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哥瞧出来了？”虽然被人看穿，姜华倒不觉尴尬，坦然笑道，“看来我跟李姐姐学的那几招，还不到家。”
“不是，我爹在京城开镖局，李姐姐帮了我家不少忙，所以我帮她也是义แ不容辞的。”
年关已过，上元未到，但常州府里全无过年的气氛，各地方官员俱都寻求靠山乞命，朝野江湖人人自危，户户连烧高香盼神灵保佑，祸事不会降到เ自家头上。心里有数的自然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却又不敢逃跑，害怕落了口实。问心无愧的也免不了提心吊胆，谁知道那位指挥使大人是什么脾ຆ气，会不会因为ฦ看谁不顺眼，连人带众给一窝端了？
而这个ฐ不该惹的人，便是当今的锦衣卫指挥使——青龙。
他剧毒刚解不久，身体虚弱尚未复原，这一记更是软绵绵地没有力道，朱炔坦然受之，混不当回事。
正皱眉看着邸报冥思对策，朱炔板了张脸走上来，劈手将那ว几张纸夺去放到一边，一把搀起青龙：“时辰到，大人该歇息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是谁在唱曲？在唱给谁听？为ฦ什么自己้听了会害怕？在怕什么？似乎是怕丢了什么东西？什么เ东西这么重要？为ฦ什么不能ม丢？
她略๓有怀疑，瞥了青龙一眼：“只是，饿鬼道中人，虽然手段凶残，却不是见钱眼开之辈，怎么可能ม为千两黄金出手？若来的是畜ไ生道，倒还合理些。”
于铮一时语塞，挠了挠头，转眼望向前方，语音低沉：“来的是鬼域四恶道之一。”
叶信听了有些傻眼，他自小家境殷实，成年后又仕途顺利，虽说为人不甚讲究，可到底是个ฐ养尊处优的大老爷，要他自己动手在野外生火，怕是比现学一套拳法还要困难。
见叶信转头眼带担忧看着自己，喘了半天说不出话，青龙知是想问自身状况，便淡然一笑回答：“李玉给我下了红酥手，是一种软骨散，等药效过去就能动了。”以前的红酥手药效只有几个时辰，改了配方之后，不知会持续多久。
号脉之时，只觉青龙的手在微微颤抖，于铮眼含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说完转身举ะ步向内堂走去，于铮解了披风一言不，紧紧跟随，看他脚步，似乎有些焦急。
“依你的吩咐，都用杨柳风放倒了，等完了事，你可以到高盛酒楼地字三号房去提人。”
于铮把手放开，转到青龙身后，提掌按在他背心，缓缓输入内力，沉声道：“你最好别杀错人。”
见青龙皱眉厉色看过来，眼里带了火气，叶信忽然醒觉自己้不小心说错话，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不是有心占你便宜！”
看青龙躺着不动，记起他现在**道未解，于铮又断然不敢出来，心里有些为ฦ难，想了想，还是苦笑道：“我先给你擦个脸吧。”
龙少钦这几日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疲于奔命，不知为什么，他疏ຕ散了回龙口客栈的住客和店主，协同黄远山等一行四人返回丹徒镇江分舵路上，络绎不绝的杀手竟将他们当成了龙氏兄弟。大概是因为自己刚好姓龙，身边有个兄弟叫阿虎，人数也和龙七等人离开客栈时相同的缘故。
青龙不由微勾了嘴角，用脚踢去枝杈上积雪，扶牢叶信坐下，让他紧抱住树干，随后掏出一个瓷瓶，示意叶信吸足气把口鼻捂严。上树之时，他已探明风向，如今正好风起，青龙屏住气息打开瓶塞，微侧了瓶身，将内里的东西随风送了出去。
袁有道早年丧妻，几个儿子又皆夭折，长沙伊王事件之后，他一直未曾续弦，始终将青龙视作己出。青龙从缇骑选锋出来，虽时常宿在值房，但偶尔也会去袁府小住。因老东主的关系，袁府众侍从也都把青龙看作少主ว人，总管冯德对他尤其关照。直到袁有道去世，他才搬进袁府，虽说搬进去了，可平日青龙仍然习惯住在值房，而他的饮食衣着都是冯德夫妇两人在奔忙操办。
“对！风闻密折急递！”童虎眼中一亮，“我也真是糊涂，怎么把这路给忘了！锦衣卫各地卫所每日都有风闻上报，而且消เ息繁杂，数量众多，混杂其中ณ定可掩人耳目。我会用宣武新า创的暗语和紧急标记，换写匠体，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让宣武时刻留意刑部和兵部动向，叫朱炔来镇江接应！”
叶信仍是不恼，翘起二郎腿笑道：“你现在不也是动不得真气，用不了武功？咱们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你没听那君子剑说吗？”青龙虽冷言冷语拒绝，叶信却也不恼，只微笑道，“最近江北江南暴雪成灾，内子见了，必要停下来救护百姓，我那车驾定然走得慢，恐怕现在还没过江。”
童虎一阵黯然：“可惜这次在村口就遇上杀手，没来得及去好好瞧瞧。”
等了一阵，青龙眉头似乎略微舒展，童虎才低声问道：“大人到เ常州ะ，是去看老大人和许先生吗？”
丁组掌旗使看他一眼，对门外沉声说道：“丁组十三号！”
龙少钦皱了皱眉，心中不悦，但还是按捺下来，拍了拍满脸怒色的庞虎肩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雪堂接过话去嗤笑道：“便是不在家，他那班手下岂是吃素的？”
明德大胡子揉着前额，似乎有些头痛：“查又查不得，动又动不得……”
然而盛景归盛景，几十头大象在一起的味道还是颇为惊人，虽然象房时常打扫，这些朝象每逢常朝都要交替使用，会时常清洗，身上倒还整洁干净，可畜生身上总会有腥膻之气除之ใ不去。尤其现在是春季，正值大象求偶交配时期，味道似乎更浓厚一些。象房内，各象奴行动说话大都小心翼翼，许是因为ฦ春季的大象脾ຆ气急躁，比较容易暴怒的缘故。
林希声听到袁有道喊话，正要开口拒绝，忽然想起适才少年的举ะ止，心里一动，忙去拉那孩子的手，嘴里应道：“我只对驯象术略知一二，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不过，可以随你前去看看。”那ว少年身法虽然快捷，可哪快得过他的“拂云手”？躲了几次便被林希声扣住手腕，笑容满面温言道，“峻儿也一起去罢！”
许振卿膛目：“这，这是为什么？”
许振卿点了点头，扯出笑容极力劝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峻儿都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你一定要好好瞧瞧这孩子……”
“东厂大牢，地形布置关卡这些种种，你熟吗？”
等于铮接到เ消息赶回，已是十数天后，杨志和依然生死未卜，妻子杨氏整日以泪洗面，哀伤过度，终于一病不起。
于铮闷声道：“青龙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于铮认栽！”
青龙轻轻咳了咳，童虎忙趋前几步，眼带关切无声询问，见青龙面色如常微微摇示意，方แ才放心。他转身走到叶信床边，翻了多余的几支蜡烛出来，放于地面拿火一一点上，然后灭了松明。
见他进了对面囚室，狱卒掩门退到远处静候，诏狱墙壁甚厚，牢门紧锁，室内说些什么เ全听不到。过了一会儿，童虎开门出来欲走，室内那ว人忽然喊道：“叫青龙大人来，我只和他说。”
整日闲坐不免无聊，叶信无不歉意地想，阿如怀孕快九个月了，虽有子同夫妻代为照顾ุ，不知会不会因为焦急担心他而动了胎气。照ั儿年纪小了点，劝谏之前那晚自己้吩咐她做的事，不知道是否件件记在心上。
“小花？”唐稳放下鱼竿，瞥了眼姜ä华腰上的苗刀，笑着拱手道，“原来小哥是位女侠，真是失礼！”
“什么女侠，您取笑我。”姜ä华笑着回礼，“对了，怪不得总觉着这位大哥面善，昨天您就坐在‘朵颐楼ä’的楼下，原来是龙大哥的朋友。”
唐稳笑道：“姜姑娘好记性！”
姜ä华左右瞧了瞧，随口问道：“我记得那天楼下还有一位大哥，怎的今天不在？”
“他属猴的，屁股坐不住，另到别处玩去了。”青龙边收鱼竿边笑道，“少镖头住这附近？”
姜华微微一笑，却不回答，慢慢从亭中走到平台上来：“龙大哥，天寒地冻怪冷的，您在这湖上吹风干什么？”
青龙举了举手中渔具，自自然然地笑：“钓鱼啊。”
姜华略๓带好奇问道：“大冬天也能钓ี到鱼？”
“怎么เ不能？”青龙提起脚，靴尖轻轻踢了踢地上放着的鱼篓，“总会有那么เ几条既不怕冷又不怕死的。”
姜华看着鱼篓叹一口气，大声笑道：“鱼啊鱼，你惨了，就算天冷找不到เ东西吃，也不要贪嘴去吞鱼饵啊。虽然你暂时填饱肚子，可小命也没了，这买卖岂不是亏了大本？”
她笑声里不知为ฦ何加上了内息，在寒风中传了开去，虽然功力并不算深厚，却足以让岸边听到，林中顿ู时又有一阵轻微骚动响起。唐稳看姜华一眼，眉梢带笑，双手抱胸，只觉趣味盎然。
青龙听她大声说话，忽然轻轻笑起来，姜华不由á低头看他，略๓带不解眼神闪烁：“龙大哥您笑什么？鱼儿上钩，难道不该怪它太贪吃？”
青龙抬头笑道：“你刚才怪鱼儿贪嘴，我便想到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不知道少镖头有没有听说过？”
“是不是那个对他母亲说，不到เ黄泉不相见的郑伯？”姜华想了想，点头道，“我看过戏文，郑伯的母亲很偏心，只向着郑伯的弟弟共叔段。后来共叔段太过贪心要夺王位，结果被郑伯给打败了。多行不义แ必自毙这句话，好像最初就是说郑伯弟弟共叔段的。”
唐稳听到，似乎想起了什么เ，闷闷笑道：“郑伯的故事，我娘给我讲过好几遍，末了都要加一句‘兄不兄、弟不弟、母不母’，每次说都愤慨得很。”
青龙微微一怔，瞥了唐稳一眼，唐稳却转头呆呆看着湖面，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姜华等了会儿，听不到เ下文，忍不住问道：“龙大哥，郑伯克段，和钓ี鱼有什么เ关系？”
“南宋有个东莱先生，他写了一段话来评价郑伯克段。”青龙定了定神，微笑着说道，“钓者负鱼，鱼何负于钓？猎者负兽，兽何负于猎？”
他讲到这里停住，看姜ä华眨着眼，脸上一片茫然，知她不懂ฦ，便笑问道：“你觉得，鱼儿上钩，是怪鱼儿贪吃，还是该怪钓鱼的人呢？”
“这话问得奇怪！”姜华嗤地一笑，“要是鱼儿不贪吃，那钓鱼的人怎么เ可能钓得到鱼？”
青龙低头摆弄着鱼竿，淡淡说道：“可那位东莱先生认为，垂钓的人鱼钩๗上装ณ着鱼饵，是有意去引诱鱼儿，世人不去责备那些引诱鱼上钩的人，却反而去责怪鱼儿贪吃，是很没道理的。”
唐稳回过神来喃喃念道：“且为ฦ钓饵，以诱鱼者，钓也；为陷阱，以诱兽者，猎也。不责钓者而责鱼之吞饵，不责猎者而责兽之入阱，天下宁有是耶？”
姜华听到，对着唐稳不咸不淡地笑：“这位大哥，我只是跑镖的，没读过几本书，您掉文可不该找我。”
唐稳闻言脸上一僵，皱眉看着姜华，心中ณ有些不快。
“这位大哥您别生气，我这就给您赔不是。”姜华见他拉下脸，嘻嘻笑着向唐稳作了个揖，转头却对青龙笑道，“龙大哥，包叔叔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挺有趣的，您要不要听？”
青龙抬头，微笑着将手虚迎，示ิ意她只管讲来。
“有个书生在山上走，刚ธ好遇到一个猎户打猎回来，他看着猎户打的野兔獐鹿，觉得那些猎物很可怜，就哀声长叹说：‘可怜啊可怜，每个人都这么เ捕杀你们，你们绝种了怎么เ办？’”姜华讲到这里停下，笑问道，“龙大哥，您知道那猎户怎么说吗？”
见青龙笑着摇了摇头，姜华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说道：“那猎户把眼一瞪，吼了回去：‘不杀它们吃它们，我绝种了怎么办？！你们这些假斯文的人，最是可恨！’”
说完似笑非笑看着青龙，那双干净的眼睛依然不见沙尘。
青龙一愣，随即抚掌笑道：“骂得好！果然不愧是生姜ä的姜！”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偏弄得这么复杂。”姜华皱了皱眉，呵呵笑道，“要吃鱼就去钓，钓ี到了就烧好吃一顿，顾虑这么多做什么เ！”
“该吃就吃，该杀就杀。”青龙不由大笑起来，“若真有少镖头说的这么เ简单，那这世间诸法、漫天神佛、天庭地狱都不用存在了！”
姜华轻哼道：“世事原本就简单，也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老爱想那许多有的没的。”
青龙似乎ๆ听到了极有趣的话，摇头笑了许久，方才停下来笑意盈盈问道：“我看起来很像读书人吗？”
“看起来不是很像，不过您应该读过很多书，也一定是个世家子弟。”姜华瞟了眼青龙身上的狐皮大氅，点头肯定道，“嗯，家里也一定很有钱。”
“李玉没跟你说我是什么人？”
“李姐姐没说。”姜华一本正经地回答，眼里却带着促狭的笑意，“不过她交代我，见到龙大哥要老老实实，有什么说什么เ，就跟平时和爹说话一样就可以了。”
青龙听到轻轻一咳：“……小丫头说的对，我的年纪，是差不多可以做你爹了。”一边的唐稳已憋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姜华侧了头，看着青龙笑靥如花：“咦，龙大哥想让我叫您龙大叔吗？”
青龙半笑不笑回她：“你想叫就叫好了，我无所谓。”
话音未落，青龙忽觉双耳轰轰作响，蜂鸣不断，心跳加如同擂鼓，快得像是要跳出腔子。原本一直潜伏少有动弹的那ว个活物忽然疾游弋起来，在体内四处乱窜，身上一阵阵冷，手脚正渐渐麻木失去知觉。
“龙大哥！您脸色不好，去请个郎中瞧一瞧罢！”姜华看着青龙越来越苍白的脸，俯下身来语带担忧轻声催促，“您快些回去吧，可别受寒了！”
青龙有些茫然地看着姜ä华嘴唇上下张合，竟一时听不到她说些什么，只瞧见她脸上表情由担忧极快转为焦急，一旁的唐稳面色大变抢将上来，而天地慢慢倾斜旋๙转，最终一片漆黑