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柱说：“妈的，想当初，他是个啥呀？二杆子。农业社那会儿，还巴结我爹呢。现在，呸，见了我爹，跟见了叫花子似的，正眼都不瞧呢。当然，我爹是斗了你。可不斗咋行？谁叫你偷包谷？再说，斗你的，又不是我爹个。有点年岁的，谁没斗过？那孙蛋，可真牛气，叫他低头，愣是不低，脖子给砸得血糊糊的也不低。真没见过这号贼。”
出洞，兰兰就望见了很蓝ณ的天。
“就是，卖了喝风呀。全是那ว白虎关惹得马蚤。”
下炕，穿鞋，穿了外衣，出了门。院里，纸片乱飞。天空仍黄蒙蒙的。树在风里摇摆得慌。莹儿身子有些软。她扶了墙，步步挪出去。
兰兰冷冷说道：“我换了回，牲口样。想叫我再当牲口？我可不愿意。能养起，就要生发着给娶ດ。老指望丫ฑ头，也不是回事儿。”
孟八爷笑着劝阵，对老顺ิ说：“她说的，怕是最好的法儿呢。”“好啥？缺德哩。”“缺啥德？霸王硬上弓了，当然缺德。两ä相情愿了，不就是好事吗？感情这东西，虽说抓不住摸不着，可没它不行。没感情硬来了，就成强了，就犯罪了，碰到เ风头上，乓๑，颗铁大豆，把本也赔了。有感情了，多坏的事也是好事。明明是个见不了人的丑事儿，也成风流韵事，成交桃花运了。这事儿，没边没啥的。那界线，就是感情。要是猛子和媳妇子有了感情，她‘老插花’拿个ฐ铡刀，也砍不断。硬砍，我们还告她干涉婚姻自由á哩。白福和兰兰，没感情，你硬捆，也犯法哩。就这样这法儿，也不妨试试。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似海深。要不了几天，再没感情的，也拉不开了。”
孟八爷有意叫这氛围升华，就喝了三杯酒，要行个新酒令。这三杯酒是资格酒。谁要行新酒令，得先喝三杯，才有资格。三杯酒落肚，孟八爷就说出新า酒令了。
头顶仍黑洞洞的，看不清塌成啥样了。想来那塌处，距井口不远，依稀可见粗木，横里斜ฒ里地织了，定是它们撑了力，将下堕的沙石们托了。
“谁身上掉下的肉谁疼爱。”莹儿说。
花球站起身，提了狗皮，抖几下，说：“就是。为了弄钱，我都愿意当狗。可惜，我不是女的，若是，我是不愿蜗在这儿的。多少好女人，花儿样，嫁个ฐ蠢汉，叫驴样锤，叫褥子样铺，才几年，俊没了，跟晒干的狗粪样了。凭啥？样叫人操，叫蠢汉操也是操，叫大款操也是操。弄好些，嘿，摇身变，成富婆了，那ว牛气，不比双福弱。凭啥叫人家蜗在这沙旮旯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没用。没人欣赏的美，就不是美。”
“让开！”猛子叫着，后退出洞。
倒是那土地庙还保存着，塑个老头儿，倒也不霸气。你烧香也成，不烧香也成。他也不嚷，慈善了脸笑。土地庙上方，就是金刚亥母洞。听说历史上很有名，但那是历史的事，猛子也懒โ得打听。
“上沙吧。”他哑了嗓门说。
凤香说：“离的话，千万别再生孩子，有那孽种，任你多调皮的马也上了绊子。依我看，与其那样过，不如离。长疼不如短疼。现在啥都好说。等再有个ฐ娃儿，就晚了。脓熟ງ了，该挤的时候，还是挤掉。”
这是闲话。
待得那ว嘣儿嘎ะ儿的豺狗子再近些，兰兰扣动了扳机，不料只听到撞机的声响。原来情急之下，她忘了安火炮子。个豺狗子听到了声响，也许它明白这声响意味着啥，竟扑了上来。莹儿虽吓得直抖，还是用手电照了。那豺狗子到เ了近前，却耸了身，只管朝她们龇牙。它像护崽的母狗那样唬着，幸好火焰燃得正高，不然，它早ຉ就扑上来了。而且，要是它放胆扑，要不了几秒种，就能叼住块人肉。莹儿见过它们在沙上的飞窜速度，那真是道黑色的闪电。莹儿想抽藏刀，但要是放下手电å，又怕豺狗子会趁机扑上。豺狗子低哮着，它的牙很白，眼珠不绿了，闪烁着种飘忽不定的凶光。它定然是豺狗子群里最爱出风头的那类，很像男ç人里想赢得女人赞许目光的发烧友。豺狗子尖嘴猴腮，有点像狐子。莹儿喜欢狐子，狐子身上有灵气，她很羡幕狐子那份轻灵的仙气。豺狗子身上却只有恶气。莹儿这时才算看清了什么เ是凶残。那凶残，正从它翻龇的牙里低哮的声里耸起的毛里往外喷呢。
那豺狗子边低哮边逼近，莹儿发现火对它的震摄似乎很有限。就像人中有智者样，豺狗子群里定然也有智者，它们也可能发现火其实是个纸老虎。想来真是这样。老顺就遇到过不怕火的狼，它直跟了他路，情急之ใ中他燃起火堆，狼竟然挑衅似的在火堆上跳过来跳过去。要不是孟八爷给了它枪，他哪有机会生下灵官们？莹儿想，生不下倒好些，那号没良心的，人咋对他好，也拴不住他的心。这想，莹儿倒不怕豺狗子了。她朝它斥ม道，滚！你个没良心的。
枪响了！
大把铁砂窜出了枪口。它们是群燃烧的蚊蚋。它们啸叫着，撞击着，像雨后的蜜蜂扑向群花那样兴奋，像饥饿的蚊子扑向少妇样急切，像发情的儿马跳出栅栏那样欢势，像喷射的精子游向芓宫那ว样汹涌，像被久旱困在泥水中ณ的蝌蚪突遇清水那样欢畅ม。它们将那ว稠浓的夜色划成了碎缕。在进入豺狗子的身体前，它们先进了它的眸子。豺狗子的心虽小，眸子却广如大海ร，世界ศ有多大，那ว眸子也有多大。铁砂们当然明白这点，你就尽情地欢畅地游吧。
莹儿觉得，铁ກ砂们摇动着尾巴前游时，还扭头望着她呢。怎禁它临去时秋波那转。记得，那冤家当初老念叨这句。
铁砂入身的瞬，豺狗子瞪大了眼。显然，它明白这群欢游着的红色的蝌蚪，定然是来要它的命的。没错。它甚至只来得及扭动几下，就伸长了腿，大眼瞪天了。
兰兰说，你得把刀子准备好，看样子，也有不怕火的。她抹把汗。莹儿觉得脊ิ背里凉飕飕的，她忙用手电å照东面，见那些黑点已围上来了。
这有效的枪并没震住豺狗子们。
兰兰连喘息的时间也没了，她边装枪，边放。火药味弥漫在空中，她也不管打中打不中了，装ณ枪，放枪，东枪，西枪。还好，火龙喷向哪面，哪面的豺狗子就退缩几步，但也仅仅是几步而已๐。枪声停，它们就步步逼近了。莹儿取出为马灯准备的煤油。她想，万豺狗子围扑了来，她就往环绕着的柴棵上倒煤油。再是它们突破火环进来，她就索性点了所有的柴，自己也跳进去算了。怪的是，心里的怕淡了好多。多深的怕，在心里搁久了，也会渐渐淡的。对死的恐惧倒退到เ其次了，最大的遗憾是死在这群没起色的恶兽嘴里。想这么好的身子竟会成了这群龇牙咧嘴的怪物的食物，她浑身不自在了。她最恶心的，是豺狗子口中流下的涎液。想它竟要粘上她干净的身子，她就干呕不已。因为ฦ夜里吃得不结实，肚子已有饿感了，当然也呕不出啥。那ว时时裹来的火药味更呛得她胸坎子发憋。透过烟雾，她发现枪声的作用很有限了，虽也时有豺狗子倒地惨叫，但别的豺狗子似乎已不在乎同伴的伤亡了。只有在兰兰的枪口指来的瞬间，它们才会稍稍躲避下，但那是躲避，不是轰然而退，更不是四散溃逃。豺狗子能以瘦小之ใ身打下好大的名头，当然有它的理由。在抢食时，即使是同伴被狼们撕成碎片，它们照样前赴后继，何况前方还有鲜嫩的女人和高大的骆驼呢。
据说，在所有食肉动物眼中，人肉最鲜，因为人肉的脂肪最多。虽然土地爷给他麾下的看门狗定了许多规矩，但只要谁尝过人肉，它定然忍受不住人肉的鲜美，会屡屡作犯科的。人类的法律中，也不管它是几级保护动物，只要它吃过人，就定要将它击毙，因为ฦ它既吃了人，就会吃百人。
这群豺狗子，是不是也想吃人肉呢？
枪声响得很稀。火枪装起来不太方便，先用铁溜子将把火药顺下枪管，用捅子捅瓷实，再装ณ入铁砂并加些火药捅瓷实。这样，每次枪响之后，就会有个间隙。每到这时，豺狗子就会嘣儿嘎儿地跳了来，直到再次枪响后，它们才慌张地退缩下。
豺狗子的退缩幅度越来越小。莹儿将火势弄得很大，火光已能照出豺狗子翻龇的牙，眼见得它们是越来越近了。虽没有在火堆上跳来跳去的豺狗子，但可以预见的是，照这势头下去，它们跳火堆是迟早的事。记得小时候，每次过冬至，村里总要燃起许多火堆，娃儿们都要在火上窜跳，这叫燎毛病子。据说那天跳过火头，身上的毛病子就没了。莹儿当然不敢跳，她最羡慕那些狸猫般蹿跳不已的伙伴，可她见火焰头就晕了。后来，妈就抱了她跳，第次跳时，她闭了眼大叫；第二次跳，她就敢睁眼了。妈抱她跳过三次后，她就敢自个儿在火头上蹿了。她想，豺狗子也许会这样。它们怕火，但要是熟悉了火性后，它们定然会不顾火焰的呼呼，窝蜂扑了来的。
然后呢？她打个寒噤。
白虎关后记1้
写作的理由及其他
代后记
雪漠
1
白虎关完稿后，“老顺家”就该告段落了，因为朋友老劝我：该写写别的了，别叫人把你定位成“乡土作家”。
其实，“乡土作家”也没啥不好，因为ฦ所有的名相都是虚妄的。别ี说名相，连这世界ศ也虚幻无常呢。就算我能写出“传世”之作，那欲“传”的“世”究竟能存在多久ื？谁也说不清。不提人类正复仇般地作践地球，也不谈万物的成住坏空，只要某个ฐ有核武器的疯子犯病，那“世”就没了。
当然，我也想靠文学来救世。救世先救心，读过我猎原的朋友可以看出，我甚至极力想凭借文学，来延长“世”的存在时间呢。当有人抱了救“世”之心时，这“世”就很令人担扰了。正如当人类抢救和保护某种动物时，该动物也就面临ภ了灭绝。
所以，连“世”都不知寿命几何，在乎那名相做甚？
我们知道，许多时候，文学很无奈，它改变不了世界ศ。它所能改变的，也许仅仅是我们自己้。但从另种意义上说，改变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改变世界呢？
按我自己的心愿，我倒愿意用生的时间，来写活家农民。在智者眼里，粒沙子都是个世界。能ม写活家农民，也即写活了个时代。当然，还可以再说小些：要是你写活了个人，又何尝不是写活了个时代呢?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和穆齐阿的没有个ฐ性的人等都在为我的理论充当证据。因此，我的确是想用生的精力写家农民的。
但我终于要将“老顺ิ家”告段落了，原因不仅仅是朋友的规劝，更因为另些生命对我的催促。他们都簇拥在我的四周，不停地喧闹，老在嚷：“你啥时叫我们出世？”他们是另种小说的人物，他们早活了，已跟我生活了多年。每到เ聒噪声太响时，我就喝斥ม：“吵什么เ吵！等我写完老顺们，就写你们。”我次次地安抚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了。而且，他们的噪闹也日渐猛烈，弄得我寝食不安了。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其实不会写作，是作品它自己้往外涌。没办法。真是这样。那所谓的“写”，也仅仅是我“宁静空明”了心，叫那些吵闹不休的人物“出生”而己。他们有着各自的生命轨迹，有着各自的命运。他们属于另个独立的世界ศ。我可以跟他们对话，但我从来不曾强犦他们。
去年，我曾跟陈思和王新า军两ä位先生在上海ร图书馆搞过个讲座。在那次讲座中，上海ร音乐่学院的位博士问我：如何处理形式和内容的关系？我答：我很少考虑这类问题。我所做的，仅仅是如何让自己更“大”些。我常说，要是创作主体是老鼠，那它们无论怎样思考“形式和内容”，也照样生不出狮子。哪怕它胀破肚皮，生出的仍是老鼠。要想生出狮子，只有个办法：先让自己้变成母狮，再跟另个雄狮——也即作家感受到的强有力的生活——进行生命的交融。我的深入生活，我的读书，我的思考，我的所有意愿和行为ฦ，其目的，仅仅是努力让自己变成“狮子”。我说过，要是你成为大海的话，哪怕绽出小朵浪花，也照ั样有大海ร的气息。
我虽也大量读书，甚至也读些叙事学之类，但我的所有读书，仅仅是想让书成为我灵魂的营养，而不是想叫它们变成我的镣铐。所以，我从来不想叫“主义”和“技巧”之类束缚我鲜活的灵魂。许多东西，甚至包括宗教，旦被制度化后，就成了堆僵死的教条。
白虎关跟大漠祭猎原的写作同步，完稿已多年了。伤筋动骨的重写和大改有三四次，小改更是不计其数。我发现我没有某些作家挥而就的天分，写时虽也喷涌ไ不已，但我总是不满意自己้。比如，我的大漠祭，原是中ณ篇小说，我越“成长”，就越不满意它。我只好次次重写，屡废屡写，不知写了多少遍。猎原和白虎关也是这样，我也是越“成长”，越不满意它们。那ว不满意导致的重写和修改，也就无休无止了。
白虎关后记2๐
从二十五岁写中篇大漠祭开始，到四十五岁长篇白虎关定稿，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这二十年，从表面看来，我只写了家农民。其实，它更是我最重要的段人生历程，我完成了从文学青年到เ优秀作家――我自己这样认可――的升华。不管我写的有没有价值，但至少做到เ了点：我奉献了黄金生命段里的全部ຖ真诚。
位朋友曾问我，你为啥不写城市？我回答：因为世上有许多小说高手，他们写了大量关于城市的经典小说先锋小说和时尚小说等。这文坛有我不多，没我不少。但正因为ฦ写老顺们的人少，写活他们者更了了无几，我才觉得自己有了写作的理由。我只能按我心灵的意愿而为ฦ。否则，我就不写小说了。我会去放生，去朝圣，去享受灵魂的安宁，或将那安宁传递给需要它的人。
老有人问：“白虎关比大漠祭咋样？”我总是回答：“不好说。”要是按我以前的性子，我会肯定地说：“当然比大漠祭好！”因为在这三部长篇中ณ，白虎关用了我最多的生命积累，耗了我最多的心血，投入了我最独特的生命感悟；但我仍然回答：“不好说。”因为ฦ猎原的出版，让我聪明了许多。有时，作者喜欢的作品，读者则ท不定认可。像猎原，它多次登上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专家排行榜ึ”，还曾排名第，可人们提及，还是认为大漠祭更好。所以，我不知道白虎关能否赢得比大漠祭更多的喝彩。
我在大漠祭“序”中曾说：读书如攻城堡，是需要实力的。欲读真诚的作品，至少也需要投入相应的真诚。从对我的小说的解读上，我发现了个有趣现象：叫好者，多是相对宁静之人。因为ฦ我发表的小说，都是从宁静中流淌出来的，心灵浮燥者很难深入文本。关于它们，雷达李星崔道怡阎晶明白烨等先生都有过不同的解读，其中ณ不乏真知卓见。记得猎原完稿时，为避免读者误读，我着意用了个ฐ题记：“在心灵的猎原上，你我都是猎物。”但好些人仍“仅仅”将猎原当成了环保小说，这如同把唐吉诃德读成了骑士小说样。所以，这次人问我：“白虎关比大漠祭咋样？”我聪明地回答：“不好说。”
好在我的写作只为ฦ慰藉灵魂，非为赢得喝彩或是招来名利。当然，有喝彩有名利我很高兴，没有它们我也不沮丧。我曾在我的灵魂依怙书中写道：“我愿意在喧闹之中寻找份清凉，在迷醉之ใ中保持份清醒，在庸碌之中体现种高贵，在大善之前保持份谦恭和敬畏。因为我知道，承载我思想的肉体很快会消失，无论我多么虚矫和世俗，都不会改变我终究成为白骨的命运。相较于亘古的大荒，生命的翕忽善逝比闪电还快上万倍。趁着还能表达自己的思想时，趁着还能做些有益于众生的实事时，我应该投入全部ຖ的身心，奉献全部的真诚，宁静专注地做我应做的事。”
要知道，无论你是否愿意，那ว名利和喝彩都会烟雾般远去的。那ว怕此刻๑全人类都在赞美你，但这茬人类消失时，你仍然会成为另茬人类的陌生，除非你写出了能叫下茬人类也喝彩的东西。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写出了啥？
经过了十多年的深入生活之ใ后，我常常成年累็月融入宁静和空灵，心无挂碍，触目随缘，行住坐卧，明空如天。读书写作之余，心中也会涌出世上没有的歌。于是我就唱它，陶醉在种境界中ณ。这时的唱，啥都不为，只将“我”消融于那善美的旋律之中，快乐无忧，觉醒于当下。当然，那时是想不到喝彩的，更不会算计唱曲能挣多少钱。这时的“唱”，本身就是目的。
我的写作亦然。
我老是陶醉在写作本身的快乐中。当写作进入酣畅状态时，身心就啸卷着能充满宇宙的空灵和大乐。它几乎ๆ超越了世上所有的享受。这时的写，本身就是目的。
当然，除了享受写作的快乐，我也会想些“写作的理由”之类。我的写作理由很简单，概ฐ而言之，不过两种，是，“当这个ฐ世界日渐陷入狭小贪婪仇恨热恼时，希望文学能ม为我们的灵魂带来清凉。”这是我领ๆ取“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时的发言，虽只有句话，却赢得了雷达莫言等先生的喝彩，可见他们也深有同感。文学应该有份光明，有种能ม使我们的灵魂豁然有悟的智慧，它能使我们远离愚痴仇恨贪婪和狭隘。b2
白虎关后记3๑
我写作的另个理由á，就是想将这个即将消失的时代“定格”下来。当然，我指的是农业文明。爱尔兰女作家西芙告诉我，现在的爱尔兰文化也成为ฦ种过去，全球化的浪潮卷走了许多地域性的文明。时下我所描写的这种生活，已到เ了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亘古的暗夜很快会淹没切。而且这种淹没，是永恒的消失，决不会再有回光返照的可能ม。除非在另个新生的大劫里，重新诞生人类，重新孕育出新的农业文明。
中ณ国有几千年的农业文明，我们的小说为它留下了哪些东西？你要是仔细清点的话，你肯定会失望的。而时下，那能冲毁切的狂涛已๐经破门而入，势不可挡了。我只想努力地在艺术上“定格”种存在。但更有可能，我的所为ฦ，也跟唐吉诃德斗风车样滑稽。
看了以上文字，你也许就明白我的小说为啥是那ว样种风格了。我不是不会写时下流行的那种小说，我也会时尚，也会编故事，也会故弄玄虚，也会卖弄技巧ู――不信你看看我的博物馆里的灵魂。――这样的小说，有许多人正在写，或者已๐经写了。这世上没我不少，有我不多。我写的，并不是好些人眼中的小说，我只写我“应该”写的那种小说。它也许不像小说，也许有许多毛病，也许显得很笨，也许为些学者嗤之以鼻。但那正是我想追求的，因为它能ม最大容量地承载我想描写的生活，换句话说，我不想当学者眼中的好作家，更不想在文学史上讨个啥地位。我仅仅是想定格种即将逝去的存在。
当然，我想“定格”的，当然不仅仅是生活，更是灵魂。对前者，大漠祭猎原着力较多；对后者，白虎关更为侧重，书中ณ便有了那些经受历炼的灵魂们。
2
对我的小说，誉者称“真实”，毁者也嫌“真实”。需要说明的是，我的小说并不是照搬现实世界，它们是我创造出的精神世界。只是因为它比现实世界ศ更显得真实，才招来些非议，认为我在临摹现实。这是很滑稽的事。个作家的想象力，不应该体现在故弄玄虚和神神道道上，而应该把虚构的世界写得比真实的世界ศ更真实。我的小说中那ว扑面而来的生活和呼之ใ欲出的人物，都是我“熟ງ悉”并“消เ化”了生活后的创造，是更高意义上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表现，更是种极深的生命体验后的产物。虽然我没叫人物长尾巴和翅膀，没叫他们变成虫子，没把主ว人公分成两半，但不是我不会，而是我有自己้的追求。当满世界都追求神异和玄虚时，我更向往和崇尚种质朴干净超然和清凉。相较于满世界ศ的神异和夸张，我更喜欢六祖慧能的那种质朴安详的微笑。这正是我有意拒绝怪诞和神异的原因所在。
时下，当你翻开杂志和书籍，你就会发现满世界都流行着种腔调的所谓时尚“叙述”――当然也不乏精彩大气的“例外”。有时，我们不定进入文本深层，只看那ว份长舌妇的神韵，就会倒了我们的胃口。所以，虽老有朋友劝我，时下已进入叙述时代，你的写法太陈旧了。我虽然感谢他们的真诚，但我宁愿展示生活的本真画面。我想，世上已有了那么เ多的时尚叙述，也不缺我个。就让我遵从心灵，流淌出质朴和真诚吧。成了，叫世上多种另类的文本。败了，我自会窒息于搅天的信息里，也污染不了人类的生存环境。
由于些大奖和“大师”们的误导和引诱，文学中ณ故弄玄虚者日众，渐渐远离了文学该有的那种质朴和高贵，也将读者吓得所剩无几了。相较于时下红得发紫ใ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大师”，我还是怀念俄罗斯文学，还是敬仰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是向往文学曾有过的那ว种精神。许多时候，对传统的追忆和学习其实是种进步。比如，韩愈曾领导的古文运动，表面看是复古，又何尝不是最大的进步呢？
当然，在题材需要时，我也愿意进行些文学形式方面的探索。这点，读者会在我的小说西夏咒中看到เ。
我认为，个作家最重要的，是如何让自己大起来，有大的境界ศ，大的格局，大的眼界，大的胸怀。只有在你成为ฦ梵高之后，在别人眼中司空见惯的向日葵才会燃起生命的火焰。我眼中的每个人物每个家庭都是个世界，作家穷其生也未必能写出万。这世上，最大的迷团其实还是人自身。任何个自认为写尽了某个领ๆ域和行业的作家只能说明他的弱智。按我自己้的选择，我倒愿意穷其生写好“家”农民，写出他们的灵魂命运和追求。因为，他们的身上，也承载了“人类”的全息。
白虎关后记4
时下，文学界对西部ຖ作家的说法颇็多，非议者说西部ຖ作家“倚西卖西”，将西部符号化了，不是大漠，就是戈壁。这种说法很可笑。难道要我们不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反倒要去写陌生的纽约和上海外滩？其实，题材并不重要，红楼ä梦也不过写了些日常琐事。那怕面对朵小花，不同的心灵会折射出不同的境界。重要的是，写作主体如何摆脱渺小媚俗和卑下？如何让自己้的灵魂伟大起来？如何叫你感受到的独特世界跃然于纸上，给世界带来全新的善美？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的写作，更多的是为了享受灵魂酣畅ม流淌时的那ว份快乐。生命很短暂，我实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计较别人的好恶。我的作品能否传世固然重要，但对我个体生命来说，享受当下的宁静和快乐是超越切名相的。我真是为自己的灵魂写作的。我不会为ฦ了叫些也许是智者也许是混混的有着各种称号的“他们”叫好而扭曲自己的心灵。
无论哪个时代，充斥世界的，多是些不明生命意义แ的“混世者”――对这个ฐ词，我没有丝毫贬意。我父亲就自谦为ฦ“混世虫”，我仍然很尊敬他，并羡慕他的活法。――当满世界ศ的时尚的“阳春白雪”泛滥成灾时，选择即将绝种的“下里巴๒人”，是需要清醒和勇气的。但我从来不六神无主地观察世界的好恶。我只想说，我不会迎合外现。我只求能ม在死亡追到自己以前，说完自己该说的话。那怕固执的结局是被搅天的信息掩埋，但我明白，被掩埋的璞玉仍是璞玉，被摇成旗帜的尿布还是尿布。
因为我清醒地明白，岁月的飓风正在吹走我们的肉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会很快地消融于巨大的虚空里。你可能留下的，也许只是你独有的那点儿精神。所以，每个有灵魂和信仰的个体，都应当明确地告诉心外的花花世界：我不在乎你。
其实，许多时候，不迎合世界者，反倒可能赢得了世界。世上有好多这样的特例，如孔子的儒学，如罗曼?罗兰的反战，如托尔斯ั泰的勿以暴力抗恶等，在噪音搅天的那时，他们都没有迎合世界――孔子甚至被讥为“丧家之ใ犬”呢――但终于，世界却迎合了他们。再如德国哲学家康德，在他驻世的很长段时间，没人知道他。人们只看到他在那条小路上走过来走过去，像闹钟样准时，却没人理会他。但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他，他成为ฦ哲学史上绕不过去的桥梁。时代的喧嚣并没淹没康德。那个ฐ固执而不明智的“丧家之犬”，更成为ฦ“万世师表”了。
前不久，我接受了美国旧金山26๔电视台的专访，梁国书先生问我：在全球化的文化大背景下，有多少人能体会或是欣赏你所向往的那种精神呢？我这样回答他：“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能ม承载人类精神的，只有少数人。在任何时代都这样，无例外。可是，当你翻开历史，就会发现，人类历史的每个时代，闪光的，就那ว么几个名字，就那么เ点思想。跟他们处于同时代的绝大部ຖ分的人都被淹没了。被淹没了的，多是混世者，多是追赶时尚和潮流的人。他们只有欲望，却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追求和信仰。他们占绝大多数。他们制ๆ造的喧嚣和噪音也最多。在他们所处的时代，他们总能淹没些声音，就像现在的追星族可以淹没我的声音样。但历史上留下来的，恰恰是那ว极少数人的声音，它是人类文化中最闪光的东西。哪怕世上的人大多变成追星族，大多成为混世者，但这茬人死去之后，留下来的，仍是那个时代最清醒的灵魂。这些灵魂的数目并不多，像俄罗斯的某个时期，留แ下的，也不过是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但正是这几个名字，代表了俄罗斯ั大地上最宝贵最精髓的东西。现在，时代的喧嚣惊天动地，些外来文化些时尚文化些追求及时行乐的文化总在淹没真正的智慧。但随着这茬人肉体的消失，那些声音就被岁月的飓风吹得再也找不到点痕迹。留下来的，仍是种清醒的智慧的声音，它可以穿越历史的时空。”
3
某日，我跟莫言谈到了西部文学。他说：“中ณ国未来的大作品，可能ม会出现在西部，因为西部ຖ有宗教精神。而中国文学最缺乏็的，正是宗教精神。”对莫言的说法，我深以为ฦ然。我也认为，中国的文学，应该需要寻找种新า的营养了。但同时，我也赞同陈思和先生高扬的那ว种人文精神。是的，人必须从“神”的阴荫下走出。我们可以敬畏和向往种精神，但不可以消解了人的主ว体性。换句话说，我们需要的，是真正的宗教“精神”，而不是披了宗教外衣的心灵枷锁。b2
白虎关后记5
我曾跟雷达老师谈过我对这问题的思考。后来，我又写了文学朝圣与灵魂滋养文，发表在世界ศ文学上。在那篇短文中，我谈了我坐火车时的感受：即存在和世界在“飞逝而去”。那感受，很接近人生的真相。我们的许多作家，就忽略了这种“飞逝而去的存在”，而将眼前的虚幻，执着为实有，从而迷失了智慧的光明。文学的功用化世俗化功利化，正是作家“执假为ฦ真”的结果。眼前的物质外现成为个ฐ个ฐ迷失心灵的诱因。文学因而也成为ฦ欲望的助缘。而许多时候，欲望的助缘也是罪恶的助缘。任何阅读时能激发欲望贪婪和仇恨的作品，充其量只是罪恶的帮凶。真正的文学应该为人类带来清凉，带来宽容详和，带来宁静和平。
多年来，我直进行在“朝圣”途中，而从不去管我经历过什么寺院。某年，我朝拜了五台山的几乎所有寺院，但我没记下个ฐ名字。只记得，数十天里，我宁静地走在那“朝”的途中。当然，我心中ณ的朝圣，不是去看哪座建筑或是地理风貌，而纯属于对种精神的向往和敬畏。我所有的朝圣仅仅是在净化自己的灵魂，使自己融入团磅礴的大气而消融了小我。
更多的时候，我的朝圣都选择偏僻而冷落的所在。因为ฦ只有当自己拒绝了喧嚣而融入宁静时，你才可能接近值得你敬畏ั的精神。我曾许多次接近朝圣的目的地，却选择了远望静思，而后转身。因为ฦ我朝的不是那几座建筑，或是那ว几尊佛像。不是。我在向往种精神并净化自己้，这也许是真正的朝圣。我心中的圣地，已不是哪个ฐ地域，而成为ฦ种象征，种命运中不可亵渎或碰撞的所在。它仅仅是我期待遥望向往的某种东西的载体。我生命中ณ汹涌的激|情就源自那里。
多年来，我研究了世上十多个有名的宗教，包括基督教教印度教蓍那教以及佛教的几乎ๆ所有流派。我甚至深入到了它们的支流和深层。我不仅仅是在研究，更是在实践印证。我的“行”与“学”，是想汲取种能滋养人类灵魂的养分。宗教被制度化之后，已๐成为ฦ种远离真理的教条化存在，都失去了其本有的精神，成为另种意义上的枷锁和镣铐ຖ。当然，被制度化的文学同样如此。宗教的真正精神是追求绝对自由，即任何外现和存在都干预不了主ว体的独立宁静和大自在，这才是真正的解脱。宗教被制度化后，却远离了这种精神。繁冗的教条使宗教变成了心灵枷锁，而世俗的欲求又使宗教成为另种“买卖”。数以亿计的信仰者，其目的，仅仅是想用那点可怜的信仰铜板，换来金山般的福报。更可怕的是，制度化宗教也正是利用了这点，使“信仰”成为另种意义上的贪婪“诱因”。我们知道，几乎所有能ม发酵欲望的贪婪诱因，都是罪恶。因此，我在我的灵魂依怙书中“题记”道：“真正的信仰是无条件的。它仅仅是对某种精神的敬畏和向往。信仰甚至不是谋求福报的手段。信仰本身就是目的。”
作家的创作自由亦然。当世上所有的制度规矩外现存在，只能ม成为创作主ว体的养分，而不是枷锁和镣铐，也即所有外现干预不了创作主体的独立心灵时，自由才可能ม产生。自由是心灵独立后的产物，是“了无牵挂”后的本真显现。
所以，从严å格意义上说，我仅仅是个信仰者，而从来不是――将来也不是――“教徒”。我仅仅是敬畏ั和向往种精神，而从来不愿匍匐在“神”的脚๐下当“神奴”。我最不爱听那些消解了“智慧”主体而满口宗教词汇的那套话语。
当我用“行者加学者”的身份契入超越宗教名相的真正精神，达到种难用言表的境界时，写作就成了我的信仰。在哲学的教条化宗教的制度化文学的功利化之ใ后，我直在寻找种新的东西。它能汲取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的营养，但又能ม超越母体。它抛弃宗教之ใ制度化垢病，抛弃哲学之ใ繁琐，文学之虚浮，成为种能ม“直指人心”的东西。它简单，澄明，干净，质朴，超越名相，能春雨润物般为ฦ灵魂提供种滋养。
我们可以期待这个世界对文学的重视，但我们首先得给它个ฐ值得重视你的理由。在越来越多的新型媒体显示出巨เ大的生命力时，我们必须追问：小说要想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你有哪些必须存在的理由á？你是想为世界ศ提供贪婪的诱因？或是罪恶的助缘？或是娱乐่等等。只有在这个理由非常充足时，小说才可能ม存在下去。任何种因边缘化而被人们“抢救”的对象，就是因为ฦ它丧失了存在的理由。
有人说，这个时代，是个众神缺席的时代，教徒们仍在顶礼ึ膜拜，但被膜拜的神却不见了。文学亦然。文学的诸种形态仍然存在，但文学精神却不见了。种徒有形体而乏精神的僵死，是不能在这个世上永存的。换句话说，时下的些小说，已经丧失了存在的理由á。所以，欲继续存在下去的小说，必须找到那已๐经迷失的精神。所以我说：当这个世界日渐陷入狭小痛苦仇恨和热恼时，我们的文学，应该成为种新า的营养，能ม给我们的灵魂带来清凉，带来宽容，带来安详和博爱。
最后说明点，本书的些章节我曾发表过。因为我无法拒绝朋友的约稿。每听遇到约稿时，我总是脑袋发胀，惭愧不已。我几乎将所有创น作精力都用来写长篇，无暇写中短篇。当我实在拒绝不了朋友的真诚相约时，我就只好从长篇中揪出节来，稍加整理，以还文债，望读者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