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也不怎么เ好！”我嘴里这样说，其实心里欢喜得很，因为白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在全班念了我的作文。我在作文里写的是我把大家不要的加餐带回家里给妹妹们吃的事情，当时我就看见好几个孩子听着听着都低下了头，大约是感到惭愧了。
杨文萍家里的生活显然也不是很好，从她身上很朴素า的衣裳๙就可以看出来；杨文萍和我不一样，她的衣裳什么时候都是脏兮兮的，我的衣裳๙虽然摞满了补丁，但是很干净。衣裳的分别ี昭然若揭地告诉大家，我娘是一个勤谨的女人，杨文萍的娘是一个懒婆娘。
奶奶对我说：“往后要更加懂事些，好好心疼你爹娘和妹妹，把日子过好了，可不敢让人家看不起！”我点点头。娘忽然开口了：“娃娃懂ฦ事得很哩。文文死的那一天中午，还吃了士心做的面，我娃娃ใ总算没有饿着肚子走。”我不知道娘是不是越来越脆弱了，眼泪很容易就会流淌下来，“我娃娃头天里就是要吃一个苹果，我死活都没舍得买，要是早知道，就算一百个一千个，我也买给他吃了。”
“那时节日子多艰难哦！我将你们九个娃娃ใ一口气养大，一个ฐ也没叫死掉哩！你们来城里过人上人的日子，可没想才一年时光，就把我的孙子给过没了！”
我看看她的脸，觉得这个城里丫头长得也很好看，虽然比不上杨财的闺女杨文萍，但是比莲花姑娘好看很多。只不过她的美丽不如莲花姑娘那样来的含蓄和独特，脸上缺少了雀斑，总是一种缺憾。她主动和我说话让我有点儿心猿意马，心里猜想着她是不是看上了我这个相貌非凡的聪明小子，不觉地脸蛋就红了。
我点点头，望着她笑了，她也笑了，笑得和莲花姑娘一样灿烂和天真，让我不由地心里怦然一动，就想起了我的莲花姑娘。也不知道这一年来她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这个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坐在学校里念着书。
我点点头，我不知道说什么เ。
娘抬头看看我，手里继续缝着棉套袖，真一不小心刺破了娘的手指，她“哟”的一声，把手往后缩了缩，我赶紧握住娘的手看看。针扎破了一个小孔，一滴血冒了出来，像珠子一样在娘的指尖上慢慢长大，鲜艳得就像秋天里的枸杞果子。
我抬头看看，阳光正直直地射在我的身上，一个ฐ人面带微笑站在阳光里，看了看我，指指地上的硬币，转身走了。
我努力了三次都不能ม把沉重的尿素袋子背到背上去，自己的手反而被塑料纤维拉了一道口子，血很快就渗了出来。我举目望望四周，看不见一个ฐ收破烂的经过，只好拖着尿素袋子往家里走。
我娘笑笑，说：“大哥，但凡活着，总得受苦不是？我俩都年轻着哩，怕啥？”他看老许笑笑，没有说话，就继续说，“政策是国家定下的，说是解决了家里人的户口就不解决我的工作，解决了工作那娃ใ娃们就不给上户口。没户口就连口粮也没有，你说我就算是有了工作，娃娃们吃啥哩？”
我买糖回去的时候听见我爹娘正在屋里和老许说话，我的弟弟妹妹们都堵在门口等我回来。我给小家伙们每人分了两块儿糖，剩下的四颗拿进了屋子，我爹娘、老许和我一个人一块儿。老许就拍着我的脑แ袋说：“你这娃娃懂事！”我很高兴得到เ他的赞扬，觉得他跟他那个ฐ蛮不讲理的老婆简直不像是一个ฐ家里的人。
娘利索地做好了饭，就坐在昏暗的灯光里给我们讲述这一天里她在街头看到的事情，等待着我爹回来。我的三岁的弟弟张士文不住地跑到门口张望，又跑到锅边去瞧一瞧，然后回到เ我娘身边，一边听我娘讲述，一边担心地问：“娘啊，锅里的饭会凉了不？”
姥姥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糖葫芦，丢进了垃圾箱。我以为ฦ姥姥会重新给我买一根，在路边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的时候我故意放慢了脚步，用眼睛的余光斜ฒ斜地瞅着姥姥，但是姥姥没有再给我买。我心里有点后悔刚才丢â掉了那个ฐ糖葫芦，不然就算不能向莲花姑娘表白心意，但至少也可以让我自己尝尝味道。我一路上没有再说话，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姥姥在这个家族里是绝对的权威，她的意思没有人可以违拗，就算是我最崇拜的娘也不能违拗。
我的干爹和我爹都是男人。所以我决心做一个ฐ顶天立地的男人，就算跟莲花姑娘分开了，我也只会在心里难过而不会把悲伤放在脸上。
干爹的屁股上长了一个ฐ血洞洞，就像我当年用铁叉子在范大海ร的屁股上戳出来的那个血洞洞一样深不见底，不过只有一个。干爹说那是他自己给自己้打针，针眼儿不小心感染了，就变成了那ว样子。
“兔崽子，你连老娘也骂上了！”奶奶说着，拿着棍子朝我走过来。我顾不上骂我小姑姑了，也顾ุ不上哭喊了，一骨碌翻起来，夺路而逃，誓从此以后不再走进我奶奶家里的大门。我觉着这一家子人都是疯子，疯得比莲花的娘和王嘎ะ嘎都要厉害许多。
我巴不得不让我捉虱子了，就赶紧ู翻身起来，把黑袍子披在奶奶光溜溜的身上，跑过去把棍子捡起来交给了奶奶。奶奶拿了棍子，气定神闲地捏定了，“嗨”地一声就朝我的屁股打了过来，用力过猛了，身上的黑袍子都滑到了地上。
我对肥头大耳的杨财没有什么好感，他整天游手好闲地在村子里打扑克赢糖果，地里的庄稼长得一团糟，娃娃们也邋ã遢得不成样子。所以尽管杨财的闺女杨文萍跟我年纪相仿，貌美如花，杨财也在我娘面前说过有意将来把闺女许配给我，但是我对那个脸蛋上的污垢完全把国色天香变成了蓬ศ头垢面的丫头无动于衷。她曾经有几次躲在她爹后面向我投来闪闪烁烁的目光，准确地击中了我，但是我不为ฦ所动，气得她脸色煞白，鼻子里的粗气呼呼地往外喷着，加紧了朝我暗送秋波的频๗率，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她将来必定是一个极其野蛮而且绝对死缠烂打的女人。
所以我看看我爹，就觉得他的脸根本不应该像我的脸一样变成苦瓜。
我的三叔默默地赶着马车走了，他说他要把杜阿哥拉回来。那ว时候我觉得我三叔是一个沉默的英雄。三天以后，我坐在大河沿上放牛，同时偷偷看那个民办老师王金龙和村里的美丽女子王秀清并坐在地垄上说话。我的三叔赶着马车摇摇晃晃地回来了，马车上拉着莲花的爹和哥哥，盖着一张从蒙古人的帐篷里借来的毛毡。
“你胡说。”莲花蹦跳着在那ว个年轻人脸上打了一个响亮的巴掌，眼泪扑扑地落下来，“是我阿爸的话你怎地不背回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老二就疯了一样地一枪托打在他的身上，把他打了个跟头，栽倒在河堤下面的沙路上。高老二冲到吉普车旁้边，一把拎起那ว个逃犯，提着他走到不远处的沙地上，举ะ起步枪对着那个人的脑แ袋啪啪啪地打了几枪。我看见那个ฐ人的脑袋像花一样地盛开了，血花儿飞溅。他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两只脚一蹬一蹬地抽搐着，渐渐地就一动不动了。
“不给我一个ฐ公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审一审他。”高老二说着，哗啦啦拉了一下枪栓，那个ฐ公安不由á地往后退了退。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伸手拍了拍高老二的肩头，把他拉到了河堤边儿上。我就趴在河堤上，他们跟我近在咫尺。
我打自己一巴掌原本就是意思一下，谁知道打得太重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心里一委屈，自己้就哭了，眼泪啪哒啪哒地掉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土坑坑。从那一巴掌之后我才知道，我娘每次打我其实都没有用力，她才是真正的意思意思。
娘不分青红皂白就往我头上打了一巴掌，把我打懵了：“你爹这样儿还能走么เ？你这个ฐ牲口养的，滚得远远的！”我娘骂着我，叫我二叔帮忙把爹从车上抱下来。
我娘没有说话。月亮从云端里窜出来瞧热闹，投下一片温暖的银色光辉，照ั耀着我们一家三口人，我听见我的妹妹在屋子里没命地哭喊，我借着月光看见我娘脸上汗水荧荧，她身子底下的地上已๐经被身体里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
“娘啊，你怎么了？”我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看了看我娘手里的棍子。棍子已经掉到了地上，我确信已经安全了，就冲我爹喊：“爹啊，你快来看看我娘，我娘跌倒了！”
高老头不会说藏语，也不知道说我奶奶讲的是不是毛主席语录，便将那事儿压了下去。但从此以后我爹似乎ๆ开窍了，能ม够背诵大篇的毛主席语录，无论什么场合下只要让他背，他一定背得一字不差。有时候见了县里来的人，我爹主动说一些毛主ว席语录，那ว些语录在我爹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至今仍然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