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燕子在电话上告诉我这些以后，又对我说：“文杰，现在我有车，是爸爸的车。你有时间吗？我去接你，咱们找个地方一块坐坐。给我庆贺一下吧。也叫上那位办公室主任。”
后来，就有了我和她叫人笑断肚肠的趣事：
那ว个时候，学校条件差ๆ，中午没稀的。喝水就喝热干粮的馏锅水。这些馏锅水其实是不够我们喝的。抢着舀来的馏锅水，我也总是分给她半茶缸。热水喝不够，天热的时候，我们就喝凉水，天凉的时候，我们只能干渴着。
春草天生就胆小，吓得捂着眼睛不敢看，低着头连连不断地叫着：“文杰，文杰，快下来，快下来。我害怕，我害怕啊！”
娘说：杰，下来，别ี再叫哥背着了。
所以，高中ณ毕业后，爹特别ี乐่意去挖河，愿意去受那个累。因为挖河可以吃得饱，还能ม为家里省下粮食。爹不怕受累，可是很能吃。据说，有一次挖河，民工ื改善，吃的是白馒头，随便吃。爹一气吃了十二个ฐ，吃得狼吞虎咽，吃完了，人家说，行了，你的肚子一点缝也没了。爹摁了摁肚子说，还有窝，还能吃一个ฐ，爹说着又拿起一个ฐ馒头，几口又咽了下去。
我想对学生们说几句话。于是我厚着脸皮走上讲台，可是我站在这个ฐ讲台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那一张张充满稚气的脸上滚下的泪珠，我只是拼命地吸着气，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
过了一会儿，老头跑过来，说：“在，不过，很忙，一屋子的人。你先等一会儿。”
那人说：不是贼，也不是好东西。要不，你就是个神经病。
爹像个ฐ死人，眼睛直，手在抖，惊恐地说：“大夫，你再细看看，我儿子的眼睛平时好好的，不可能ม一闹病，就这么เ厉害吧。”
我说：“还是我来接送吧。我会骑三轮车的。”
学生们被我的笑声震住了，都用更加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可能他们以为我是个ฐ神经病吧。
妹妹的话，让我感到เ羞愧。我知道：我从前不努力，老惹爹娘生气。上小学时，我就爱逃学，常背着小书包，跑到村西的破庙里，偷看小花书，听放羊人讲故事，让娘抓不住，叫老师找不着。在那ว片蓝天白云下，在那片碧绿的青草上，羊羔子，撒着欢，咩咩地叫着，吞食着上天赐给的最美的食物。风卷着大片大片的云飞跑着，风卷着大片大片的青草倒下去，风所到เ的地方出呜呜的响声。啊，多美啊，那ว个时候我就变成了一只自由的小羊羔。“儿啊，你在干嘛？！”娘不知道什么เ时候找到了我。我撒腿就跑，娘追过来，一把抱住我：“儿啊，你快把娘气死了。你怎么这么不争气？走，跟娘去学校。”娘亲自把我送回学校，老师说：你儿子太不争气，以后可得好好管管了，要是再不管，就废了。娘说：好老师，你就可着劲地管，打也行，骂也行，只要能ม管好就行。老师说：行，你这样说，我就再管管，要是管不好，就让他干脆回家算了。娘说：老师，可别ี这样呀，我把孩子送来了，交给你，这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了。你一定要管好哇。可是娘刚走，老师就踢了我一脚๐：出去，到เ太阳底下去背书。你要站直了给我背。背不过，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这人，可能就是欠治。没想到，两页的书，别人一天也背不过，我一会儿就背下来。也真是邪ิ门了。那以后，老师说我聪明，同学说我神奇。还编出在那个破庙里神仙认了我做干儿子的故事。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已经是神仙的干儿子了，同学们都喜欢和我交往。尤其那些不三不四的活跃分子，更喜欢和我交往。因为交友不好，常常和人打架，有时候打得头破血流。上高二那ว年，我又和同学打架，差点叫人把腿打折了，被老师狠狠地挖苦了一顿，便产生了厌学的心理，不再去学校。娘说：又是为啥？我说：不为ฦ啥，就是不想上了。娘说：儿啊，还是上吧。我说：不上，就不上，死了也不上。娘说：儿啊，不上，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的。我说：不后悔，死了也不后悔。我站在娘的面前，比娘都高半头了，已๐经是一个又高又大的汉子，娘好像也拿我没办法。可是娘还是很伤心。娘说：儿啊，不上就不上，不过，有一点，不好好上学，就得吃苦，像爹娘一样天天吃苦。恰恰第二天就是放暑假。乡下还到处传说着这里热死个人，那里热死头牛的新า闻。一过正午，天更热得要命。平时，到处乱飞乱跑的鸡都躲到เ阴凉处无精打采地搭拉着翅膀；爱狂叫的狗再也无力狂，无奈地趴在墙头边，懒โ懒地躲在大树下，伸着红红的舌头，哈哈啦啦地滴着唾液，喘着粗气；活蹦乱跳的孩子们，光着小屁股跳进小河沟子的脏水里，长时间的泡着，相互甩着满身满脸的泥，打着闹着，任凭爹娘怎么喊叫，就是死皮赖脸的不上岸。就在这样一个ฐ大热的中ณ午，爹娘带我到地里去锄草。俺的老天爷，俺的亲娘啊，汗水很快就把衣服湿透了。我抹了一把脸，一甩就是一把水。几只麻雀在我的身边叫着：喳喳喳！喳喳喳！好像在说：狗熊啦！狗熊啦！又飞来一只乌ไ鸦，落在不远的一棵大树上，对着我，啊啊地叫。好像在哈哈地嘲笑。我气急了，拾起一个ฐ大土坷垃，向着黑乌ไ鸦狠狠地砸去。接下来又是劳累的痛苦和烦恼：俺的娘啊，腰怎么这般地疼啊。弯下去，再也直不起来。直起来，再也弯不下去。太阳怎么这么เ般地热啊，晒得头皮嗄嗄响，简直就要爆裂ฐ了。口里也觉得干。我咬着牙，拼着命地锄着草，像个死鬼似的一步步地往前挪。我懒โ洋洋地挪动着脚๐步，有气无力地挥着锄头，诅着这该死的苍天，咒着这该死的土地，骂着这毒死人的太阳。俺娘啊，俺要累死了，俺要晒死了，俺要渴死了！俺娘啊，谁来帮帮俺，谁来救救俺啊！我说：娘啊，咱们为ฦ什么不等早ຉ晨或者傍晚的时候再干这活？娘说：这个时候锄下的草，才会死掉。早ຉ晨或傍晚容易复活。我说：别ี人为什么不中午干这活？娘说：咱不管别人，光管自己้。我说：娘，这大中午，天这么热，干这活，太受罪了。娘说：儿啊，吃不得苦中苦，难得甜上甜。我知道娘话中的意思，低下头，也就不再说什么。一个暑假下来，四十来个中午，爹娘陪着我，天天这样干。我受不了那种痛苦的煎熬，再一次返回了学校。正是娘的这种“苦肉计”，让我奋读完了高中ณ，考上了大学。
“姐，给我拿点酒喝。”
“真的。看人家村主任，能ม给他侄女找着这么เ好的工作，还是村主任办法多，门子多，路子多，关系多，能办事，会办事。要不然，干嘛ใ叫人家当村主任？”
“你还不知道吧，刘ถ文杰被村主ว任从学校弄回来了。”
“什么เ时候？”
“刚ธ才。”
“活该。老天爷有眼，像他这种丢人显眼的东西，还能有个好。他在家时，人家春草那孩子对他那ว么เ好。他上师专，还是人家春草拿自己的钱让他去的。就是他走了以后，春草还一天八趟往他家跑，又是挑水，又是做饭的。他家的活，人家春草嘛ใ没干？为了供他上学，人家起早贪黑地挣钱，编草帽，卖草帽，受了那ว么เ多的罪。到头来，还把人家一脚踢了。呸！这不是人的东西，缺德，缺他娘的八辈子德呀！”
“也不能ม光这么说。其实这孩子也够可怜的。费了那么大劲，大学毕了业，只当了个代课教师，如今这么个代课教师也不让当了，硬把人家给弄回来了。”
“你可怜他，他可怜谁？春草那ว么好的孩子，不比他可怜。他上了个ฐ破大学，说不要人家，就一脚๐把人家给蹬了。还可怜他？他被人从学校弄回来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报应，这叫活该。像这种人你还可怜他？呸！去他娘的，让这小子丢他娘的人吧。”
“别这么说，文杰跟他哥一样，是正直诚实的孩子。”
“你啊，你啊，真是个死脑筋。到了什么年代了，还说这种话。你这人看人太没新า时代的眼光了。从春草跟她有那意思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么个ฐ聪明伶俐长得跟花一样的好姑娘，怎么เ会找上这么个人？她图他什么？傻厚道？傻实在？现在这号人还吃的开吗？”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好多事都开放了，观念也不像从前了。不再是‘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做老实人’的年月了，就连‘老实’、‘诚实’这词的含义也变了，早ຉ已变成‘傻瓜’的代名词了。从前女孩子找对象，要说这人老实、诚实，那ว是长处，准成。现在要再说这人老实、诚实，那ว是短处，一百个ฐ差不多就得吹一百个。可是叫我说，往长处看，还是老实人好。”
“老哥，你真是白活了。你说，像刘ถ文杰这样的老实人有什么好？”
“文杰走到เ这一步是这小子的命不好。这跟老实没有关系。”
“不管有关系没关系，反正如今人家春草成了土窝窝的金凤凰，高高地飞了。他刘文杰是什么？道边上一棵干巴๒草，野地里一只走投无路的狗。”
听着这些话，我浑身的血液往上涌ไ，眼睛瞪得老大，拳头攥得咔咔响，真想扔下水桶，窜过去，摁住这小子揍一顿ู。可是我却没有动，还是非常难受地听他们说下去：
“哥们，有些事，你还看不透。你是不知道现在年轻人的心思，情人眼里出西施ๅ，只要文杰愿意，这事兴许还能成，春草这孩子也不是那ว么势利眼的人。”
“这不叫势利ำ眼，这叫现实。人要面对现实，要承认现实，要承认人和人之ใ间各方แ面是有差别的。差ๆ别ี太大的人永远不能走到一块去。”
“我不信。”
“你真是不懂ฦ不醒，怎么连这么เ浅显的道理也不明白。要不信，你就把眼睛擦得亮亮的看着。我敢说：他刘文杰就是再给人家春草磕上八个响头，叫上十声奶奶，人家也不要他了。”
“我才不信哪。”
“你爱信就信，不信拉几巴倒。”
“你这人，连点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
“这怨谁？怨他自己้不争气。”
“这孩子的命够苦的，遇上这样的坎，会不会出事啊？”
“出嘛ใ事，你说他会想不开？寻短见？活该，死了活该。谁叫这小子不识事物，吃错药，走错路，办错事，给他爹娘丢脸呢？哈哈哈！哈哈哈！”这人说着出一阵大笑。
我听不下去了。我的肚子开了膛，心被摘走了，用刀子剁碎了，扔到เ锅里煮了，叫人争着吃了。我觉得眼前一阵黑，神经质地倚着墙头坐在了地上。又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什么เ也看不清，耳边嗡嗡地响，什么เ也听不清。好像眼前晃动着一群人。我觉得这群人，全都用嘲笑的眼睛看着我，指责着我，全都向我一口口地唾着吐沫。这吐沫，唾到地上，唾到เ我的头上，唾到我的脸上。我成了千人所指，万人所骂的臭狗屎。我纵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也辩不明了。我觉得心里难受，在地下蹲了一会儿。天啊，我怎么会走到เ这一步上啊，怎么会落到เ这么个下场？怎么会啊？我觉得自己太没出息，太没本事，也太窝囊了。我又想到เ春草，我的头不由á自主地垂下去了。这颗头越垂越低，一直快要扎到裤裆ด里。我就像是一头被人骟了蛋的驴，从头到脚没了一点劲。
又过了一会儿，我终于站起来。
我俯视着月光下已经没有一点水的干河，望着脚下的小路，望着高高矗立的景州塔，我想起第一次爬塔：那还是亲爱的二哥背我上去的。那一次二哥深深地弯着腰，一只手紧ู紧ู搂着背上的我，一只手扶着台阶，一步步往上登，一阶又一阶，一层又一层，一直登到最高层，举目远眺：一排排整齐的房子，绿绿的无边无际的田野，流向远方แ的小河，空中飞的，河里游的，地下跑的，这世界的一切一切好像全部尽收眼底。在二哥的背上，我禁不住拍手大笑。见我那么เ高兴，二哥擦着脸上的汗望着远方说：“人生的路，就像爬塔，一步步登上去都是那ว么艰难，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弟弟，不管多么难，二哥甘心情愿让你踩着我的肩膀往上走，一直走到塔的最高处。”
想到เ这些，我在心里说：亲爱的二哥啊，大哥踩着你的肩膀考上了大学，小弟从小学到เ中学，一直到เ上大学，哪一步又不是踩着你的肩膀走上去的呀。可是考大学，这人生的关键一步，小弟没有迈好，只考了个不怎么样的大学，如今大学毕业连个代课教师也当不成。小弟对不住苦命的二哥，给二哥丢了人，给爹娘丢了人啊。那么，就看以后的吧。亲爱的二哥啊，为了爹，为ฦ了娘，为了亲妹妹，为了未来美好的生活，为了实现俺心中ณ的那ว个ฐ梦，俺要接着去奋斗。俺知道,达到那个ฐ目标是非常的遥远,ไ但小弟深知水滴石穿的道理，已๐经认准了那ว个ฐ目标，就会不懈地去努力。小弟不才，算不上有出息的人，但小弟会像那冲洗高山的雨滴，吞噬猛虎的蚂蚁，建起金字塔的奴隶一样地去奋斗，一砖一瓦地建造起自己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