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红叶。”
我猜想郑妈妈也差不多该来了,便接话道:“让她直接去寝殿见我吧。”
太后总算没再背过气去,喉咙里一句话终于挤出来,“你让他们走!哀家病死了岂不更好,省的碍了他们的眼!”
然而太后已发了脾气,我一开口必然就是“犟嘴”,便只默默的重新跪下去。
我心中不由发笑,这欺负人的话,太后永远能ม说得冠冕堂皇。
我说:“今夏的供奉,按说该四月十五发下来的。如今还没发……”
我手上就一顿。
我笑道:“有这么เ好的,不早拿进来。”
不会有下一回的,我明明这么想。
韶儿道:“我不叫,皇祖母就生气。她生气了,我也没有叫。后来父皇就去了。”
何况他起事之初,身边追随的也大都是太后那边的同乡和亲戚,最艰难的时候,都是靠着他们支撑陪伴过来的。譬如萧何、樊哙之于刘ถ邦,这些人对于苏恒,情分也不是一般朝臣可以比拟的。是以河北旧臣免不了“飞鸟尽良弓藏”乃至“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楚平、吴世琛、邓博他们却能越见倚重,位极人臣。
就是苏恒,这回也必然要正面跟太后对上。
难道他真以为ฦ,沈含章秉温良,爱他爱得昏了头,他可以安心的睡在我身边,不必怕我趁他酣梦要了他的命吗?
我忙把头叩下去,静静的听他说。
红叶早取了苏恒家常燕居时穿的衣服来。
他面上寒气散去,已换了一派慈父面孔。将韶儿抛起来再接住,放到自己肩膀上,韶儿咯咯的笑起来。
他一抿嘴,眼泪便又豆子似的落下来,却终于不打嗝了。我戳了戳他的腋下,片刻之后,他便咯咯的笑起来,蹭到我怀里,还带着哭后的鼻音,软糯糯道:“娘亲,韶儿想你了。”
我不由就有些头痛,“可以再哭一小下。”
我带足了嫁妆,想要好好辅佐我的良人做出一番๘事业。
我身上一时火烤般烫,一时又冰冻般冷,却又像是仍颠簸在船上,触不到实地。恍恍惚惚间,当年往事一幕幕涌进脑海,抹不去、避不开。
我说是,他便又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相当无辜道:“……不好看韶儿也喜欢。”
我托了他起来,命青杏儿将新衣服取来,抖开来给他看,问:“好不好看?”
除非苏恒铁了心要越过我去抬举ะ刘碧君。但我猜他暂时还不急着跟我撕破脸,不然今日舆辇上,他也不必特地做什么亲昵姿态了。
我说:“去端圆子吧。”
回话的道:“奴婢记不太清……对了,不知道谁送的东西是残的,皇上说‘缺了西南一角’,似乎很觉着遗憾ย。但皇上也没处罚谁,还赐了宴。奴婢猜皇上还是高兴的。”
回话的道:“奴婢猜着大致是满意的,皇上见了好些人,一直都笑着……就是在樊城那边,说是太破费了。”
红叶笑道:“奴婢倒觉得,是娘娘心境朗阔了的缘故。书上不是说嘛,心宽体胖。”
红叶便吩咐青杏儿去了。又对我说:“娘娘今日看着容光焕发。”
能活下来,并且至今还有头脸的,都不简单。
我说:“应该的。”
这些话,里面自然都是能听到的。她故意将我不来探望太后的错处带过,我心领神会,很感激她。
她打量了我一番,道:“气色还是不好,瞧你这病养的。”
这般小心眼儿,倒让我忍不住笑出来,便也压低声音回道:“至少还让韶儿跟我住不是?”
我记得上辈子这些话她收葡萄似的一嘟噜全向我倒出来,越说越愤懑แ委屈。这次却能按捺住,可见我神好起来,她心里也能稍稍撑得下去了。
苏恒随意的点了点头。
才给他脱去外衣,他忽然回过身来,眯了眼睛,揽住了我的腰肢。
我新沐浴ภ过,头发半湿着,只在背后松松挽了个坠子。
他解着坠子,将我的头发松开来,貌似无意的说:“你跟姐姐亲厚,有机会也劝劝她。坊间传言多了,伤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声。”
我不由就有些不快,“什么传言?”
苏恒眼睛里映了烛火,盈盈带笑,说的却是:“也不全是传言,长安令前几日接了个案子。永春坊有个ฐ少年状告某人勾引他的未婚妻,还仗势欺人,将他打成重伤。”
我便也笑道:“臣妾听说的,却是另一个ฐ故事。说是某个少年仗势欺人,想强纳良家女为妾。那ว姑娘家不愿意,便说已许了人。这少年自己้胡乱忖度,认定了是某个路过的羽林郎坏他好事,便偷偷埋伏了人手,想要打他出气。谁知道反而被收拾了一顿。便反咬一口,告到长安令那里。”
苏恒似乎并没有与我争论的意思,只说:“——迟早会闹出事来的。”
他语气恳切,又恰恰触动了我的心事。我不由就消了火气,“我记下了。会给姐姐提个醒。”
他便又微笑起来,俯□与我耳鬓厮磨。意味分明。
我说:“陛下今日去太后那边探问过了吗?”
苏恒略有些无奈,笑道:“有太医令守着呢。”
太医令守着,也不过多三个人受折磨罢了。
太后似乎打定了主意,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一门心思装ณ病到底。
我在长信殿伺候了两天,照ั旧学着刘碧君的样子,红着眼睛装兔子,走一步晃三晃,太后不敢很折腾我,便只阳怪气挖苦我,大意不过是要我别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之类。
我只当她关心我,怕我累着,感激涕๓零。
我很觉得,太后似乎加倍厌憎我了。不过她已经恨我欲我死,再多恨十倍又能怎么เ样?
这一来一往也很好笑。我装柔弱,太后便装得更病弱。我装孝顺ิ,她便给我机会多走动。往往我吃着晚饭,或是正跟苏恒缠绵,或是才睡下,她就遣人来椒房殿,说是又发起热来,咳嗽得不行。
她来说,我自然就得跟着苏恒一并去伺候。偶尔遇到เ一回,苏恒不在椒房殿里,我便遣人去知会苏恒。她将病情描绘得严å重,我便转达得更严重。苏恒不得不也赶去长信殿。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是怎么เ一回事,然而也只是无奈。他对上太后,一贯是束手无策的。
便只将脾气发在太医令身上。反正病人久治不愈,太医令也确实得担责任的。
太后要装病,太医令敢戳穿吗?可怜三个人日日吃不好、睡不安,战战兢兢在太后跟前守着,讨不到半点好,还要三五不时被苏恒威胁。
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许诺,若太后大安了,他们重重有赏。
我琢磨着,苏恒和太医令的耐,也都差不多要被太后磨光了。
反正我再这么เ苏恒与太后两边伺候着,定然要再次病倒的。
我说:“太后的宿疾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子。太医令若有法子,如今也该治好了。”
苏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不停,啄着我的嘴唇,道:“嗯。”
我说:“要不要张榜,在民间访求名医?若有幸遇着,说不定连太后的宿疾也能除了。”
苏恒含糊问道:“有什么人选?”
我苦笑道:“陛下就当臣妾没说吧。”
我是不要惹上这种嫌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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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太后竟真的没派人来。且连着两天都没折腾。
我心中正疑ທ惑,这天傍晚便遇上了平阳。
她依旧是一身藕荷色深衣,套着黑纱牡丹的大衫,然而细看便知道,已不是上回穿的那套。她迎着夕阳走过来,不施粉黛而明艳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