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攸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指头，勾住了他的小指，“将军说话要算数，不可失信。”齐攸摇了摇指头，手指触在他冰凉的手甲上，澹台锦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好。”
“按规矩申时出宫，我若无事便来接你。”澹台锦说。齐攸从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没看出一点笑容，声音也平板无情的完全是武士本色，她有些了然，澹台锦在外边大约是一向如此的，这样看来他居然能偶尔向自己微笑，自己大约还真是有点特殊的可爱之ใ处。
这一手突围来的太快，她几乎要穿过院门了才被一个小厮现，大喝一声，飞身过来拦她。齐攸的心快跳得炸裂开了，她没了战壕保护，已经完全暴露在外头，没有任何屏蔽，能ม保护自己的只有她还拎着的剑。
澹台钧“哇”地一声大叫，痛得跳了起来，慌得埋伏在门外的小厮不明情由都冲了进来。澹台钧可是没受过委屈的，但凡哪一次他有个不舒服，跟着的人都没好果子吃，这会子看他捂着头大叫，小厮们能有不慌乱的吗？
齐攸一动不动，耳朵里听澹台钧说道，“这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把这个贱丫头引到这个鬼院子来。不过这里虽然旁的人不来，可我听说澹台锦倒是常像个游魂似的在这个ฐ门前走，虽说他今日必定是忙于外务，不至于归家，可小心总没过逾。”
屋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外头不知是什么事，只道是齐攸在里头撒泼，都破口大骂。齐攸不理，低头看到那剑摔在地上，剑柄摔掉了下里，她没想到这样的剑会如此的不结实。外头一人骂的声高了，历时被澹台钧喝了一嗓子。
澹台荭月闻言一笑，多看了她一眼，这话虽然在王妃面前说起并不算恰当，可是妙在她那一番๘自然的态度，既显了姐妹间的情分，又缓了方才那一番๘尴尬的气氛，尤其难得的是，这个大太太的外甥女，年岁虽然不多大，可是却很敢说话。
菡月未能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是低了头，芸月的脸却红了。从来进宫为公主入学伴读的，日后多半能会嫁给宫中的哪位少主ว，那便如今日澹台荭月一般显贵——再不济也能ม嫁入宗室，对于一个ฐ庶出的女儿来说，已๐经是可望而不可即了。明白自己一辈子的机会或许都在这里，她的心都乱跳了起来，可是闺中女儿要守礼，婚嫁的事本该是想都不能想的，自己้这样想已是不该，抬起头慌乱地扫了周围人一眼，旁人尚可，唯有大姐荭月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她慌忙低下头，羞愧不已。再想起前日大太太嫡出的四姑娘曦月跟澹台钧的话，又像是已经定了是她似的，自己也不过就是白想想，还落的人嘲笑。
澹台锦自马上下来，又补行了一礼ึ，却说道，“县侯过誉了。”
“县侯怎知我就是澹台锦？”澹台锦没有下马，却也没有离开之意，也是不慌不忙。
小姑娘刚要开口，眼珠一转，又羞涩一笑，像是不好意思开口，两ä只手都紧ู张地攥住了，“我……我……我是来带话给姑娘的，我刚才走到二门上去给小厮们传话的时候，正好大爷也在那ว里。”
那小姑娘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齐攸，咬着下唇羞赧一笑，“奴婢是刚挑上来的，还没有分屋子。”
静雪正在看着齐攸，齐攸的话说到了这里，不知怎的，她便顿住，跟着沉默了下去。也就在那一瞬间，静雪忽然觉得这孩子一双深褐ຈ色的眸子似乎深沉了许多，几乎不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齐攸低下眼睛，“我若是男子可能ม也是个白搭，连我爹爹那样的人也……”她不再说下去了，又抬起眼睛看着静雪，“姐姐，做女子真没有意思，只能知道一个宅院里的事，外边的好歹全不知晓，就像是瞎子聋子似的，真憋闷。”
静雪忍不住又问齐攸，“现下连上屋都散了，便是认定了澹台家无事，姑娘怎么เ还这般忧心忡忡的？澹台家无事，自然大爷也是无事的。姑娘毕竟年纪尚小，又是个姑娘家，外头的事原可不必担心，外头自然有男人们呢，何况大爷又是个极能干的人。”
正说着静雪已经转身回来，冰兰连忙住口，吐了吐舌头，“幸亏不是大太太派来拿我们的。”
外头一个ฐ小丫鬟本来是在扫院子的，这时候丢â了扫帚已经跑到门口。齐攸提心吊胆地盯着自家院子大门，生怕大门洞开，便要有一伙气急败坏的老婆子闯进来。谁知小丫ฑ鬟拉开院门，门口只站着一个婆子，齐攸微微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知道那婆子是谁，不过看静雪却像是认识的，匆匆几步上去行了个礼ึ，便跟那婆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齐攸只听见那ว婆子才大声说了一句“大公子”，静雪便连连摆手，那ว婆子会意，放低了音量，再底下的话便全听不真切了。
丫鬟和澹台姐妹一起簇拥着曦月出门去，澹台钧连忙跟着，不料董氏却出声叫住了他，“钧哥儿，你站站，我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
董氏被气得一怔，她素来是不善口舌的，此时面色变了一变也没说出什么来，待要说什么เ，又想起许多关碍。回头再看一眼齐攸，多日没见着这姑娘，只觉她气色已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再仔细看看她容貌，其实也是极好的。况且……董氏不觉又多看了她一眼，刚ธ才那一瞬她几乎ๆ就要没命了，自己都差ๆ点吓得魂飞魄散，她却没事人一样。竟有这样的胆色……董氏打住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来看着澹台钧和曦月兄妹两个。
静雪缓过神儿来便劝她，“姑娘，你是大公子的表妹，生得又不错，将来长大了一定也是上昱城里头的名媛。大公子说要你做大家闺秀，你就该有大家风范，走路不能溜墙根，也不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像只小贼猫似的。”
直到เ小小的影子落在眼前，静雪才猛地抬起头，还差点贴在齐攸的小脸上，倒把她吓了一跳，猛地向后倚过去，“哎哟，姑娘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就站在这儿了，可吓死我了。”
柳元正心思活络起来，看一眼齐攸，再看一眼黑着脸的澹台锦，五官似乎没一处相似的，再看一眼那姑娘……若说是私生女儿，也着实大了些。
“你才是傻孩子！”齐攸恼了，忍无可忍。齐攸平生最恨两ä件事，其一是被人说矮，其二便是被人说傻。刚才听到เ柳元正说她是个傻孩子，她虽然大吃一惊但觉尚可忍耐，可是谁想到เ他还说起没完没了了，她也是个脾气大的主ว，哪受得了人家傻孩子长傻孩子短地说她——“你全家都是傻孩子！”
她们等着澹台锦暴跳如雷，可是澹台锦却微笑了。目光笔直地看着那ว小小的女儿家，眼里几多赞许。
“澹台锦。”小小的齐攸直呼了他的名字，“下一次再把我交给别的人，我就杀了你。”
齐攸却像没觉出来穆洛拉她似的，反倒向外迈出了一步，然后加快了步伐，从佛堂里跑了出去，直跑到澹台锦面前。澹台锦怔了一下，呆呆地低着头望着齐攸，齐攸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地问他，“你……要哭了吗？”
她就这样上了轿子，齐攸最后见到一抹云锦的裙ำ角，在轿帘下慢慢地拖了上去。轿夫进来，小轿抬了出去，澹台锦还独自站在寺庙空空落落的院子中，双手捧着那小小的匣子。长风再次吹动檐角铜铃，澹台锦黑亮的长在风中轻舞，戎装的衣袍却紧紧裹着他精悍瘦削的身子，在斑驳的树影上再投下一道细瘦孤独的影子。
齐攸骑了一个时辰的马，澹台锦的亲兵来向他报告了什么，他便要走了，她也饿了，乖乖下了马。送澹台锦到เ门口，澹台锦在马上又嘱咐了她几句——其实是很多句——要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请安，不可以再私自出门去玩，要读书写字跟姐妹们去学堂，自己้一个人不可以再骑马之类的话，齐攸都乖๔乖点了头，许是因为她乖过了头，他一直看着她回了门里走远了，这才放心出门。自己想想，或许自己还真像是个孩子的爹，不过一般的孩子，大约不会有齐攸这么淘气又出人意表的——那是他想的。
澹台锦不知不觉微笑了出来，可见有些人是天生就适合做某些事的，齐攸的马术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她带着马平稳地转了第三圈，束起的辫被甩开了，一头长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她一面紧ู张一面兴奋得大笑。澹台锦上了他的马，轻夹双腿，他的马跟了上去。
一只漆木提盒放在了她身边，“姑娘先吃些点心，饭菜只好等晚饭了。”
齐攸终于被饥饿击溃了，“……我饿了。”
静雪已经走到她身边来，她连忙低下头，不让她看见自己的脸，引得静雪又是一笑，把手里拿的东西放在了齐攸的膝盖上，齐攸愣了一下，是自己的金簪子。
那丫鬟进来就福了一福，抬起眼皮儿看了齐攸一眼，又笑起来，“齐大姑娘这是怎么了，自己้躲在房里淌眼抹泪的，竟然哭出来了一个小猫脸。”
齐攸点点头，朋友啊。穆洛高兴起来，拉着齐攸的手就走，“走，走，我听人说，交朋友就要喝酒，咱们喝酒去。”
“齐攸。”齐攸说，又补了一句，“流水的那个‘攸’。”
旧日爹爹在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是大姑娘了，不可以撒娇็，总是极力想做出懂事的样子让爹爹夸赞，可是现在想想，真是后悔。爹爹回家的时候也不多，若是那时候她也学会这样撒娇็的话，爹爹会不会就能被她缠住多留几天？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连老太太也笑着搂住自己้的孙女儿，“那就罚我孙女儿给我这老人家也做只荷包，要做工跟钧儿的一样精的，可不许看我老人家眼花就混我！做好了，我可大大地赏你。”
丫鬟们还要伺候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让她们帮她穿脱衣服，几个丫鬟略略坚持了一下也就罢了，又不是正牌主ว子，她们就算不上心也不会有哪层主子责怪她们。何况不用丫ฑ鬟服侍，非要自己梳头洗脸穿衣裳，那不是跟他们这些奴才一样轻贱？所以见齐攸不怎么เ支使她们干活，她们也倒乐่得自便去了。晚间闲着就出去见见旧主子和姐妹，还要多口说一说大公子带回来的丫头是如何如何下贱，如何古怪。无人拘束，齐攸院子里的人竟然就这么เ跑了个干干净净。
稍后晚饭也就送来了，齐攸一直呆坐到这时候，闻到香味才活动起来，眼睛瞧着丫ฑ鬟们摆饭。鹊儿便没忍住一声笑，这是大公子打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简直像夫人屋里养的狗，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只有闻到狗食的时候才会跑出来。
澹台锦的手伸进自己的囊中ณ，“我还没有给你见面礼。”他的手再伸出来，齐攸在他的手掌上看到เ了一块难看的疤痕，可是接着她就被转移了视线，他的掌心上托着一枚铜铸的戒指，样式古朴，戒指的外侧缠绕着猛虎与蔷薇的纹饰。
“你不是我爹。”齐攸仰起了头，神情里流露出了说不出的自负。
“再没别的了，你照看她……我放心……胜过我自己家的人……等她长大了……替我给她找个好人家……”齐莫逢说到了最后，澹台锦几乎听不见，他屈下一条膝盖，想凑近去听。可是凑近才看到，那个曾教他弯弓的粗野男人，那个好像怎么杀都杀不死的男ç人已经停下了呼吸，只是睁大着双眼，呆呆地凝望着被夕阳染得血红的天际。
“不是时常……”齐莫逢看着澹台锦如墨的眼睛，“替我把齐攸养大。我是……我是奴才生的，小时候在家里吃了许多苦……老弟也不是嫡子，当知道我的苦楚……”
苏子卿笑笑，“人心才会生精，书倒不会。”
齐攸在一间书房门口停住了脚๐步，“姐姐，几个月前，你到过普宁寺，在那里见过我表哥吧？”
苏子卿没有回答，她伸手推开了那间书房的门，广袖曳地，“姑娘竟在兵法书前停住，倒也是缘分，为何不进去看看？”
齐攸咬了咬嘴唇，跟着她走了进去，“那次我虽然没见过你的容貌，可是你的声音我是记得的。我记得表哥那ว时候就唤你‘子卿’。”
苏子卿转过身来，齐攸觉她那双眼虽然也是纯黑色的，可是却并不是澹台锦那样深邃的仿佛含这一个ฐ世界，她的这双眸子更像是水面，会把一切风光云影反射回去，本身……或许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