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四更时分,牧旷达搁笔,段岭将折子摊在一旁,知道这上头决定了大陈未来数十年内,上千万人的命运。
段岭犹豫片刻,想要不要悄无声息地告退,但既然牧旷达没有说,自己待在这里也无妨。
“王什么来着,你叫什么?”牧磬朝段岭问。
他辞了武独,朝丞相府里去,正式开始了他的伴读生涯。先前对牧磬了解得不多,只觉是另一个拔都,收拾拔都这种类型的,他向来胸有成竹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大抵“见怪不怪”四字足够。
“这是什么?”段岭问。
第一次在名堂中ณ听那曲子时内蕴深沉,似有话相诉却又无法开口;寻春的曲调则ท幽怨哀伤,带着绝望之意;李渐鸿学会吹了,曲中亦带着铿锵之ใ力。而武独吹起这首曲子来时,与段岭从前的感觉丝毫不一样,醇厚却不霸气,隽永却不悲伤,如同西川的枫水滔滔流逝,豁达,洒脱。
所幸武独大部分时候都是色厉内荏,只是狠狠地威แ胁他几句,便又放开他,命令他去干活。只要段岭不吭声,不去主动招惹他,武独也不会闲着没事干来找他的麻烦。
段岭嘴唇动了动,想说没有,稍稍牵起的嘴角却突然激怒了武独,他把笔一搁,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冷冷道:“笑什么เ?你在笑什么?”
有时在外办事,过了饭点,武独突然还会想起家里那小狗还没喂,应当是饿了。
段岭这才拘束地点了点头,把袍子收回去。
男子一身黑袍,腰带飞扬,驾驭马匹追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刺得他眼睛也睁不开,正是武独。
猎犬“汪汪”地叫,嗅上段岭的脸,又有一名男子策马追来,说:“郡主!”
玉璧关不愿开关,难民们便只得沿将军岭翻过去,有被元军射死的,有摔下山崖粉身碎骨的,沿途尸体,衣物俱被剥得精光,段岭一路上见惯了死亡,却仍忍不住为ฦ这景象而流泪。
玉璧关外全是南逃的难民,他混在人群里,听人们说着辽语、鲜卑语、汉语与党项ำ语,各地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大家或是拖家带口,或是妻离子散,孑然相吊,哭的哭,诉苦的诉苦,慢慢地往南边走。
片刻๑后静了,段岭才推开木板出去。
众人惶惶不安地抬头,看着头顶那ว块木板,天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透下,滴了不少血下来。
话音未落,寻春已๐骤然出手,郎俊侠的剑却翻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折射出闪电的白光,映上寻春眉眼。
寻春:“陛下吩咐,除非亲至,否则没有人能带走他。”
“不必麻烦了。”段岭答道。
“去吧。”段岭说。
段岭忙唤人过来,做了个ฐ“这边请”的动作,带韩捷礼ึ下去换衣裳。偏厅中灯火通明,段岭接过衣服,在旁้伺候韩捷礼ึ。
耶律宗真与耶律大石正说着话,看也不看韩捷礼,随口吩咐道:“看看琼花院内有无暂换的衣裳,借一套先穿着。”
“那老妪不足以构成这个理由。”赵奎随口道,“自然还有别的,令他不得不反,只因这件事如果被李渐鸿知道了,必定会砍掉他的头。”
赵奎说:“你已翻来覆去,陈述过无数次。”
这天李渐鸿教完,段岭收势,将近九个月时间,剑法他只学了这么一套。仍在院内凝神练剑时,外头来了访客。
又一年冬天来到เ,段岭掐着日子算,如果耶律大石守信用的话,李渐鸿也该走了,但他没有问,李渐鸿也没有说,直到今冬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将上京覆了一片银毯,司业也送出了信,通知开春后辟雍馆修缮完毕,一切照旧。
李渐鸿说:“耶律大石,莫要怪我危言耸听,你必须让蔡ກ闻调一队兵过去守着。”
李渐鸿答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北门与西门外兵力实在太少。”
段岭这才上前去,抱着李渐鸿不松手。
“你怎么来了?”段岭高兴得要死,却不知该说什么เ。
那杯酒,耶律大石却不喝,手指在案几上叩了叩,李渐鸿说:“背后屏风里是我儿。”
“喝杯酒罢。”李渐鸿随口道,“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还望见谅。”
你来日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
虽只离开了短暂数日,回到家时,段岭却觉得犹如隔世,那夜前去营救拔都,自从踏出家门开始,便身不由á主地走上了一条波澜壮阔的道路。一夜间自己成了南陈的皇族,父亲竟是边关第一武将,汉人的战神……如今南陈风云突变,李渐鸿不得不流落天涯,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李渐鸿双腿一夹马腹,纵马驰骋,万里奔霄踏山峦犹若平地,穿密林如同平原,风驰电å掣地不断接近敌方。
李渐鸿笑了笑。
“这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李渐鸿朝段岭说,“凡事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这是暗器。”李渐鸿答道,继而五指分开,将铜钱一拢,收进掌中。
蔡闫仍是他哥带着来的,朝段岭招手,李渐鸿便过去打了招呼,朝蔡ກ闻拱手。
“段岭!”蔡闫远远地喊道,“等什么呢!到我这边来!”
“你不是出门去了吗?”段岭转头,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男ç人,顿时一怔,却不害怕,心想:这是新来的花匠吗?郎俊侠真的请了一个花匠来?不像啊。
段岭“哇”的一声,带着欣喜之情,今年的桃花开得很好,比往年又多了好几枝。地上还落了些花瓣,段岭忙进房去找出一个ฐ木匣来,将落下的花瓣装进匣里,再给药草浇水。
箭矢劲风擦着冰棱飞过,一滴水顺着淌落。
耶律大石亦是武功高手,当机立断,掀起案几,飞向二人。
段岭又睡着了,脑袋直朝榻上磕。
“郎俊侠?”段岭又问。
先前少年人的意气早ຉ已不知忘到เ了何处,仇恨来得快去得也快,段岭对他已全无敌意,反而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情。
段岭回了房中,整理物件,又听前院敲钟,忽而心中一动,跑过去看,远远地瞥见了拔都离开的背影。
“一剑封喉。”那ว蒙面护卫沉声道:“也就意味着不会听任何人解释,刺客的职责是杀人,却不杀没必要的人。”
“叛出师门,杀师弑父,出卖同门,天理不容,行事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活口。”蒙面护卫道:“飒血青峰,一剑封喉。说的就是他。”
段岭意识一片模糊,眼前尽是虚影与幻觉。
段岭侧躺在地上,微微抽搐,面朝门外,全身冻得僵了,他艰难地坐起,男人走进来,跪在他的身前,仔细端详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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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寅时,百姓们纷纷归家,可巡逻的官兵们却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那些前来试探大周情况的时节也不禁为ฦ这良好的管辖而暗暗赞叹。这也让大家心中有了谱,大周的新帝还是那个所向披靡的晋王爷。
一双柳叶眉微皱,长欢有点委屈地抬起头,心中纳闷,真奇怪,她好像从那轻咳中听到了些许笑意。
长欢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鼻子有点酸酸的。
普庆元宵,东都繁盛,整个街道上都是敲锣打鼓、举ะ灯相庆的百姓。轿撵一直来到了宽广的御街,微薄的暮色将天际的烟雾衬得越发清寂。
长欢按下作怪的小白,示意它不要乱ກ动。现在她是没办法脱身了,虽然有小白在,但她不能让小白暴露,不能ม留下一丝一毫对天山不利的因素า。更何况现在这个ฐ前朝公主要是忽然失踪了,那ว这不是正好遂了那些人的意?
“从前有。”武独说,“现在没有了,空了再与你细说。”
直至背后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两ä人才彼此分开,段岭生怕被他们从楼下瞥见,闪身又进了房内。
“人走了?”段岭在里头问。
武独没有说话。
“武独?”段岭问。
武独这才回过神,方แ才那ว一刻,令他心不在焉。
“走了。”武独说,“再等等。”
又等了片刻,武独说:“走。”
段岭这才出来,两人沿着楼梯下去,段岭心中七上八下,武独又说:“你当真是个有心计的人。”
“心计多了,活得也累。”段岭叹了口气。
“你大可回去就将我卖了。”武独说,“说不定丞相便赏你个大宅子。”
段岭一本正经道:“方才你说了啥,除太子外,震惊过了头,后来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要不你再重复一次?我好认认真真记下来,明天才好卖你。”
武独笑了起来,两人离开群芳阁。
马车内,蔡闫揭开车帘,朝赶车的郎俊侠说:“方才在咱们与武独之前走的,可是牧府的人?”
“未曾看清楚。”郎俊侠说,“马车已走了,匆匆一眼,像是。”
“是武独带过来的?”蔡ກ闫眉头深锁。
郎俊侠停下车,沉吟片刻,而后说:“不至于,只怕他被人跟踪了,可是跟踪……也不会用本府的马车才对。”
长街上,人散市声收,余下少许摊位正在收摊,武独与段岭并肩走着。
“太子要招我,又怎么了?”武独心不在焉地说,“看上你武爷的一身本事。”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段岭说,“自当如此,可是牧府呢?你又该如何自处?”
武独想了想,摇摇头。段岭大致明白了,多半是假太子还需要左ุ右手。
如果太子是郎俊侠带回来的,他迟早会除掉这个知道所有内情的家伙,毕竟只要杀掉郎俊侠,就可高枕无忧,世间再没有人知道真相。
但郎俊侠没有这么เ好杀,太子应当已经生出别的心思,除他之外,还需要培养一个ฐ自己的人,这个ฐ人,只有武独能ม胜任。郎俊侠也不是傻的,估摸着也看出了太子的心思。
“初时不会与丞相对上。”武独说,“来日,就要看运气了。”
“我倒是觉得。”段岭说,“若是我,兴许我会答应,但我绝不会听命于任何一方。怎么说呢?还是那句话,找到你自己……”
两人走着走着,拐进了回相府方向的小路。
段岭的话说了一半,瞬间戛然而止。
武独微微皱眉,顺着段岭的目光望去,看见巷子里头站着一个人
郎俊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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