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发文学网 > 幸运草 > 第二章

第二章

但,她叫不出声音来,她疲倦得张不开嘴,疲倦得不出声音。于是,“轰隆”一声,孩子从床上摔到地下,紧接著是尖锐的啼哭声。她惊跳了起来,醒了!桌上一灯茕然,床前๩什么都没有,帐子垂得好好的。她安心的吐出一口气,甩甩头,想把那份睡意甩走。于是,她看到房门开了,门前正站著一个男ç人,趔趄著要进来又不进来。她恍然,那一声响原来是门响。看清了来人,她的睡意全消了,她一唬的站起身,冲到门口去,哑著嗓子说:

经她这样一说,那男人索性走进来了。但是,始终低垂著头,一语不。她退后几步,望著他,他头零乱,面容憔悴,肮脏的衬衫一半拖在裤子外面,一半塞在裤ไ子里面,满脸的胡子碴,还有满脸的沮丧。无຀力的垂在身边的手,骨头把皮撑得紧紧的。她张开嘴,一肚子的怨气和愤怒急于泄,可是,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怨气和愤怒的后面,怜悯和心痛的感觉又滋生起来。她咬咬嘴唇,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又气又痛,又想骂,又想怜。终于,她咽了一口口水,费力的说:

“告诉我,珮容,你今年几岁?”

“别说!爸爸!”我喊,挤在他身边坐下,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撒赖的说:“我不交男朋友,爸爸,我嫁给你好么?”

妈妈看完了信,当时就问我:

“怎么样?小堇,要不要到鹃姨那ว儿去住几天?”

“再说吧!”我不太热心地说。虽然我久已๐想去参观参观鹃姨那十分成功的花圃,可是,乡下对我的诱惑力毕竟不很大,主ว要还是因为端平。到乡下去就不能和端平见面,这是我无法忍耐的;要我整天面对著花和鹃姨,我不相信我会过得很快活,因此,鹃姨的提议就这样轻轻的被我抛置在脑后,再也不去想了。妈妈也没有再提起过,直到เ我和端平闹翻。

端平是政大外文系四年级的学生,我们相识在去年耶诞节一位同学办的耶诞舞会中。自从那天见面后,我就像是几百年前๩欠了他的债,如今必须偿还似的。接二连三的约会,每次约会中都夹著争执和呕气。他长得很漂亮:白皙,雅致,修长。他的谈吐风趣而幽默,这些都足以攫住我。但是,他却像是一只不甘愿被捕捉的野兽,我无法用我的力量圈住他。他对付我的那股轻松和满不在乎的劲儿,使我怒不可遏。因而,每次在一起都是不欢而散,事后,我却又渴望著和他再度相聚。他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女友,这些他并不隐瞒我;而我,认识他之后就对任何男子都不生兴趣了。我希望他只有我一个,但我又不能限制他和别的女孩交往,何况他也没有和我走到可以彼此干涉的那么亲密的地步。我知道我只是他若干女友中的一个,和那些女友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损伤了我的自尊。多少次我下定了决心不理他了,可是,一看到เ他那洒脱的微笑和黑幽幽的眼睛,我的决心就完全瓦解。就这样,我在他若即若离的态度下颠颠๲倒倒,弄得脾气暴躁心情恶劣。这天,我亲眼看到他和一个ฐ装束入时的女孩子手挽手的从新生大戏院里走出来。当天晚上,我和他就大吵了一架,誓再也不要理他,但他满不在乎ๆ的和我说“明天见”。当他走了之后,我开始模糊的领悟自己的可悲,我已经在这个感情的困境中陷得太深了!他可以控制我,我却不能控制他……一种要挣扎求生似的念头来到เ我心中,我立即整理行装,当妈妈问我做什么的时候,我坚决的说:“到鹃姨那儿去!”当天的夜车把我载离台北。上车前๩,我了一个电报给鹃姨,通知她我抵达的时间。火车在黑暗的原野里疾驰而去。我靠在车厢里,凝视车窗外远远的几点***,茫然的想著鹃姨ถ那儿会不会是一个躲避感情的好所在。

列车在早上六点钟抵达楠梓,这儿距高雄只剩ທ下两站路。我提著旅行袋,下了火车,在晨光微曦中走出火车站。站在车站外面,我茫然四顾,不知到เ鹃姨的农场应该向哪一个方向走。看样子,鹃姨并没有到车站来接我;或者,她根本没有收到我的电报。犹豫中,我正想去问问人看,突然,有一辆台湾最常见的那ว种三轮板车,停到我的面前。踩著车子的是个戴斗笠的年轻人,他用很标准的国语问我:

“你是不是江小姐?”“对了!”我说。“李太太叫我来接你!”

李太太一定指的是鹃姨ถ。我看看那板车,迟疑著是不是要坐上去,那车夫已不耐烦的望著我,指指车子说:

“上来哦!”我跨上板车,把旅行袋放在车上,自己坐在板车的铁栏杆上。车子立即向前走去。我在晓色中四面眺望,到处都是菜田,绿油油的,新翻的泥土呈灰褐色,暴露在初升旭日之下。板车沿著一条并不太窄的黄土路向南进行,极目看去,这条路好像可以通到世界的尽头。菜田里已经有著早ຉ起的农人和农妇在弯著腰工作,低覆著斗笠,赤著脚,好像除了田地外对什么เ都不关心,车子走过,并没有人抬起头来注视我。

太阳渐渐上升,我戴起了我的大草帽,这在台北最大的帽席店里购买的草帽和那些农人的斗笠真不可同日而语。草帽上缀著塑胶的人造假花——一束玫瑰和一枝铃兰,扎在下巴上的是粉红色的大绸结。乡间的空气是出奇的清新,只是带著浓厚的水肥味道,有些儿杀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