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因为很重视他为李自成讲书的重大作用和类似傅相的身份地位，所以李岩来到闯王军中以后，尽管他知道李岩很有学问，对通鉴的熟悉不亚于他，他却始终不向闯王建议请李岩担任讲书。今天牛金星是接着上次讲黄巾起义的段历史，只有来献策陪坐旁。闯王面前摊开通鉴第五十八卷，面带微笑，静听金星议论这重大题目。金星自幼年读书以来积习难改，有时稍不留心，仍将黄巾起义军称做“黄巾贼”，只是在看见闯王的含笑的眼色时才恍然警醒，赶快改口。他从东汉末年的民不聊生朝政腐败等几个ฐ方แ面，讲解黄巾起义的势所必然，最后归结到治国经邦的些教训。虽然他的见解没有超出资治通鉴和后汉书的范围之外，但是在读书人沉迷于八股考试的时代，这已经算是难能ม可贵了。李自成有时微微点头，有时同天启年间以来各地农民起义แ的情况对照，略谈几句。宋献策也有时插言。当牛金星发完了议论之后，这次讲通鉴应该结束了，李闯王突然望着他同宋献策问：
金星满意地笑了笑，拈须回答：“这话弟实不敢当。闯王英明，好学，又睿智天纵。我辈今日只有全心辅佐闯王，早定天下，功迈汤禹，德比尧舜，其余非所计也。至于说到朝廷经筵，那只是繁文得节，徒具空名，实不能ม与弟在闯王前讲论经史的情形相比。”
李自成在马上回顾李岩说：“你看，这个山寨有多么เ富裕！你来到本军时候，咱们的人马已经在伏牛山中攻破了四十八个ฐ富裕山寨，最近这二十天又在熊耳山中攻破了十几个山寨。这都是多亏饥民内应，使我军每攻必克，损伤人马很少。不管什么山寨自吹多么天险，也确实地势险要，滚木礌石火炮齐全，可是只要咱们找到本地百姓做底线，串通饥民内应，没有攻不破的。”说毕，策马向延秋镇驰去。
“这是往哪搭运的？”
“不多不少，只有颗。”
“我从来不在闯王和刘爷面前说半句假话。他们实未赌钱，我敢拿头担保。”
李岩问：“孩儿兵？”
“这山那边怎么都是孩子的声音？”
闯王又叫另外从洛阳来的两个百姓诉冤。他们都是农民，有的诉说王府和豪绅们如何霸占土地，抢走了女儿，逼死了亲人。听他们控诉以后，李自成吩咐双喜带他们出去，让他们好生休息，周济他们点银子，住两三天以后回去。然后他走到เ门口，掀帘ຈ望望太阳，看见还不到吃午饭时候，便回来坐下去，向李岩笑着说：
邵时信回答说：“小的不识几个字。有许多字我不会写，就画成记号，自家心中明白。这是到了宜阳袁将军大人营里以后，我撕开破棉袄，把自己写的底子取出来，我说，个办文墨的先生替我写成的。”
足卞资兼文武，胸富韬略。文叔1้北巡，获邓禹之英才；懋ี功3๑西来，佐李氏之鸿业。扬眉吐气，幸值风云之ใ会；附凤攀龙，定建不世之功。来日凌烟3๑，兄其首位。位候征旆，梦想为ฦ劳！
“前几天，家父帅闯王因探知公子和红将军离开杞县西来，不胜欣喜，巴不得早日相见。他恐怕这带土寨很多，你们在路上会遇到เ些麻烦，特派末将率领五百骑兵，前来神垕带迎接。昨日下午据哨马禀报，得知你们已๐经过了禹州，估计黄昏时可到神王镇上。末将面派人飞禀闯王，面催军前来。黎明时赶到这里，因知大军在神垕镇上宿营，夜平安无事，末将才令人马停在这儿稍作休息，埋锅造饭。末将本要动身去神王镇上晋谒，因望见小山头上出现堆人马，遂差人前去问询，不料é竟是公子和红将军从神垕来到这儿。家父帅和总哨刘爷久闻公子和红将军大名，十分仰慕。我们那里听说红将军破杞县城救出李公子，不惟为李公子庆幸，也对红将军的见义勇为ฦ胆智双全，交口称赞，更愿早日相见。末将动身时候，宋军师和牛举人写有书子封，交末将带来面呈。”双喜说毕，就从怀中取出书信，递给李信。
“这事情我已经反复想过，尚无定见。杞县这个地方离开封太近，又无山河之险，万难立足。我们的人马不多，远离豫东，人地生疏，既要同官军作战，又要防各地土寇攻袭。你带着人马在杨山带混过三个多月，那里怕也不是咱们立足之ใ地吧？”
李信和李侔都笑了起来。李侔说：“红娘子，咱们赶快决定下步把人马开到何处去。你这几天很少合眼，商量定，你就去睡阵吧。”
李信听李俊慷慨陈词，心中ณ自觉不如，所以明知道话中带刺，也不生气。他又望眼那写着斗大“李”字的白绸大旗，却不好再叫把大旗卷起。他对眼前的事情只好抱着听其自然，走步说步的想法，挥下手，策马向大街走去。到十字街口，他就看见县衙门已经是片大火，监狱方面也冒起了股浓烟和红色火光。两处火光照ั着他面前的大旗闪亮，那ว朱红色的“李”字特别鲜ຒ明。街上秩序很好，到处有红娘子的小队人马巡ำ逻。家家关门闭户，并没有乱民和红娘子的部下砸门抢劫事情。他驻马十字路口，观看全城情景，心中ณ盘算着个问题：反还是不反？
个中年农民抢前步代李俊回答说：“大公子，这事情不能怪七爷。常言道：旗往哪指，兵往哪杀。凡是兴师动众，行军打仗，怎能ม没有旗帜？没有杆大旗，你叫人们跟着啥子进退？望着啥子集合？这面大旗是俺们大伙儿要求做的，与七爷无关。请大公子不要生七爷的气！”
1引——即“盐引”，古代商人运销官盐的执照，每引二百斤。
李自成忍不住骂了句：“他妈的，什么皇帝亲王，尽是强盗吃人魔王！”
高功也笑着插言说：“起初ม，许多将士不明白闯王为ฦ什么选择在这郧阳以南的大山中隐藏起来，如今该明白了吧！那ว时候，张敬轩和曹操都想人川，惠登相们许多股也都在川东，杨嗣昌驻在夷陵，他亲自指挥的官军和四川巡抚邵ๅ捷春指挥的官军都在川东，真正是大军如云。咱们何必去凑热闯？咱们的人马很少，力量很弱，既不愿给敬轩吃掉，也不愿给杨嗣昌吃掉，像夔州府带热闹地方是千万不能去的。至于”
田见秀插言说：“古人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也是不动的时候要像大姑娘深藏闺中，动起来像脱网的兔子那么快。说脱网的兔子虽不大好，只是个比方吧。”
“他说：‘皇上是尧舜之君，老夫得为ฦ关龙逢比干1足矣。’”
“他进狱后又说了句话，奴婢不敢奏闻。”
“东厂和锦衣卫侦事番子随时侦察，尚未见这些百姓们有何轨外言行。他们白天有人在街上乞食，夜间就在前门外露宿街头。五城御史与五城兵马司随时派人盘查，亦未闻有不法之事。”
曹化淳躬身回奏：“奴婢知道。这千多士民在三天前已๐经陆续来京，第次向通政司衙门递本，因有的奏本不合格式，有的有违碍字句，通政司没有收下。他们重新า联名写了本，今日才送到御前。”
“有证据么？”
“皇上圣明，将史菃革职下狱。案子未结，史菃瘐死狱中。史菃曾携来银子十余万两，除遍行贿赂用去数万两外，尚有五万两寄存在薛国观家，尽人首辅的腰包。”
第二天，华北各地，尤其是京畿带，布满了暗黄铯的浓云，刮ุ着大风和灰沙。日色惨白，时隐时现，大街上商店关门闭户，相离几丈远就看不清人的面孔。大白天，家家屋里都必须点上灯烛。大家都认为ฦ这是可怕的灾异，在五行中属于“土灾”，而崇须自己更是害怕，认为这灾异是“天变示徽”，有关国运。他在乾清官坐立不安，到奉先殿向祖宗烧香祷告，求祖宗保佑他的江山不倒，并把他打算向皇亲借助的不得已苦衷向祖宗说明。他正在伏地默祷，忽听院里喀嚓声，把他吓了跳，连忙转回头问：
1万历亲政——万历皇帝ຓ朱翊钧๕即位时只有十岁，受他的母亲监护。到他十六岁结婚后，她母亲才不再监护；到เ万历十年张居正病故，才由他直接掌管朝政。
自从闯王来到兴山境内，他的部队行踪随时有探子禀报到白羊寨。袁宗第到เ，献忠迎出老营，不让宗第行礼，猛把抓住他的手腕，先不说话，用只手狠拍袁宗第的脊背，然后亲热地大声说：
徐以显离开献忠，跳上马，赶快奔往张可旺的营盘去了。
自成的心中ณ惊，忙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逃走的是什么人？”
“不会。则ท老左在罗猴山尝过滋味，眼下还不敢来自讨没趣，二则ท咱们在山脚下还礼有队人马，官军如何能ม飞过来？”
突然有个ฐ守寨门的士兵听见从里外的浓雾中传来了马蹄声，警觉起来，赶快叫醒坐在火堆旁打吨的两个弟兄，起走出窝铺，凭着寨垛下望。但是什么也看不见，只觉马蹄声更加近了。个ฐ弟兄向旁边问：
跑堂的感到เ奇怪：“啊？难道我眼力不准？”
“你看，那坐在上首的分明是前日随同督师大人来的位官员，下边坐的是他的家人。咱们从来没有看见过他们来过，所以决不是总理衙门的人。据我看，这年轻官员的来头不小，说不定就是督师大人手下的位重要官员或亲信幕僚，奉命出来私访。要是平时出来，定要带着成群的兵丁奴仆，岂肯只带着个ฐ心腹老仆？就这个老仆人，他为着遮人眼目也没作仆人看待，还让他坐在同个桌子上吃酒哩！”
自来签上的诗句，多半是若即若离，在似可解与似不可解之间。大光明殿是专为宫中的需要而建的。七八十年以前，那ว些有学问的道士们在编制签文时为着适合宫中的情形，特别ี花费了番๘心血。就以上边这首签诗说：首联二句非常空洞；颔联二句与国家大事有关，但是和前后的诗句的意思并不连贯；颈่联和尾联四句又转到เ宫怨上，似乎ๆ对那些失宠的妃嫔们和不得出头的宫女们表示同情，可是又不至于触犯忌讳。民问的签文在诗后般都附有“解日”，用三字句或四字句的散文明白地告诉抽签人科举ะ能否得中，谋事能否得成，做官是否顺ิ利ำ，婚姻如何，出外吉利否，做生意是赔是赚，病情是吉是凶，打官司胜负如何，等等。宫里的签上没有“解曰”，因为像上边这些问题，在皇帝后妃皇子皇女宫女和太监身上大部分都不适用。虽然有些太监暗中做生意，有些妃子想得到皇上思宠，有些宫女想知道有没有出头之日，但这些问题都不好在签诗上明白回答，只能让抽签人凭着首涵义朦胧的律诗瞎猜。
莫怨深官音问少，
“算啦，算啦，你已๐经吹出边儿啦，还要吹哩！”
“好大口气！怎么เ说集古今众妙之ใ长？”
“子明，你怎么很不愉快？是身上不舒服么เ？”
“当然能ม！不出半月，包你能骑马打仗！”
“好，我马上派人送他回白羊店。丁先儿，三天以内他死了我惟你是问，三天以后他死了与你无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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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清风垭这边的路上遇见侄帅，禀报过了。”
“你为ฦ什么不把白羊店的情况禀报补之？”
“不行，闯王。他俩近些日子勾得很紧，只要坐山虎说往东，铲平王决不往西。要杀，齐杀，不要杀了只虎，留แ下只狼，纵它伤人。”
黄三耀又对闯王说：“这活儿要做得干净，做得他们措手不及。有你在此，正压百邪，事情好办。头步先稳住他，使他不防，然后在酒宴上掷杯为号，收拾他们几个为头的。蛇无头不行。杀了几个为ฦ头的，下边谁敢动？万鼓噪也好收拾。我同窦阿婆手下的弟兄，有你在此，都肯卖命。别的杆子，跟着坐山虎趁火打劫，混水摸鱼，却跟他同床异梦，心中也怕他挟制。你只要说出不怪罪他们，许他们立功赎罪，谁个那么傻，放着河水不洗脚，故意往烂泥坑里跳？”
张鼐猛然转身，跑步奔出院子。随即大门外响起来呜呜角声，并且有人高声传呼：
“听清了！”张鼐大声回答。
体纯把夜间所得到的军情禀报毕，等候着闯王说话。但自成并没有立刻๑做声，却站在灯下低头盘算。沉默阵，他望着体纯含笑问道：
“据探子报称，黄昏时候从潼关又来了六百官军，连原有的算起来，在商州共有三千七百人。抚台行辕的人们扬言说，还有五千官军将在二日内从河南开到。更时候，又有五百多官军开出商州西门，去向不详。今日午后城里传说宋文富已经受了商州ะ守备之职，同官府合成气，答应官军假道。我很担心这五百多官军是潜往宋家寨去的。要是果然如此，不惟老营须要小心，我在马兰峪也会两面受敌。”
在商洛山中，凡是庶民百姓，不论是种田的当长工的做手艺的做小买卖的薄有田à产的，各色人等，既怕官军打进来掳烧杀，无恶不作，也害怕那ว些被惩治的富豪大户和他们的恶霸庄头等在官军到来时进行报复。早就有谣言说，官军杀进来以后要血洗商洛山，鸡犬不留。近日来很多人在私下纷纷议论，彼此商量着如何抵抗官军的事，单等着闯王老营的声召唤。而那些老年人妇女们害着病的人以及有家室之累的人，无不忧愁得眉头紧皱，心上像压着石头。
“长顺，你等等，让我先听听子宜的禀报。你不要动，就坐在门槛ນ上。我同子宜谈的话不怕你听。”他转向走近来的中军问：“子宜，眉目如何？”
体纯说：“我命咱们在商州城内的坐探，务须买到เ几两上好的人参。费了不少力气，才买到二两，你久病虚弱，如今快好啦，用人参炖母鸡汤，好生养养，就会完全好啦。”
“李哥，这点东西昨天晚上才弄到，真不容易！”
“我怕突然开到老营，没有地方แ住，就把他们留在辛家店，先来向你禀报。”
郝摇旗不等自成说下去，抢着说：“我是回来给你送人马的！闯王，我给你带回来五百多名骑兵，还有三千多步兵留แ在河南，等着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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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虽然在闯王军中ณ算得是丰盛的，但是并不铺张，约莫到未时刚ธ过就起席了。按照般习俗，后宅起席以后，会有许多女客留下不走，晚上还要闹房。但如今是在军中，切从简，并且高夫人再嘱咐，红娘子连日鞍马劳顿，须要让她好生休息，所以起席后不久都陆续走了。高夫人派来护送花轿的女亲兵，以及慧英和慧梅，也同红娘子的健妇们起吃了酒席，辞别ี红娘子回周公庙去。红娘子在红霞等照ั料下卸去凤冠霞帔，开始用饭。饭后，她坐在洞房休息，忽然想着，按规矩，她明天还要同李岩拜祖宗，拜尊长，还有天酒宴，俗称“吃面”，第三天要带着新女婿回娘家去，叫做“回门”。她没有父母，没有娘家，往哪儿回门？这么想，在幸福的心头上不免有点辛酸。但是她立刻๑决定，到第三天她独自回到高夫人身边去住几天，权当回门，顺便同高夫人商量趁洛阳已破，拨给她五百匹战马五百名青年大脚妇女，将健妇营马上成立，日后陆续扩充。
想着很快就要成立健妇营，练成支女兵，为闯王驰驱沙场，为天下女子扬眉吐气，她的心中充满了兴奋和豪迈情绪。她叫身边的个健妇将安国夫人梁红玉的宝剑拿来给她，她抽出宝剑看了又看，心神好像飞到了练兵校场，飞到了沙场。正在这时，红霞走进屋来，小声对她说：
“禀红帅，在前院吃酒席的各位将军牛举人和宋军师，还有咱们姑爷，都被闯王叫到周公庙议事去了。听说这会议十分重要，十分重要。”
“是商议打仗的事？”红娘子低声问。
“不是。听说是商议闯王登极的事。”
“啊？登极？！”
“啊，我说错了。是商量把洛阳改为京城，闯王在这儿先称王，等攻占了北京以后登极。称王还不能算是登极，是吧，红帅？”
红娘子点点头，激动地说：“在洛阳建都称王也是件大大的喜事！”随即又问：“为什么不传知我去？”
红霞略๓想想，笑着说：“这还不明白？定是闯王想着你是新า娘子，怕众将领见面后同你开玩笑，所以不请你了。既有姑爷去，还不是同你亲自去差不多样？”
红娘子用温柔的眼神望了望红霞，微微笑，但跟着摇摇头，说：“可是，我是闯王帐下员女将，像这样重要的军事会议，不应该”
个亲兵禀报：“双喜小将爷来见！”
“快请！”红娘子说，同时心中猜想可能ม闯王有什么重要吩咐。
双喜进来，站在她的面前说：“红姐，马上要在行辕开重要会议。父帅本想请姐姐前去，只是怕姐姐身子太累็，又怕姐姐不好意思同大家坐在起议事，命我来问问，去不去由á姐姐自己斟酌。”
红娘子毫不迟疑地说：“请贤弟回禀闯王，我立刻前去。红霞，帮我赶快把衣服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