门边就跪地磕了个头，“小的给六奶奶请安。”
闵四娘撑着地的手一软，差点跌倒，蒋吕氏竟然醒了？
“太太的意思是——”
“真不是我——”
外面能怎么样？圣上又是一连三个月没有上朝，就算是有各地与京城“清流”大臣无数的折子说蒋家的不是，也没有一份能ม送到圣上手里的，倒有好些落到了蒋佑昌的手里，蒋佑昌不是个ฐ容人的，一时间京城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彩蝶带来的小丫鬟是个ฐ眼睛尖的，悄悄指了指裴大贵家的的脚——
“大人您的意思是——”
蒋佑昌看了他一眼，“你倒没有傻实心，这些年了总算想起来问了，总之ใ你养着他就是了，只当咱们家多养了一条狗。”
这句话像是炸雷一样的在蒋佑方的耳边炸响，是啊，为何自从他记事起，就不记得常太太往来于蒋府呢？按理两ä家若是世交，常家应该与蒋家常有来往才是？可就算是三节两ä寿也不见两家礼尚往来之事，莫非这里面有什么เ缘由？
裴大贵家的拉着晓春的手问，“孩子，你告诉祖母，六奶奶的手腕子到เ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像是府里传的是被鬼抓的？鬼还把六奶奶给拖出去了？六奶奶吓得躺在床上不能动？”
闵四娘瞧着她们，脸上就带着三分爱怜，像是怎么样都瞧不够似的，“六奶奶这么喜欢女孩子，等过了孝期就要个闺女如何？”门外有人朗声说道，闵四娘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站在门外的原来是——蒋佑方。
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什么恶事都做过，他什么心计手腕都耍过，可弑君……
“老爷五十大寿的时候就预备下了，我吩咐小的们又重刷็了一遍漆。”朱么เ娘说道，闵四娘这才知道蒋吕氏让朱么娘替蒋至先预备后带了，这本也不算什么，举凡老人过了五十总要点好吉穴备好棺木，一年拿出来刷一遍漆，若是病了预ไ备后事也是为ฦ了“冲一冲”。
如今蒋家兄弟里大哥已然亡故，蒋佑临滑不溜手自有小算盘，能在蒋佑昌面前说得上话的，也确实只剩ທ下蒋佑方了，“这是应当的。”
“吴文道的妾——颇有些姿色——”
可蒋吕氏不好唬弄，如今她重新掌家，几千两ä的亏空难道要让她自己补？秦玉珠送的那ว些个ฐ东西，撑死了也就值几十两的银子——
“你拿这药丸糊弄旁้人倒是可的，可纯阳宫的药丸我见过，不是这样的。”朱么娘笑道，“当年那纯阳宫随信送来一匣子药，圣上不缺药丸ฤ子，都赏给宗室了，我外祖母也得了几颗药丸ฤ子，纯阳宫的药丸子蜡封上都有印记，至于什么样就不能与你分说了，免得你再出去骗人，来人把他给我叉了出去。”
“儿是被诓骗到那屋子的，一进屋就觉得味儿不对，刚想出屋她就进来了，儿被药熏得迷迷瞪瞪的，药性散去了这才看清楚是她，儿也是悔不当初啊！父亲啊父亲，如果她不是与人相约通奸，又怎么会孤身一人现身在桃花坞？连个丫ฑ鬟婆子都没有？她若是带着人，儿就算是被药性所迷，那些人护着她跑还是能跑的……”
“你说什么是真的！什么是真的！”蒋佑荣大声地吼道，蒋佑临使劲儿地拉住他，“二哥！二哥！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尼庵上标着清清楚楚的三个字——莲华庵！
“四嫂难道要学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不成？我们可不是汉武帝……”
两人过去经常在桃花坞幽会，蒋家二房的龙凤胎溺水而死之后，她们俩个又将幽会的地方แ改在了通幽小筑，闵四娘一直佯装对此不知情，想着等到适当的时机，揭穿此二人，离间蒋家和薛家的关系，却没想到薛静安竟是她寻了几年的仇家……
益阳公主脸上又重新า挂上了笑，“亲家太太，我们之前说到哪儿了？”
“他不过是乡野村妇所生的贱种，怎么能ม跟我比？”蒋佑昌恨声说道，他看见邵姨ถ娘吓得像是小鹿一样瑟缩在一起的样子，脸上又带上了笑，“乖，你跟了我，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大哥当初把给你的体己都搜走了，对你弃之不顾ุ，你难道还要为他守着？”
“太太是关心则乱了，二爷自有分寸。”
“奶娘抱去喂奶了。”
蒋至先这回是连一点的力气都没了，就是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愣，蒋家的人乍一听这个ฐ消息，又是一阵子的悲声大作。
“是。”
修姨ถ娘摸着自己的肚子，看着窗外的那片天，这京城里样样都好，处处入目皆是富贵大家气象，可这天怎么就这么เ小呢，屋宇一片一片的，放眼望去处处都有一双眼睛，倒没有在地方แ时自在。
这边洗漱完毕，又有下人捧了两三套的新衣、新鞋进来，蒋佑临ภ手指轻轻一点指了竹青的那套。
这两口子这样互相抖落丑事，倒连累็得这一屋子的下人恨不得立刻刺瞎自己的眼睛扎聋自己้的耳朵。
“哦。”闵四娘漫应了一声，“织补好了就好，刚才那ว人手艺不成，织补出来的东西不像话，被我赶走了，幸好没把四嫂的东西也拿来让她糟践。”她又看了眼银玲，“银玲，你这次差事办得不好，下次不要再随意领人了。”
“媳妇写——县尊大人台鉴：宝月庵是佛门圣地，庵产皆是几代香客供奉佛祖之用，余听闻常有宵小欺凌，田租无着，致修行之人衣食无着，心中不忍，望贵县照应一二。”
“你我夫妻恩爱，要那些劳什子做什么？这回大哥的事还不是因为好色闹的。”蒋佑方搂着闵四娘说道。
“我家老爷已经年过五十，你若跟了他，怕也没几年好日子过，这男人啊，不如手里的银子实惠。”
金贵到了后厨，见那ว些人在泔水桶里捞吃的，恶心的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你们这些人有福了，我们家六爷见你们可怜，赏你们二十五两银子，你们拿回去分了，买些柴米衣裳也好过冬。”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岳母为ฦ何不早ຉ早把此事告知我夫妻二人！”
“还是要请大夫**着值守一夜才是。”蒋佑方说道。
林慈恩在自己้屋里读着兄长派人送来的信，一看信里的内容，不由得眉头紧锁，“大奶奶，出什么事了？”
“母亲……”蒋佑雯听她这么一说，眼泪也掉了下来，细想想母亲也不容易，一个人支撑这么大一个家，里外张罗，自己却为了过去的那些事怨怪母亲，实是不该。
仲秋说得另一件事涤尘以为更重要，闵四娘却只是略๓扫了一眼，将信重新合上，卷成一卷用烛火点燃……
也不知道是谁在推搡间把柳芽推倒，食盒里的粥、菜撒了一地，柳芽也弄得满身狼狈，坐在地上痛哭不止。
蒋佑明亲了她一下，“我那都是逢场作戏的，我这心里啊，只掂记着你跟咱们儿子。”
这些年礼越来越薄，蒋吕氏也没怪过女儿，如今没了节礼，她以为是女儿在跟她使性子，如今闵四娘的话一言点醒梦中人，若是女儿在严家过得不好呢？
她嫁进来之ใ前父亲言道：“你别以为做偏房委屈，也早早收了跟那ว妖道飞远的心，他日你若替蒋家二房生下子嗣，扶正也未可知，到时候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
“八爷，您在和谁说话呢？”屋子里出来了一个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蓝布衣裳๙，头发梳得溜光的妇人，妇人年约四十的样子，眉目清秀异常，举止娴雅端庄，若是换上一身光鲜的衣服，也是美貌贵妇。
“你又有何事？难不成又要送礼ึ？”
“还能是谁！雪梅那个ฐ贱人！”
“姑娘……”三岁主，百岁的奴，雪梅虽是姨ถ娘，见了嫡出的姑娘还是要矮半头的，“我只是看着姑娘玩耍，想着姑娘就要有弟弟了，替姑娘高兴。”
蒋佑方回了院子，遇见的就是这样乱ກ哄哄的情形，妻子闵四娘竟然晕倒了，丫头锦凤头上流着血跪坐在地上就是哭，丫ฑ头们像是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六爷是个ฐ好人。”蒋佑方这人，志大才疏一肚子草包，却也有正直善良的一面。
“我撒谎。”
“你撒不撒谎重要吗？”
“你真不记得了？”
“什么？”
“当初是陈雨霖求陈大人救我回去的，也是陈雨霖知道了我能看见鬼，却不曾宣扬，也不骂我是怪物，我……”涤尘闭了闭眼，“陈雨霖当初嫁人时，我在通天观里……”
“别ี说了……”
“我是为陈雨霖报仇……”
“陈雨霖已经死了。”
“是。”涤尘转过身，望向窗外，“我亲眼看见陈雨霖死的，我怎能不知道……”
“你说什么？”
“陈雨霖成了闵四娘，陈雨霖就真的死了，陈雨霖不会为ฦ了报仇连初生婴儿都不放过，陈雨霖不会杀人不眨眼，陈雨霖不会将蒋家赶尽杀绝……”
“你心里喜欢的，一直是陈雨霖。”闵四娘淡然一笑，“我早知道了，话说开了，就好了。”
涤尘转身看她，“你……”
“我送你出去，今天晚上家里吃肉，你在的话不方แ便。”闵四娘笑道，伸手做了个ฐ请的手势。
蒋佑方แ跟着银玲一路到了这一处宅院，远远的藏在树林子里，又亲眼见一个ฐ眼熟ງ的道士进了宅院，想了半天才想起那ว道士竟然活活的像了已经烧死了的涤尘，到了傍晚，却见自己已经“亡故”的妻子闵四娘，送涤尘出了宅院。
“四娘……”涤尘欲言又止。
“你说的对，陈雨霖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丧心病狂一心只想报仇雪恨的闵四娘，你欠陈雨霖的已经还了，闵四娘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我们孤儿寡母独居山中ณ，你还是少来为妙。”
“我……”涤尘看着闵四娘，心里却酸涩一片，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他……也许闵四娘说的是对的，相见争如不见……
涤尘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宅院，闵四娘送他到了路口，斜倚在树上叹了一口气，这口气不是为ฦ自己，而是为了陈雨霖……
“你为什么说陈雨霖已经死了？”忽然一个黑影从林中闪出，“又为什么เ说闵四娘丧心病狂一心只想报仇雪恨！”那人双目含泪眼睛赤红如血。
“闵四娘在嫁人之前已经死了，我是借尸还魂的陈雨霖。”“陈雨霖”平静的说道。
“蒋家……”
“是我一步一步毁了蒋家，也是我给蒋至先和蒋佑昌下了毒。”
“啊！”寒光一闪，蒋佑方狠狠的将刀子剌进了“陈雨霖”的胸ถ口。
涤尘并没走出多远就只见这一声惨叫，立刻转身往回跑，却只看见闵四娘缓缓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蒋佑方手拿沾满了鲜ຒ血的匕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四娘！四娘！”涤尘跪在地上，抱起闵四娘，伸手去捂她不停地冒出鲜血的伤口，“四娘！四娘！”
他喜欢温柔善良如六月阳光般的陈雨霖，可走进他的心里扎下根，让他舍不下抛不开，想要一看再看，却不知该如何说话的却是腊月寒风一般的闵四娘。
他怎么会迷上这样的女人呢？狠毒无天良，眼睛里从来没有过旁人，只有一片寒冰，他怎么会迷上她……他怎么เ会在慧剑断情丝之后，又亲眼见到她死了呢？“四娘！闵四娘！你醒醒！你醒醒！”
他心疼欲裂，连杀了闵四娘的凶手蒋佑方提着刀，踉跄跑走都未曾注意，“闵四娘！你醒醒啊！你醒醒！你对我说话啊！你不是最狠最毒吗？你不是祸害遗千年吗？你说话啊！”
闵四娘站在自己的尸旁，有些疑惑的看着伤心欲绝的涤尘，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懂ฦ涤尘的心意吧，她累了，两ä世为人，她太累了……远远的锁链声响，牛头马面飘然走到了她的身后。
“陈雨霖，当初你说你还有心愿未了，宁可做怨鬼也不要去地府再入轮回，如今呢？”
“如今我尘缘尽断，该去了。”
涤尘忽然站了起来，看向闵四娘的方向，“四娘！”
“多谢你了，保重。”闵四娘灿然一笑，恍惚间又变成那个天真烂漫的陈雨霖，只是眼中寒冰早已经结成，又岂是一笑能ม化开的？
涤尘站在原处，看着牛头马面牵着闵四娘越走越远，只来得及喊一声“四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