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后，厅内静谧，三人都没有说话，许久后，武独又吁了口气，说：“先帝赏识我，这恩情自当铭记，武独自当全力以赴，但能走到哪一步，却不好说。”
武独又是一怔，继而一手按着膝盖，由坐改站，起身。
“回去睡下吧。”牧旷达朝段岭说，“盯着点少爷用功，莫要少年心性了。”
牧旷达字迹遒劲，颇有笔力，用的乃是颜体，从今年秋收一事切入，下笔一气呵成，不卖弄，不掺杂感情，不现挟制ๆ之意，折上议完西川后议江州，将迁都所需花费的预估、为何秋冬迁都等等问题一应剖析清楚，如是，段岭便旁观了关乎大陈国运的重要事件，于这个ฐ晚上酝酿，诞生。
“回禀少爷，我叫王山。”段岭朝牧磬说。
然而段岭却猜错了，牧磬和拔都完全不同，拔都总是口不对心，牧磬却是第一天就给段岭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心直口快，且口无遮拦。
武独侧过头，把段岭从头打量到脚，嘴角略略一抽。
段岭穿着单衣短裤，情不自禁地走出来，到得门槛前朝外望，见武独坐在院里台阶上，侧脸十分英俊，眼中带着一丝冷漠与无奈。曲声渐歇，武独放下笛子，天际一轮明月，空灵之ใ境尽显，段岭还沉浸在曲声之中ณ。
整整一天里，段岭俱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想起武独与鹤老的对话，其中提到了一句“太子”，也就是说，父亲死后，大陈有了太子。这太子不大可能ม是他的兄弟，再联系到郎俊侠下的毒……段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这想法令他觉得不寒而栗……
段岭一紧张，眼里现出恐惧，武独突然觉得这眼神仿佛在哪里见过，却记不得了。
“你多大了？”某一天，武独朝段岭问。
养条狗也是有感情的，虽然这条狗不怎么黏着自己，然而武独每天回来，看见段岭在花栏前忙前忙后，便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外头被冷嘲热讽了，回家也能稍微舒心一点。
“郡主。”武独无可奈何，说，“此处山路难走，春来蛇豸多，不安全，回去吧。”
那少女正是端平公主与淮阴侯之女从平郡ຉ主，名唤姚筝，这日出得城来，一身男子装束，在岷江畔纵马，进了山路，豢养的两ä只爱犬沿着山坡一阵飞奔，跑得没了影儿，姚筝便远远地追过来，见乱石滩上一具少年身躯，莫名其妙。
幸亏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玉璧关终于开关，难民们感天动地，拥进了中原。面朝分岔路口，段岭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
他走在人群中，一眼望去，滚滚洪流，足有三四十万人，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到处都是陈国士兵的尸体，天蒙蒙亮，四周燃起了火焰，段岭放下背上那ว女孩，试她鼻息。
寻春指指上面，段岭摆摆手，做了个口型——元军。
寻春眼睛微微一眯，就此失去了先机，郎俊侠一剑直取寻春咽喉，紧接着寻春回身，一步踏上水流，红袍荡起，带着雨水旋转。
暴雨铺天盖地，雨声已大得无法再听见任何人的交谈，又一声霹雳响起，段岭喊道：“住手！”
丁芝一躬身，退了出去，段岭喝了点水，用过些许糕点果腹，放下剑和弓，走出房去，越过院墙，远远地眺望，见城中黑烟四起，便索性翻身上屋，踏着瓦当，坐在那里看。
女孩仍未走，丁芝却跟了过来，彼此点了点头，丁芝说：“公子想吃点什么เ？这就吩咐人去做。”
全程中ณ二人不发一言，偏厅内诡异地沉默，只有整理衣服的声音，直到เ韩捷礼换完一身衣服，离开偏厅时，方แ说了唯一的一句话。
“平日里都常备着了。”韩捷礼说，“车上就有，着我那ว伴当去取来。”
武独眯起了双眼。
于是武独不说话了，赵奎又道：“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他愿意背叛李渐鸿，自然有他不得不背叛的理由。”
“他反了。”寻春的声音说。
三月就要上学了。
耶律大石看着李渐鸿。
耶律大石答道：“将主要兵力投放在城墙上我更不放心，窝阔台没这么聪明！”
“好了好了。”李渐鸿说，“当心被你同窗看着。”
“明知故问。”李渐鸿一本正经地说。
耶律大石始终盯着屏风，段岭不知是出来还是不出来，最后影子在屏风上稍稍一躬身。
李渐鸿提壶，给二人斟了酒，先干为敬。
许多从前不懂的话，如今也一下子全懂了。
段岭的人生遭逢此剧变，曾经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郎俊侠的讳莫如深，父亲的到เ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你控马。”李渐鸿说。
“驾！”
李渐鸿似乎一直在等什么人，直到一辆马车驰进了他的视野。
“他们一定会追上来的。”段岭一听就知道李渐鸿想用武力冲过去，紧张地说。
“承蒙照顾ุ。”李渐鸿说。
段岭虽在名堂读书三载，平日里却结交甚少，又受郎俊侠所托，所住无非僻院，接触同窗的机会不多，唯第一天认识的蔡闫、布儿赤金与另一名偶尔与他一同罚站的赫连博熟络些。
他比郎俊侠高大，也更强壮，面容轮廓转折刚硬，有着比上京人稍深的肤色，双目深邃，就像闪烁的星辰，嘴唇温润，鼻梁高挺，瞳色漆黑明亮。虽然形貌落魄，却比段岭在上京所见的任何一个ฐ男人都好看，身材很健壮，散发着让人感觉安全的气场。
放下水壶时，段岭忽然感觉到เ背后有人。
蒙面人飞身踏上前院假山，辽人箭法百步穿杨，独步神州，尽数直取他周身要害，眼看利箭已๐追到面前，蒙面人眼睛一眯，箭矢尽数化为一个个的点。
堪堪翻身跃起的武独与蒙面人却再不吭声，同时飞身撞开窗门，蒙面人往东，武独往西，各自逃跑，紧ู接着上百发弓箭齐齐飞射，追着二人而去。
翌日再睁眼时，雪停了，段岭发现自己睡到เ了榻上，郎俊侠躺在身旁，脸上已有了血色。
“活着。”郎俊侠的声音像个风箱，仿佛从肺里发出来似的。
这两天里名堂仍有杂役五六人留守，厨房做了一大锅烩菜，连着门房在内，数人排队依次去领食，饭堂里点着两盏油灯，只开了一张桌，段岭端着碗打好菜过来，见无处可坐，拔都便朝侧旁挪了个位置。
段岭突然明白了，拔都的意思是叫他去吃饭。
“哪怕杀错了人，这厮亦不会眨一眨眼。”蒙面护卫最后说。
“对刺客来说本属寻常。”尊贵男人说。
男人一手捏着药丸，喂进段岭的嘴里，继而将他抱进了自己怀中。
“生病了？”那男人说。
柳巷里的百花苑今夜歇业，那些寻花问柳的嫖客也各回了各家，就算家里的糟糠之妻再上不了堂面，可在今天这个日子还是都愿意回家守着。其实百花苑里的常客是那些官家子弟，但现在形势非常，□□再盛也得压着。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今夜的月色不是很好，淡淡的晕色如一层水雾轻轻笼在这汴州城上，寂静而空旷的街道上透出生生冷意。
她澄澈的眼眸中不染一丝尘垢，唯独多了几分蒙蒙水雾。柴荣心中一紧。
“咳咳。。。”柴荣一声轻咳打破了诡异的气氛。
牧旷达沉吟不语。
“还有一个办法。”武独说，“把他抓回来，具体审问，再交给相爷，是屈打成招，还是水落石出，便与我无关了。”
“不妥。”牧旷达缓缓摇头，说，“今上定会饶了此人性命，哪怕证据确凿，顶多也是充军发配，徒留给他一个再起之机。我要的是他无声无息，死在潼关下，而不是大张旗鼓地杀掉他，让他的军队哗变。”
“我去呢？”段岭忽然说。
厅内马上静了，段岭知道这很荒唐，但他别无选择，武独一走，自己้小命简直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便郎俊侠宰割。
“你？”武独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朝段岭说。“这是去杀人！”
牧旷达倒是十分意外，看了眼段岭，说：“果真一鸣惊人，你且让他说说，有甚么办法。”
“嗯……目前没有确切的想法。”段岭说，“须ี得先到了再说，潼关外，是吧？武独如果伪装成我的……家人？由我出面，说不定边将军不会怀疑？”
牧旷达又不说话了，武独眉头一皱，正要阻止段岭，段岭却恳求地看着他。
“倒是可行。”牧旷达被段岭这么一提醒，倒是打开了思路，说，“去年，边令白从将军岭下被调回潼关，距离赵奎祭日，也快满一年了，可是以什么身份去找他呢？”
说着牧旷达望向段岭，段岭被他看得有点害怕，生怕他什么เ时候突然灵光一闪，发现端倪，产生疑心，然而此时他也不得不赌一把，知道牧旷达审视自己，只是在想一个合适的身份。
“赵奎的后人，是不合适的。”牧旷达自言自语道，“赵奎有三子一女，俱被斩ล首，养子呢？武独，你觉得如何？诱反能诱出咱们要的东西不？”
诱反，实在是一着极其老辣的棋。
“可是，怎么交代武独过去的意图呢？”段岭又问。
“这倒好说。”牧旷达说，“只需修书一封，我委派武独，前去调查并寻找传国之ใ剑镇山河的下落，武独则趁机前去接触边令白，便足够让他相信。”
武独说：“赵奎有一侄儿，名唤赵融，其父赵埔乃是山东治下海卫营巡察司副将，四年前倭寇进犯时，赵埔中ณ箭身亡，赵融则被抓去活活淹死，但多有人不知，只有赵奎得到เ了侄儿的死讯，倒是可以此人名义接触边令白。”
“不错。”牧旷达说，“我再仔细想想，务求一举得竟全功，你们且先回去，待我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